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48、我們認識
48、我們認識
阿枳從羅泉那裏打聽到這半年陳逢年一直住在城外的驿站。
驿站距他們的“土匪窩點”不遠, 午後雪一停,她就搭乘載客的馬車去了驿站。
和她一起搭乘馬車的有一對母女,其中那母親跟她聊起來:“姑娘, 你一個人啊?”
阿枳點點頭,“嗯。”
“驿站裏住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 你一個姑娘去也太不安全了。”
阿枳微微一笑:“謝謝你的關心。”
她前往驿站前, 沒有想那麽多, 甚至理所當然的以為, 她來了,就一定能見到陳逢年。
太安城的驿站占地足有百餘畝, 裏外樓高四層, 許多無家可歸的江湖客常年在此落腳。白天驿站裏住的人都去讨生計了,樓裏稍顯冷清。一隊人馬風塵仆仆趕來辦住房, 櫃臺小二給那幫人辦完住房, 看到正在大堂屏風前站着的阿枳。
她今日穿着一件極其簡素的冷灰色長袍, 并不起眼。但她臉上沒有尋常女子的羞怯神色, 櫃臺小二看她時,她淡淡迎上小二的目光。
小二問道:“姑娘住店?”
“找人。”阿枳說,“陳逢年住在這裏麽?”
陳逢年來太安城後一直住在這裏, 小二從沒見過他和誰有過來往, 便想當然的說:“您是孫姑娘派來的人吧。”
孫姑娘?阿枳她搖搖頭,說:“不是。”
這一趟一無所獲,像是一頭冷水從頭澆下,澆熄了阿枳的熱情。她自嘲地想, 當初她說了那麽絕情的話, 陳逢年要跟別人重新開始, 也無可厚非。
她憑什麽要求他, 為她留在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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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感情,你情濃之時,我看不透自己的心,我有意之時,你已經先行一步了。
因為時間是流逝的,所以,沒人能夠停在原地。
我們都在向前走,這是好事。
金寧。
陳逢年将餘有為這些年獲取的贓物全部查抄,餘有為和這些贓物一起被押送回太安。
金寧城外的雪正消融,難得好天氣,劉垚拿着梅菜幹餅分發給送押的衙衛們。陳逢年駕馬走在最前面,劉垚發到陳逢年這裏,他讨笑着說:“陳司獄,給你留了肉多的。”
陳逢年接過餅,囫囵幾口吃完,邊嚼着邊打開水袋,用水把嘴裏的食物送下去。
劉垚騎馬追到他身邊:“陳司獄,您怎麽回了一趟鄉,就有點兒不對勁了啊。”
陳逢年說:“哪兒不對了?”
“你要我說我還真說不上來...”
劉垚說不上來,但他自己清楚。
他無所謂了。
他偶爾會想起陳阿枳說的那句——
【不問來歷,不問前程。】
盡管他清楚,陳逢年就是趙封狼,可還是會刻意把他們分裂開。當他是陳逢年時,可以優柔寡斷,反複徘徊,而當他是趙封狼時,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衙衛們走在山路上,陳逢年遠遠就看到前方石碑下站着一個孩子,起初離得遠,他以為是被丢在半路的棄兒,當駕馬靠近,看到對方光溜的腦袋和一身破麻布袋時,陳逢年意外道:“小師傅?”
觀辰雙手合十,朝陳逢年拜了一記:“竟然是陳施主。我年末回寺中探望,現在正要返回上京。”
陳逢年餘光看到他露出腳趾的草鞋,他和藹道:“我們也要前往上京太安,小師父若不是刻意修苦,我送小師父一程。”
觀辰還在猶豫,他想起自己出門前,無念大師叮囑過,不能靠關系辦事。
“無念大師教會貧僧,無功不受祿。”
陳逢年見他一個小屁孩,一開口說話像個中年人,不禁笑了出來。
他的笑聲聽起來有些諷刺,觀辰憋紅了臉。
陳逢年笑罷,說:“你替安康王爺誦經超度,而安康王曾有恩于我,你也算間接施恩于我,我送你一程。”
他不過換了個話術,就說服了小和尚,陳逢年心想小孩子果然好騙。
兩天後,觀辰跟他混熟了,發現他雖然長着一張深沉的臉,但并沒有什麽大人架子,于是放下了戒備,開始跟他說起他在太安城的見聞。不過和尚廟裏的那些事,陳逢年絲毫提不起興趣,聽到後面眼皮子都沉了。
陳逢年和劉垚換了班,回隊尾休息。
他躺在馬車的稻草上,雲層在他視線裏浮浮沉沉。
他很想專心休息,但只要他一閉上眼睛,就想到這半年暗中調查徐白山,一無所獲。徐白山行事非常謹慎,不會留下任何把柄,扳倒他可不像扳倒餘有為那麽容易...
