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47、重回故地
47、重回故地
大魏, 金寧,除夕夜。
金寧縣令餘有為正夥同親戚在府邸慶賀新年,陳逢年領着大理寺的衙衛将其緝拿, 并在他家搜出了一地窖的黃金。
陳逢年指揮衙衛們清點贓物,劉垚望着黃金滿眼發亮:“陳司獄, 咱這群人加起來,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掙不到這麽多黃金。”
陳逢年雙目有些迷瞪, 他敷衍道:“專心做事。”
餘有為人贓并獲, 百口莫辯,他被當着一衆親戚下屬的面拷了起來, 餘有為的妻子攔在陳逢年面前:“陳逢年, 當年你能在衙門立足,多虧了我們老爺, 你不能忘恩負義啊。”
陳逢年只是冷冷掃過她一眼, 然後下令讓人将餘夫人拉走。
緝拿完餘有為, 他去了陳家的墳地。外嫁女去世後, 是不能埋在祖墳的,可他還是在這裏給陳喜月立了碑。
報完陳喜月的仇,他作為陳逢年, 再沒有仇家了。
往後, 他将繼續作為趙封狼而活,替他的義父、義兄報仇。
緝拿完餘有為,今夜他們會在金寧停留一日,稍事休整。大過年的, 誰都不願意出來幹活, 尤其是這種遠差, 所以晚上陳逢年便放這些衙衛出去逍遙快活了。
幾個衙衛打算去找點樂子, 他們敲響陳逢年的門:“陳爺,哥幾個兒打算出門找點樂子,你去不去?”
陳逢年叮囑,“明天一早出發,別耽誤時辰。”
其中一個衙衛問:“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啊?這大過年的,你一個人待着幹啥。”
陳逢年說:“我休息。”
可等那些衙衛一走,他後腳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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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策馬狂奔到郡府門口,卻人去樓空。郡府大門緊閉,門匾上蒙了厚厚一層塵,牆角甚至挂着蛛網。
陳逢年沒料到半年不到,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郡府上下幾百號人的消失,斷了他最後的念想。
難道...今生的緣分,僅僅如此麽。
可他還能如何?天地茫茫,想找一個人,難于登天...那日分別,她叫他別等了,原來,是真的讓他別等了,而不是意氣之言。
他一拳砸在柱子上,震起柱子上積的灰塵。
他不該那麽聽她的話,一走了之的。哪怕,當時他多說一句挽留的話,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整個金寧都慶祝新年,千家萬戶,滿街喜氣。
他沿着那滿街的燈火,落寞獨行。除夕的深夜裏,起了風雪,陳逢年停下步子,他聽到旁邊院子裏傳來孩童的雀躍聲,神志恍惚。
陳阿枳...她喜歡下雪天麽?他們相逢太短,他還來不及問。
...
大梁,金寧。
阿枳一張張翻閱了周吉送來的高祖畫像。
周吉解釋說:“高祖面容布滿疤痕,我祖上為了還原他容貌未毀之前的樣子,草稿足有五百張,廢稿也有這二百來張,所幸最後傳世的那張,至少有八成還原了高祖的樣貌神态。”
阿枳翻到最後幾張畫,她的精神已經明顯支撐不住了,她慌亂地摸到手邊的水杯,喝了口茶,強行打起精神。
這些廢稿,除了不像陳逢年以外,還有個顯著的共同點——畫像上的高祖明顯是已生華發的中年男子,而陳逢年就算再過五年,也不會忽然衰老成畫像裏的樣子。
她命人将那些畫稿整好,還給周吉。
“你家中可有人提起,當年為高祖畫像時,高祖的年紀?”
周吉确信不疑:“我祖上為高祖畫像時,高祖初建大梁,我祖上與高祖同齡,彼時高祖應已是不惑之年。”
阿枳不知該如何擺放自己的手,她的雙手在袖子裏一會兒握成拳,一會兒松開,手心全是汗水。
若周吉所說是真,高祖建立大梁時,已是不惑之年,那陳逢年必然不是高祖。
所以,陳逢年呢?
