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觸越(百戀歌 高杉) (2)
…”
玄鋒卻一笑。
“世界哪裏看得完,我像現在這樣慢慢消失也很好。”
“不是!”
晴彥眼神很堅決。
“那你來汲取我的生命吧!我的恢複力很快,‘魄’也多到用不完,你延長性命好好活下去,作為交換一直陪我去南方,怎樣?”
“我本來就要一直靠近才能達到目的……”
“那……豈不是剛剛好?”
“你這個人……對誰都是這樣嗎?這樣下去,你出了森林會遇上許多麻煩。”
“不,不是,而是我感覺你并不壞,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貶低自己的雷和暗,我覺得它們都非常厲害。并且,我相信我們能好好相處。”
“……何以見得?”
“壞的人說不出那些話!我能感覺到!”
晴彥拍着胸脯說。
“我們是一樣的!”
“小鬼……我其實不太喜歡被忽略,我跟上來之後,你不可以反悔……”
“沒問題!”
他認真的模樣讓“晴彥”捂住自己的心,當和縮小的自己相遇後,他忽而有些羞愧、覺得相形見绌,他算什麽?他是那種故意從暗處露了一半的光,是躲在虛拟面具下的醜惡魂靈,但是他,但是晴彥,明明不會笑,卻可以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毫無顧忌的、毫不猶豫的,直接像純真的白陽。他們的距離到底在哪裏?說不出來啊……似懂非懂,“晴彥”的心髒跳動着,卻帶着生澀的疼,他想着殷殊問他的話。
“即使……變成我也無所謂?”
相同的臉、不同的臉。
殷殊,晴彥,“晴彥”?
這一切……到底因為什麽而變化?
“晴彥”被迫成為一個看客,不再去參與這些故事,不再去同記憶中的人交談,全世界似乎将他遺忘。他在密林涼下的深幽中、他又在月光裏、在玄鋒微微一笑中給晴彥講過的一個個故事裏。
他不再是晴彥。
這裏的晴彥是那個有着殷殊臉而又在一天天成長的小孩。
而他,只是個停留于十四歲那年,誰都尋不了的虛影。
他是一個象征,是“晴彥”。
于一個晴陽中轉瞬的靜好。
他真希望能在深暗中被發現,不想做潛泥的魚,只想飛到高高的青空,大張自己的翅膀,向所有人彰顯自己活過,并且能讓大家一起好好活下去……但他是無色的,被別人譏笑忘記了自己顏色的雪都擁有幹淨的白,而他透明的還活着,他幻象裏的牆都是琉璃色,而他自己呢?透過琉璃的彩光,世界在他眼裏愈發美好,他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琉璃之外。
他曾用手接過冷雨,不想讓冰冷驚擾了兩個小孩子,但是雨水無情透過,打在晴彥的發上,分明自己也會感受冷熱、也會感受疼苦,卻偏偏無法替他們承受一點點,“晴彥”更難過了,他希望有一個故事,裏面能有他。“晴彥”蜷在芭蕉下,雨水不停下,他腳下一片濕滑,不遠處玄鋒和晴彥激烈對話,看到一顆石子在大雨中被打得噼啪,他木然一會兒後伸手替石子擋雨,雖然無用,但會開心些。然後看玄鋒走來,以為要做什麽,卻是玄鋒在看不見他中折了他頭頂的芭蕉葉,與晴彥一同遮住漫天大雨,兩人在風雨中無阻前行,“晴彥”默視他們的背影,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還能追上去。
但他還是會追上,絕對會追上……
在狂風暴雨的洗禮中,他冒着冷然而上,虛化的衣服不被打濕,但冷,“晴彥”追着,又不敢追,怕跑得太快,一個猛沖沖到玄鋒晴彥面前,自己卻說不出什麽,他們也如透過空氣般徑直走過,于是他慢了步子,跟在他們的影子後,獨自面對瓢潑大雨。
再一次看向天空。
天空到底給了他什麽?