他陷入了極大的焦慮之中,一想到有朝一日他要用叛徒徐白山的人頭去祭拜李宴,他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陳施主,快到城門了,您将我放在前方關口就好。貧僧是出家之人,不便被看到與官府往來。”
觀辰的呼喚,使陳逢年驀地睜眼。他雙目布滿血絲,小和尚被吓了一跳。
陳逢年用鼻腔發出一聲:“嗯。”
隊伍到了關口,趁着劉垚跟守關士兵交涉,觀辰從車上跳下來。
他感激地朝陳逢年拜了一拜,“陳施主,路上多謝你的照拂。”
陳逢年擺了擺手,“不用拜我,你一路走好。”
觀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陳逢年壓低眉毛,“小師傅有話要說?”
“陳施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冤魂纏繞。”
陳逢年面不改色,他只輕笑了下:“你有辦法麽?”
觀辰認真道:“我雖有慧根,但修為尚淺。不過,無念大師常為枉死之人超度,也許他會有對策。陳施主你若需要幫助,可以來北郊永平寺找我和無念大師。”
陳逢年點頭道:“謝小兄弟了。”
入關的隊伍漸漸長了起來,觀辰趕忙去排隊入關了。
陳逢年看着小和尚光亮的腦袋殼,他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喃喃說:“老兄弟們,現在這小孩都這麽厲害麽...後生可畏啊。”
有人聽到了他在說話,便當做他在自言自語。
就連陳逢年自己也覺得他在自言自語。
因為無人回應他。
他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卻能感覺到他們的追随。
他看不到他們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他們的仇視。
他們誰都不說話,只是,依舊跟着他,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就算他轉世前次百次,他們的陰魂始終跟随着他。
...
将餘有為收押至大理寺,陳逢年又陪着上司清點了一遍贓物,才終于能回驿站。
一連幾日趕路,他渾身發馊,進驿站前,他還在想着要先洗澡還是先睡一覺,最終他決定先睡一覺,其它的等睡飽了再說!
剛一進門,櫃臺算賬的店小二看到他,放聲招呼道:“陳爺回來啦!有個美女在等你吶。”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可他的心突然生出了不該有的希望。陳逢年疾步回到廂房,此時天色半黑,深不見底的走廊只亮了兩盞燈,燈影綽綽。
孫玉聽到腳步聲,從廊廳的雕花椅上站起來:“陳大哥!”
他心底剛被點亮的,又暗淡了下來。
他一邊開門一邊問:“今天這麽冷,你怎麽來了?”
孫玉眉目堆滿憂慮,“陳大哥,今早信使敲開我家的門,我以為是我爹給我回信了,結果他卻把我這三個月給我爹的信都退了回來...我擔心我爹出事,你有沒有辦法能托人替我打聽我爹的近況?”
陳逢年道:“你別慌,近來沒聽說邊關重犯有事,可能是信使犯懶。”
陳逢年身上有種超越年歲的穩重,孫玉很相信他的話,她雙手糾纏在一起,“但願如此。”
陳逢年輕笑道:“你就為了這事,一直在這兒等我?”