她無力地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周吉不知所以然,只能照做,剩下一室宮人,宮女見阿枳臉色不好,以為她冷了,便遞來手爐。
缈缈青煙從銅爐中升起,隔着青煙,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虛幻出來的。阿枳雙手接過手爐,說:“你們也退下。”
宮人一走,宮殿裏便立馬冷清了,她将手爐放在旁邊的茶幾上,走回寝宮,退下外袍和鞋子,蜷縮在榻上。她試着睡着,試着入夢,試着讓自己得到休息,等她休息好了,自然會冷靜下來。
但不管她怎麽努力,都是徒勞的,她睡不着。
屋外下着很大的雪,風雪的呼嘯掩蓋了其它聲音,她強迫自己專注于風雪的聲音,而不是被困在回憶之中。等到了晚上,風雪停的時候,她的思緒終于清靜了。
她的內心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當她掙脫出來,回頭再去梳理那場浩劫,才發現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她自己。
她高看自己了。
她明明就忘不了陳逢年,她明明就舍不得陳逢年。
她不是灑脫,而是退縮了。她怕自己成為犧牲品,怕到頭來一無所有。
在宮外當值的宮女看到阿枳清冷的身影,提着燈走到宮門外:“公主,奴婢給您點燈。”
阿枳讓宮女進來,宮女将燈放在燈架上,宮室立刻明亮了,阿枳看着宮女忙碌的身影發了會兒呆,宮女點亮四方燭火,正要告退,阿枳叫住她:“命人備轎,我要出宮。”
宮女不敢對她的決策有異議,照着她的吩咐命人去備轎。
阿枳的轎子停在陳旌的王府前。
明天是初三,陳旌将出發前往北望山。
王府老管家看到阿枳,正打算去通報,阿枳已經先他一步邁入王府。
陳旌正在跟小妾依依惜別,阿枳闖進來,他面色慌亂道:“你怎麽來了?”
阿枳不想跟他浪費時間,她質問:“當初你躲到千秋觀裏,我替你攔下二皇兄,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她莫名其妙地闖進來,莫名其妙說這話,陳旌難免不亂想:“我說過...命都能給你...是不是太後要處置我了?”
他剛說完,阿枳不予他任何空隙,直接道:“哥,帶我走。”
“啊?”陳旌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圖,“你不好好在皇宮當你的公主,去那破地方做什麽?”
阿枳看向陳旌的小妾:“我有要事與我哥說,小嫂嫂請先退避。”
聽完阿枳的打算,陳旌目瞪口呆:“你是不是瘋了?”
阿枳道:“我沒有,我服藥假死,需要有人照料我,我信不過別人,只能求助你了。”
“不行!”陳旌斥道,“萬一你真把自己給毒死了呢?”
阿枳搖頭:“不會的,你相信我,不會的。”
她突然出現在王府,提出要服毒,這一樁樁、一句句,毫不像她所為。
陳旌小心翼翼地問:“阿枳,你是不是中邪了?”
他的問題令阿枳沉思了起來,她再一次深思熟慮,可結論還是如一。
“你就當我中邪了吧。”
她的話一句比一句荒唐,但她堅定确信的眼神卻讓人無從質疑。
阿枳喝了杯茶,緩緩說:“我若在金寧出事,該惹母後擔心了。與你去北望山,母後至少能夠放心。哥,你不要擔心,我服毒不會真的有事,我只是...只是會昏迷一段時間,你就當我在做夢吧。”
“陳枳,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些話,鬼迷心竅一般,我如何相信你?”
“當我求你了。”
她說出這話,幾乎打破了陳旌對她全部的認識。他看着阿枳長大的,她處境再難、再多凄冷,也從未求過誰。
其實,這才是她應有的模樣。
陳旌無法給這一切合理的解釋,“阿枳...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奇怪的事了?”
阿枳點了點頭,她緊咬自己的下唇,可最終還是難以開口。他怕陳旌拒絕她,怕他否認她的感情,怕他否認陳逢年的存在。
為了讓陳旌相信他,她只能盡可能理性:“哥,你能不能無條件放任我這一次?”
