第66章 ? 66、替我擋風
66、替我擋風
洗衣的地方在山上的溪澗旁, 同行的婦人先伸手在水裏撈了一把,驚喜的說:“水沒前幾天那麽涼了,看來春天該來了。”
婦人的話提醒了阿枳, 自從她意外來到這個地方之後,總是在匆忙奔波, 她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其實不過才度過了一半的冬天。
阿枳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 将背簍放在身邊, 拿出陳逢年的衣服。她學着那幾個婦女的樣子,把衣服先展開——
一件寬大的裏衣。
阿枳意識到這不是什麽能見人的衣服, 為時已晚, 馮華喲喲喲了幾聲,故意裝作恐慌的樣子, 大喊:“怎麽會有男人的裏衣在這裏!”
阿枳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陳逢年的。”
她直接挑破了自己跟陳逢年的關系, 這突然的公布讓馮華咽了下口水, 她覺得自己裏外不是人,陰陽怪氣說:“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怎麽洗的大小姐,居然給他洗衣服, 陳逢年修了八輩子的福氣啊。”
阿枳說:“對啊, 他修了八輩子福氣。”
其中一個婦人問起來:“妹子,你哪兒的人啊?”
阿枳說:“金寧。”
馮華插嘴:“你真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這婚書也沒下,也沒拜堂成親, 就自認金寧人了。”
阿枳說:“我本就是金寧人。”
馮華只當她固執嘴硬, 沒有認真看待她這句話。
婦人說:“金寧是遠地方啊, 你那麽老遠跑來?”
阿枳微笑點頭說:“對啊, 很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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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有事沒事地閑聊着,阿枳聽着他們的談話漸漸出神。洗衣是件累活,春寒料峭,她熱出一頭汗,于是把手裏的衣服放到石頭上,擡手用袖子去擦汗。
泉水一流動,正好帶走了她随手放在石頭上的衣服。阿枳錯愕地看着那漂走的裏衣..
越飄越遠。
她眨了眨眼,手指輕輕摳了摳下巴。
這...撈不回來了吧。
既然注定撈不回來了,那她要不要就忘了今天的事?
既然她不記得了,要不然,就不跟陳逢年提起了吧...
她眼睜睜看着陳逢年的衣服随水流越漂越遠,越飄越遠...
背後忽然響起一聲驚恐尖叫,阿枳回頭,向上游望去,一個不知是什麽的長物被石頭給攔住,正好卡在了一同洗衣的婦人面前。
她再仔細一看,那在水裏像兩條魚兒一樣随波晃蕩的,居然是一雙人腳!
阿枳提起裙角疾步走過去,看到一具女屍的頭被卡在石頭縫裏,身體随水波浮動。
馮華大步朝水裏踩去,握住屍體的腳,向外一拉,發現是個老婦。老婦人的臉色腫脹,像塗了一層白蠟,看樣子已去世有段時日。
同行的一個婦人看清楚老婦人的臉,忽然恸哭起來:“阿金嫂子!”
馮華喚來部下,“挖個坑埋了吧。”
阿枳看到眼屍體手上的青斑,攔住馮華部下,“她患了瘟疫,不能随意掩埋。”
認識屍體的那名婦人說:“阿金嫂子的三個兒子都在服徭役時沒了命,她一個人住在山上,不知是誰把她屍體給扔水裏的。”
說完那婦人就哭了起來,她帶着驚恐的哭泣感染了其它婦人,死亡迎面而來,別說鄉野裏的無知婦人了,手握重兵的馮華都陷入了恐慌。
氣氛沉重不堪,馮華部下詢問:“那該怎麽處置?”
屍體被放靠在一塊大石頭下,阿枳看清了對方的臉。如果沒有瘟疫,這也是個風燭殘年的婦人。她的身體很小,身量只有一個幼童大小。
瘟疫讓她的死亡來的更快。
阿枳道:“既然她沒有家人,就火化了吧。”
和屍體相識的那名婦人出聲阻止:“不行!阿金嫂子的兒子沒一個入土為安的,你不能燒了她,她要入土為安!”
阿枳看向那婦人,說道:“她得了屍瘟,她的屍體是最好的感染源,要不然,你來送她入土為安?”