“晴彥”以為會這樣一直下去,忘了自己理由地當這個世界的幽靈,看着別人的歡鬧傻笑下去,但是日複一日,風雲倏忽間輕易變動,在這個世界的晴彥與玄鋒在南方接受指令的調查、與“瘴”對抗的日常中,栖栊終于叫他回去。
然後“晴彥”看到最初的渡玉——鶴清,看到故事的開篇。
一切都開始激烈又奇怪起來。
他很是稚嫩的模樣,臉上帶着青澀又腼腆的笑,說是自己的家族按照母樹分支的指引預算出将會有一場關于“瘴”的萬世浩劫,而唯一能拯救衆人的只有晴彥,只有他可以全身而退地在一個暴雨天打敗“瘴”,于是其他族人為晴彥鋪好路,而鶴清前來尋找他。
栖栊一開始并不相信,甚至在介紹時還為兩名兒子用了假名,但他自己不用,憑他的實力就算是被人知道真名也威脅不到什麽。
“大兒子姜齋和,二兒子姜未寒。”
前為晴彥、後為帝珀。
栖栊看到玄鋒時還一愣,因為他沒有叫玄鋒來,也不會想到這個孩子再次出現到自己面前,因為厭惡雷引起了森林的火、厭惡暗腐蝕了植物的根,便很少再喚他,久而久之,這個孩子自己消失了。沒能想到被晴彥撿了去,也沒有為他準備現實用的姓名。
玄鋒被晴彥牽着,那個時候晴彥的手緊了一下,而玄鋒替栖栊說。
“沒事,不用介紹我,我不重要。”
鶴清安靜過一會兒,開始笑着說:
“我知道你們的真名,晴彥、帝珀、玄鋒,這都是我預知看到的畫面。”
“那你怎麽不說自己的真名?”
被栖栊逼問着,鶴清有些尴尬,他摸着後腦勺說:
“我的實力沒有到擁有真名的地步,我現在只有鶴清這一個名字。”
他開始介紹起預知的原理來,他們一族能窺探天機,他說所有人的命運一起看像是一座星盤,而每一個人的未來是一顆樹,樹上有主幹,也有分支,他們鶴族找到了化解“瘴”危機的最亮之星,找到晴彥的存在,也看見他的“未來”。并且,鶴清自己也終于可以查看大的命運點,看見成年的晴彥果然在暴風雨中擊散滿天的“瘴”氣,在雨水中一笑,天空退開陰霾,泛出白光來。他說他知道他們的真名,也是自己看了一個小點的緣故。
栖栊半信半疑,受到母樹命令後,讓鶴清留在森林中。
那個時候的晴彥笑得很開心。
因為他雖有去南邊的任務,但實際上處理“瘴”都是玄鋒,他的能力很雞肋,“水魄”多到用不完,卻無法做到實際攻擊,當藍色水球包裹住隊友之後,他能做的僅是代替着承受傷痛、或者許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祝福。漸漸的是晴彥看着玄鋒白晝時放出驚雷、夜裏又可以使出暗影,同時玄鋒警惕性又高于自己,明明夜晚才是玄鋒的時間,白天卻在晴彥的不注意中抓住進攻的“瘴”。那時的晴彥站在城門下,扶着灰白的石牆,強光顯得他所在的地方太過暗啞,而他眼眸中不知閃過何種情緒,他只是目睹一切,然後雙手握住、祝福玄鋒的成功。是他一開始就沾了玄鋒的光……懷着這種心情,他當然不會希望玄鋒受傷,好讓自己有出場的機會,即使每一次晴彥都會站出替他包容苦痛,他也只是說那是治療,默默承受好消減自己的無能感,反正這種時說了也沒什麽好處,他不希望讓玄鋒多想……“晴彥”看見晴彥常常坐在城牆上,像自己一樣望着飛鳥展開雙翼,似乎快要脫離到遠方,輕松般、一躍而上、漸行漸遠。
但他閉上眼睛時,流光經過,而睫毛輕輕顫動,“晴彥”想,他們都做着一個遠去的夢。
直至今日也一樣,晴彥他笑不出來,栖栊說過那是他面部有些缺陷,無法做出表情,那晴彥便努力彌補,不會笑了,就用雙眸傳遞更真摯的情感,與你對視時,告訴你他有多在意,言語也越發直白,近乎到直接将心髒捧于面前,拿給別人看。曝光于烈日中,灼熱中內外都一樣,他在密林中,他在玄鋒愛待的樹上。
玄鋒為自己沒被賦予名字而失落,那麽他就找來最全的字典,為他找出最符合的形容。
“小玄,‘微生辰華’怎麽樣?”