一直以來,陳旌都接受着她的庇護,她強大到讓陳旌都忘記了,她也有任性的權利。
陳旌仰天長嘆:“罷了,我不追問了。你難得糊塗,我不攔你。”
阿枳回宮随意裝了幾身衣服,與徐後道過別,就随陳旌出發了。
沒人質疑她忽然要去北望山的理由,衆人皆知她跟陳旌兄妹情深,以為她只是去給陳旌作伴。
她的思念,她的愛意,如那黑暗夾縫裏生長的野草。
在無人問津之處,瘋狂的生長着。
一出金寧城,阿枳便服了毒。
這一次,是她主動的選擇,服毒窒息的滋味也不好受,但比之前幾次,可謂是輕松太多了。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她也不願去想以後。
就算每一份情都注定在歲月中暗淡,就算人心最終凋敝。
就算她想念他的心,在她漫長的一生裏,不值一提。
這些都無法将她阻攔。
這次她做了一個夢。她說不上是美夢還是噩夢,她夢到自己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大地上肆意奔跑,她的裙角,拂過滿地的荒草。
“啊啊啊啊啊啊!”
阿枳意識回歸之後,聽到的第一句,是馮華的尖叫。
她躺了快小半年,馮華皮膚更黑了,也更精瘦了...若不是她尖細的嗓音,現在的馮華,但看外表,更貼近一個男人。
她打量了下馮華一身男裝的打扮,然後環視了下這個沒有任何裝飾的屋子。
床邊擺着一個炭盆,燃燒的木炭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寒風不斷從門縫裏往進鑽。
很顯然,這不是在金寧郡府。
這裏是太安城外的北望山,太安的護城關。
“那天你中箭後,我查過了,那幫殺手确實是狗皇帝的人。我對天發過誓了,我要這世上再沒有人敢欺負我馮華。”
于是馮華帶着她的精銳部隊喬裝打扮,離開金寧,扮成商隊避人耳目,一路北上終于來到了魏都太安。
但馮華的她的手下加起來上下二百餘人,這些人要藏匿在太安城裏并不容易,馮華心生一計,帶着她的手下們抄了土匪窩,然後鸠占鵲巢。
也就是說——現在她們都是土匪。
阿枳:“...”
馮華得意地拍着胸脯:“我這辦法是不是絕了?”
阿枳問:“羅道長呢?”
馮華:“當初羅泉那狗逼想燒了你,我把他打殘了。”
阿枳昏迷了那麽久,她無法一醒來就保持清醒,聽着馮華說話,她總擔心自己是在做夢。
馮華将她狠狠抱住:“大夫說你沒救了,但我不相信,你明明還有呼吸,我就知道,你會醒來的。”
馮華激動地拍着阿枳的背,阿枳被她敲得咳嗽連連,她這才确定,自己醒過來了。
她回抱了一下馮華,然後把她推開:“你真的打殘羅道長了?”
馮華:“沒...也就胳膊骨和腿骨折了幾天...”
“那羅道長呢?”
“出去給人辦喪事了...我們一大堆人,平時只靠太子接濟遠遠不夠,太安城道士最賺錢,狗道士去給人做法,勉強養活我們。”
“啊...”阿枳愣了愣,“那你為何不直接開間道觀僞裝成道士,這樣一來你們都能賺錢,二來能掩人耳目。”
馮華也愣了——她怎麽沒想到呢?當道士可比當土匪容易多了...
她尴尬地撓了撓下巴,“我當時悲痛欲絕,沒想到嘛...”
阿枳對着馮華微微一笑,“現在開始不晚,一步一步來。”
她一醒來,馮華心裏突然有了底。晚上,她命手下搬來一大壇酒,拉着阿枳喝酒,喝醉了,又開始抱着阿枳訴苦。
“阿枳,我離開金寧前,在我爹墳前發過誓,這輩子我不會讓任何人因為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就随意踩踏我,就算是皇帝老兒也不行。”
在馮華的憤怒之中,阿枳暫時放下了其它,她輕撫着馮華的背,“郡主,你能做到的。”
她的語氣依然溫柔平和,卻令人充滿力量。
馮華不知是不是自己酒後的錯覺,阿枳她好像...比以前多了一份溫度。
作者有話說:
今天來晚了米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