孫玉因他這輕描淡寫的一聲笑而面頰通紅:“我...你剛回來,我想得有人替你接風。”
陳逢年的笑容僵了僵,他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驿館裏三教九流的人多,你出了事,我擔不起責。”
孫玉因他那一句“擔不起責”而略顯失望。可她盡量掩飾住自己的內心,她很怕被陳逢年看出自己的心意,這樣一來,她就好像低他一等了。
陳逢年借了驿館的馬車送孫玉回去,這一來一回,已到了深夜,太安城的萬家明燈也都黯淡了。
陳逢年回去倒頭就睡,四更天的更聲一響,他煎熬地起身,去沖了一個冷水澡,寒冬裏的冷水刺穿了他的神智。他回屋換上制服,披上了落滿灰塵的大氅,駕馬前去大理寺。
此時天還未亮,街道空無一人,積雪深厚,濃霧之中,平日裏熱鬧的街景變得凄冷異常。
今早由大理寺對餘有為進行一審,餘有為作為偏關地區的一把手,犯下諸多罪行,朝廷十分重視此事,由禦史大夫徐白山和大理寺卿同審。
陳逢年等衙衛獄吏在外聽審,劉垚聽到餘有為受賄的金額,羨慕道:“官老爺就是不一樣哈,一個窮鄉僻壤的縣令能搜刮這麽多,會投胎就是了不起。”
陳逢年如若未聞。
餘有為拒不認罪,一審後,尚未将他定罪。庭審過後陳逢年押他回監獄,餘有為笑呵呵道:“陳司獄,咱們之間就不說虛話了。我知道你攀上了徐白山的高枝,若你肯幫我在他面前說兩句好話,從輕發落,你要什麽盡管開口。”
他們正好走入暗巷內,陳逢年回過頭,一片陰霾中,他的眼神深暗:“陳某不求大人能千刀萬剮,只求大人罪有應得。”
餘有為見他油鹽不進,變了臉:“我知道你是給陳喜月報仇,你以為陷害了我,你就能報仇啦?我大可告訴你,那徐白山不是個好東西,上次他去金寧就是去挑選童女的!這些年,當年也是徐白山沒看上陳喜月,才輪到王崇,有本事你就把他也抓進來。”
陳逢年的憤怒被挑起,他一把扼住餘有為的喉嚨,“你再敢提陳喜月一個字,我——”
“陳司獄,不可!”随行的一位主簿拉住他,勸道:“不論你跟他私下裏有什麽恩怨,都不值得斷送你的前程。”
前程...陳逢年看着主簿蒼老的臉,內心滿是諷刺。
做狗皇帝的爪牙,這算什麽前程!
他力很大,那位主簿拉不開他,叫來其它獄吏幫忙,陳逢年故意等餘有為被掐得直翻白眼,眼看就要喪命之時,他才裝作被拉動了,松開了手。
他差些将餘有為掐死,其它的獄吏因他的行為而恐慌。平日裏,陳逢年雖話不多,但尚算随和,因此手底下的獄吏并不怕他,這事兒一出,他們看陳逢年的眼神都充滿了敬畏。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階級尊卑都是虛的。
中午,陳逢年跟他們一起在膳堂吃飯,有人說了個葷段子,陳逢年也跟着一起笑了幾聲。
其中一個獄吏好事地說:“陳司獄,你來上京這麽久了,饞不饞啊,今晚跟我們兄弟們一起去快活呗。”
衆人都等着陳逢年回答呢,這時一個衙衛跑進膳堂,東張西望了一陣,找到了陳逢年,上前道:“陳司獄,外面來了個姑娘,說是要見餘有為,說見不到就不走,她人往咱們大理寺門口一站,影響太不好了,你快去處理一下吧。”
其它獄吏一聽是個姑娘,都來了勁兒,有人打趣說:“陳爺,抓住機會啊。”
獄吏借機欺負犯人家屬,并非稀奇之事。
獄吏是整個官吏體系中最底層之人,而大理寺關押的罪犯,多是達官顯貴,虎落平陽被犬欺,這話何時都不為錯。
陳逢年對他們的話并不回應,當他還是趙封狼的時候,梁王告訴他,不論身處什麽樣的環境,都不要做自己瞧不起的人。
陳逢年站起來,一邊系着大氅的帶子,一邊向外趕去。
同行的衙衛說:“這姑娘看起來不好招惹,我說什麽都不聽,只說要司獄來去見她,你待會兒不要跟她起沖突,跟罪犯家屬起沖突,吃虧的肯定是咱們。”
到了大理寺門口,衙衛還喋喋不休地叮囑着,看到那雪地裏一身素白如玉的端莊身影,陳逢年的步伐僵住了。
他向來堅定不移,此刻,他的心卻止不住顫動。
衙衛沖那身影喊道:“這是我們陳司獄。”
衙衛沖那身影喊道:“這是我們陳司獄。”
阿枳的目光從樹下舔食的野狗身上移開,落在石門前站着的男人的臉上。
她一身素色,與青天、與雪地融為一體,她的臉頰反着雪光,修長的脖頸、微揚的下巴,她與她周圍的一切,都向外透露着高不可攀的孤冷。
陳逢年覺得眼前這一幕并不真實。
直到她勾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她的眼裏,流露溫暖之意。
衙衛剛要說話,陳逢年說:“我們認識。”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一點點
不知道有沒有人能get一個穿越一個重生,他們能認識彼此這件事能有多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