馮華上前一步,擋在阿枳跟婦人的中間,說道:“這事咱們得從長計議,大家別傷了和氣。”
阿枳果斷道:“現在不是談和氣的時候,是談活命。要真的想為死者做點什麽,不該讨論怎麽處置她的身後事,而是去調查清楚她為何會溺亡。”
另一個婦人大叫道:“你們道觀當初說得好聽,說把得病的人關起來情況會好轉,現在呢?死人了你們知不知道!這瘟疫是會死人的!你們根本信不過,我要去報官!”
“你試試?!”馮華指向她。
情況越來越亂,阿枳漸感無能為力。她默默振作起來,對一夥人說:“報官若有用,那便去報官。”
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讓她們去見了官差,在官差那裏碰了壁,自然也就不對官差抱有希望了。
要報官的婦人剛從她們之間沖出去,一行人阻攔在了她的面前。
為首之人是個一身官服、俊朗非凡的男子。婦人見到對方,一時忘了自己要去報官,呆在原地。
阿枳與馮華也同時吃驚。
馮華不可置信道:“太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馮洺一步上前,走到馮華和阿枳面前,“華華,陳姑娘。”
馮洺很好地诠釋了“倒黴蛋”三個字。早晨他剛幫陳逢年找完張太醫,中午便有一道聖旨送到他面前,将他發配到北望山解決瘟疫了。
但凡有心人,皇帝不是讓他來解決瘟疫的,而是讓瘟疫解決他。
這場瘟疫,朝廷已經認定無解了。讓太子來治理瘟疫,只會有兩個結果。
一來,治理失敗,因此獲罪。
二來,感染瘟疫,不得回朝。
如今對太子來說是生死存亡對的關頭,他也不再裝瘋賣傻了,而是有條不紊地安排工作:“陳姑娘說的對,當務之急是查清死者的真實死因。”
太子身邊跟随着一些朝廷士兵,他命士兵去死者的村子裏調查。
知道了對方是太子,婦人們也不反對要将死者火化了,在她們的認識裏,太子代表的是朝廷,他是絕對正确的。
回到道觀後,天已黑,正好趕上晚膳。
太子住山下的官驿,下山時要路過道觀,就跟她們一起下山了。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裏,是特意去找馮華的。
“這次怕是死路一條了。”
馮華看出了他的處境。
朝廷那麽多冤大頭,誰也沒被派來,堂堂太子被送來疫區,看來太子的存在已經觸動了其他人的利益鏈。
馮華也沒轍,只能安慰:“沒事,你活得夠久了。”
馮洺:“...”
馮華說:“我是說,你能活這麽久,挺厲害的。”
太子不受皇帝寵愛的原因有許多。他是嫡長子,按祖制被立太子的,皇帝不喜歡他的母後,厭屋及烏。偏太子也缺心眼,文人氣重,因皇帝崇迷道宗,屢次三番谏言批判,成功讓自己成為了皇帝的眼中釘。
面對馮華的快人快語,馮洺只能苦笑。
阿枳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
她很少關注自己注意力之外的事物。
能進入她的眼、她的心的事物,很少很少。
只不過馮洺的存在,讓她不得不去想一個問題。
梁高祖究竟是誰。
是不是當初她弄錯了,陳逢年就是梁高祖,只是當初那個畫匠騙了她?
不。
她有很強的直覺,陳逢年并不是梁高祖。
那他是誰呢?為何這時代會有一個和他姓名相同,軌跡如此相似之人?
她漫不經心地思考着,最終沒有任何頭緒。
沒有答案,就接受現狀。她和陳逢年已經如此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有過了。他們發展到這一地步,她自然是始料未及。
因為是他,她覺得一切茫然與未知,都不那麽重要。
“阿枳,想什麽呢。”
馮華忽然叫她的名字。
阿枳莞爾一笑,“沒什麽,怎麽了?”
馮華說:“太子要走了。”
阿枳道:“一路慢走。”
馮洺已經接受了她的傲慢,他笑道:“有陳姑娘在華華身邊,我也不用替華華擔心了。”
的确,你更應該擔心你自己。
馮華摟住阿枳的胳膊,跟馮洺說:“你別看阿枳是女子,比你們男人穩重。”
馮洺道:“方才在山上已經見識過了。”
他指的是,面對突然出現的屍體,那樣的場景之下,他都會感到恐懼。
阿枳知道自己優點,無需別人提醒。
她也明白馮洺在示好,但她不需要。
無論她遇沒遇到陳逢年,她都不需要。
與太子告辭後,馮華直沖膳堂,她餓的兩眼昏花,沒注意到阿枳并沒和她一起進入膳堂。
沒多久,陳逢年也到了膳堂。他先掃視了一圈,沒看到阿枳,只看到坐在正中央就着鹹菜吃饅頭的馮華。
陳逢年走到馮華面前,“郡主,阿枳呢?”