“……為什麽是這個名字?”
“‘微生’是我看過的一本書裏的主角,我很喜歡他。”
“……他是怎樣的人?”
他沒有表情,但他的招子特別亮,語氣也格外輕快。
“一個非常帥氣的人!”
玄鋒輕輕笑起來,與晴彥坐在樹枝上也忍不住搖晃起腿部,晴彥看得很認真。
“小玄,請多笑一下!”
“為什麽?”
“……嗯,因為我自己笑不出,所以我喜歡看別人笑,因為那樣,我也開心到快要笑起來。而且小玄你平時都不愛笑,除非我撓你癢癢,明明你笑起來超好看的!”
玄鋒将手覆在晴彥手背上,移開晴彥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話。
“……還請繼續說‘辰華’的意思吧,我想知道。”
“這還不簡單!因為你眼裏有最漂亮的星辰啊!”
“是嗎?”
明知故問。
“當然,辰華、辰華、辰華!”
“……你還是叫我真名吧,這種特意取的名字,我突然有點不習慣……”
“小玄害羞了?”
玄鋒低着頭用胳膊肘撞晴彥。
“晴彥”卻在樹下,淺淺笑着,忽而周圍光景開始不真切,他的身形透明扭曲起來,“晴彥”再次看到自己的掌心,然後擡頭迷茫着。他又突然站在晴彥面前,但是背景變換,頭部昏痛,晴彥和玄鋒靠着白色的牆,晴彥離得門更近,裏面是帝珀、栖栊、鶴清,在談論着他。
一切太奇怪了……
“那孩子性格很怪,但是他的‘水之魄’養活了很多植物,平時也聽話,只是有些過度積極,不過總而言之,這個孩子我還是很喜歡的。”
“這家夥第一次見面就盯着我看,有任務也不急着走,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麽。但他每年聚會時都會送我很多禮物,有好幾次都只在暗處看、想搭話又怕打擾到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又蠢得很,跟在他的木頭臉侍衛後面到處跑,分不清誰才是主子。哼……不過我說不上讨厭他。”
“我倒是覺得他晴彥是個溫柔的人,雖然第一眼看起來容易讓別人誤會,但那不是他可以決定的,沒有表情這種事讓他也很痛苦,晴彥他……和我想象的救世主一樣,很好,非常的好。”
光是這麽聽着,晴彥就高興到快要手舞足蹈,玄鋒和“晴彥”都能看見他眼裏盛不下的幸福感,然後玄鋒拉起晴彥跑過長長的走廊,聲響一定也驚動房裏的三人,但是“晴彥”還停在門口,看着他們無聲微笑着,從不打擾。
“我也覺得你好,總是鼓勵我繼續向前,多謝……”
“晴彥”跟随他們到閣樓頂層時,玄鋒正說着這句話,而晴彥那張淡出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表情,終于和“晴彥”重合,他們做着那個眼中帶淚,嘴角卻慢慢上揚,雖還是有些生硬、還是很青澀,他卻抽噎中在陽光裏宣布自己的心情。
“都太溫柔了啊……我身邊每一個人都好溫柔,這樣我怎麽嫉妒的下去。笨蛋小玄,我呢……我這種人,其實根本沒有你們說的那沒好,我能力很弱,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完成你們說的預言,我膽小、又優柔寡斷,有好多話想說又不敢說,判斷力和反應力都不如你們。但是你們卻一直相信着我,并覺得這樣的我很好……其實我……其實我……”
他臉上挂滿了淚,在白天烈陽中哭得一塌糊塗。
“其實我想成為你們啊!我希望自己有帝珀的實力、有他的果斷和殺伐,希望自己有鶴清的溫柔儒雅、希望自己能像栖栊那樣可以随時微笑,而你……小玄,我想像你一樣,能成為一個堅定不移的人。”
“晴彥”與晴彥一同哭了,他漸漸知道了理由。
“我想……能成為可以站在你們前面的人。”
/“我想……能成為可以站在你們前面的人。”/
“晴彥”哭着笑了,剎那間光影巨變,風不斷推着雲向前,而他擦過眼淚,又看到一個莫名的景象,此時的鶴清成為渡玉,但依舊不是那樣的冷漠,他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地磕頭道歉,而彼世的晴彥在深暗裏,腹部插着一把刀,血跡幹涸,沒有說話。渡玉一聲聲說着“對不起。”他說他自己沒想到一切的後果,沒有看到接下來晴彥的結局,最後晴彥拿着劍在暴雨中擊敗了“瘴”,怎麽擊敗的呢?
晴彥成為了“瘴”。
他大笑後又哭了,滿天的“瘴”湧入他的背後,他漸漸分不清自己是誰,分不清自己想要什麽,但他看見了玄鋒他們在另一頭,而晴彥在哭笑裏不斷自殺輪回,每一世、每一世……都只有他獨自承擔着“瘴”,劇痛,不一樣的苦感,但是不能說……
“請你等我!我要推翻主幹!去找一個你不會死的未來!”
渡玉說着,晴彥咳着深黑的血,他終于漸漸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微笑裏對渡玉說:
“……別哭啊,小渡。我們,不是還有未來嗎?”
“晴彥”突然頭部劇烈疼痛,一種拉進感讓他想要嘔吐,他的虛影又開始不斷扭曲,然後他在鮮血淋漓中與晴彥正對面,黑發的殷殊、白發的殷殊、黑發的晴彥、白發的晴彥,天空破掉的白洞遺落無數張面具,噼裏啪啦像下雨一樣,已是象征的“晴彥”吃痛跪倒在地,一張只剩笑的面具卻在他面前打碎,他五指覆蓋下的臉是哭了。
突然間分不清是晴彥還是“晴彥”。
像帝珀,像渡玉、像栖栊、還有像玄鋒。
光景再次是帝珀站在面前。
誰用少年的哭音說要保護衆人,要站在前方?
帝珀的笑依舊,他向後望着說:
“那就等你強大到不被任何所傷,再擋在我面前吧……”
帝珀、玄鋒、栖栊、渡玉……
他們四人義無反顧地向着“瘴”走去,而自己無能為力地伏在地上,這是不對的,和預言不同,為什麽自己被保護着?為什麽自己依舊只學了個表面?為什麽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他不想是這樣的晴彥,哭在在地上往前爬,指甲裏面全是血和泥,明明還活着啊……既然如此,就請再有用一點吧……
“我想成為渡玉,我想成為栖栊,我想成為帝珀,我想成為玄鋒,我想要強大,我想要可以站在他們面前,然後再說一句‘沒關系’……”
他捶着地,殷殊熟悉的聲音響起。
“即使……成為我也沒關系?”
稚嫩和青澀的聲音一同響起。
“嗯。”
他笑了。
肉與魂重新粘結,那一天晴彥空落的心終于補回一點,他的琉璃牆由他親手打破,他是晴彥,也是“晴彥”,他尋回了他笑的理由和滿足感,不用再雙手大張想象自己是飛鳥,現在就可以張開翅膀。
要怎麽打敗“瘴”?
只要……不顧一切,成為“瘴”就好。
“晴彥!”
“晴彥!”
無數聲呼喊越來越急切,是帝珀。是玄鋒。
晴彥雙手染上黑紅,成為龍爪,他笑着從蟲堆裏掙脫出來。
“殷殊,我有第二個願望,我想像一世一樣,包容他們所有的苦痛。”
他微笑着,在場四人的傷漸漸消失,晴彥感受到身體的疼痛,內心卻甘之如饴,不是他變态到為這些傷痛欣喜,而是他再一次實現了自己的最初的發言。
“我想像大家一樣……”
為什麽總在哭啊,明明他所認可的家人已經沒有傷,眼淚卻很燙,他轉身對着“穢”——這個輪回中學聰明的“瘴”,要如何去救?要如何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要如何,站在他們面前,再風輕雲淡地說道:“沒關系。”
他可以成為“瘴”。
那也自然可以成為“穢”。
饑餓感既然不放過他,那麽,就咬向敵人吧。
“……即使,成為我也無所謂?”
“無所謂啊。”
晴彥笑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事情,本就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