馮華仰頭,納悶道:“她沒跟你在一起麽?”
陳逢年:“她沒有回來。”
馮華咽下饅頭,說道:“你別擔心,她跟我一起回來的,今天我們在山上遇到了一具感染瘟疫的屍體,可能太惡心了,她沒胃口了。”
陳逢年聽聞此事,凝眉想了片刻,他說了聲“多謝郡主”,轉身去打了兩個饅頭,拿油布包起來,離開了膳堂。
他了解阿枳不會四處亂跑,只是她突然消失,他難免心慌。
陳逢年雖然擔心,但還是讓自己不要焦急,先找找。他前後院跑了遍,沒人見到阿枳。
他再也不能不着急,匆匆進屋拿了件外袍,一邊穿衣一邊向外走去。
這時,一記飛來之物精準砸向他後肩。
陳逢年戒備心極強,他立馬進入迎戰的狀态中,可當他回身,卻看到這樣一幕。
阿枳坐在屋頂上,她一手托着腮,尖尖的手指在臉頰上輕點着,目光靜谧地望着他。
正是夜色降臨時,她被夜色籠罩,好似離他很遠。
阿枳的眼裏有一層淡泊的笑意,陳逢年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看到別人為自己心急如焚,是一件幸福的事。
不過她是怎麽爬上屋頂的?她不怕冷麽?
陳逢年繞到屋子後面,果然,看到一副木梯搭在隔壁屋後。
兩屋屋頂相連,她應該是先爬上隔壁屋頂,再從隔壁屋頂走回來。
陳逢年一手拿着油布包,一手攀着梯子上到隔壁屋頂。
阿枳的視線跟随着他,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她自己爬上來的時候沒覺得危險,可陳逢年走在覆蓋着白雪的瓦片上,她很害怕他會摔下來。他若摔下去,跟自己摔下去可不是一個量級的。
他成功跨過兩個屋頂之間的鴻溝,走到這邊的屋頂上。
這邊的屋頂只有狹窄的屋脊能行走,陳逢年走在上面岌岌可危。個子高的人通常更容易恐高,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笨拙。
離阿枳還有兩步距離的時候,陳逢年曲腿彎腰,說:“扶我一下。”
阿枳朝他伸出手,陳逢年握住她的手,借着她給的微薄力量,穩住重心,坐在了屋脊上。
道觀裏的人各有各的忙碌,他們幾乎從來沒有擡頭向上看的閑暇。陳逢年和阿枳正好坐在了他們的視線盲區之中。
陳逢年把油布包打開,把還熱着的那個饅頭遞給阿枳。
“先吃點東西。”
阿枳接過饅頭,小塊小塊地揪下來吃。她嚼得很細,很慢。
陳逢年跟她不一樣,三兩下吃完了一個饅頭,無所事事地盯着她。
阿枳爬上屋頂,本來是尋求安靜的,可現在的氣氛對她而言又過于安靜了。
她看向陳逢年漆黑的眼睛,問:“你有話要說麽?”
陳逢年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阿枳:“怕我吃了你麽...”
陳逢年不能夠完全地看透她的內心,但他也不會刻意去做些什麽,讓彼此的關系更近。
他也沒有刻意隐瞞她什麽,只是語言上的表達對他們來說毫不重要。
阿枳知道他的心意,他也知道,她的話只是在故意調侃。
她借着對他的發難,來掩飾此刻她內心的不寧靜。
陳逢年都知道,但他沒有拆穿。
他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道:“還是樓上涼快。”
高處風寒,阿枳的披風不擋風。
她朝陳逢年靠近了些許,額頭抵在他背上,“陳逢年,替我擋風。”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猶豫留言人數驟降我以為是寫的出了點問題,但今天這章看完內心只有一個堅定的想法—————祖宗真好寫的也真好
今天給留言前五的讀者發個紅包~謝謝追文
感謝在2022-09-19 21:23:12~2022-09-21 02:14: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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