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庭院(雨桜MAYU) (2)
“不,我只是觀看你的選擇。”
林安手心濕透了,他的汗冷不丁流出漫出将雙手打得濕滑。
“就算你要阻止我也要做。”
他猛将柳葉刀插進“晴”的心髒處,然後滑下,水綠之中黑白龍光不太協調。當看見那滿是植物纏繞灌滿的心髒還在跳動後他突然有些不敢繼續揮舞他的刀子。
“腿要好全必須要他的心髒哦,反正他又不會死。”
耳邊不知是誰突然出聲,林安馬上打直背環望四周,卻只看見坐在窗臺的黑發少年。
“……是你在說話!”
“不是我。”
“那還能是誰。”
“是‘穢’。”
“……他是誰”
“是活在你背後的家夥。”
林安即刻向後一轉,卻什麽也沒看見,空蕩的房間安靜的可怕,似乎下一秒任何動靜都能吓到林安這只驚鳥。
“人怎麽可能看見自己的背部呢。”
背後突然出現聲音,林安又轉身看去,少年不知不覺站在試驗床上,與轉首的自己就隔了一指距離,少年近看他時睜大的眼睛裏黑紅的物質在躁動,林安在裏面看見了扭曲的自己像沐了血一般,吓到自己心驚,向後連連退去,對方飄過時左眸眼尾處淚痣在黑夜裏格外清晰,似乎還帶着燃燒殆盡後塵埃裏零星的紅色光火與殘影。
林安吞下喉間被吓出的唾沫。
“……什麽時候!”
“他就在你背上爬着啊。”
黑發的少年指着林安。
林安冒冷汗時向背一摸,但是摸到的是他自己,背部很正常。
“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在這裏又想做什麽?”
林安和黑發少年都看着“晴”,少年笑了。
“重點是,你想做什麽。”
林安再也按捺不住地向少年揮刀而去,而刀刃像穿過火焰一樣,不但少年安然無事,林安還感覺自己揮刀的手受到了灼燒,少年依舊鬼魅地微笑着,月光顯得他面色特別慘白。
“你不快點嗎?再慢就要被奪走了。”
“你怎麽不防我……”
“你根本殺不了我,而且,我巴不得你能拿了他的心髒。”
“……為什麽?”
“因為對他負擔太大了,而我期待着一份大餐。”
“……你是要等我拿掉心髒後吃了我嗎?”
“不。”
少年突然張開嘴笑了,露出他森森的鋸齒狀獠牙。
快下刀吧,林安肩頭突然被一拍,按理說少年手小力也不大,但那一刻林安差點覺得自己肩膀差點塌陷溶解,而在他視線尾處他看見少年背部幾片黑色羽翼,看似柔軟的羽毛居然在展開時似刀刃劃開自己的臉,左臉刀燒的疼,血液鑽出,流到下巴處滴落。林安心裏重複着少年對他說的話,看向那似在野火中倔強生長的植物心髒,幾刀切斷連接,将它捧于手上,然後他知道,植物之心比人類、動物的更滾燙。
像真正的火一樣,但他依舊送到自己嘴邊,在背後黑黃色巨蟲醜陋的爬行肢推送下、在黑紅少年的默視下,他咬上了一口。
“晴”突然坐起,看向林安,他生長出植物的一半裏被替代為黑色的火焰,火焰之中林安就看見先前不斷出現的臉孔。帶着左邊的淚痣,一半黑、一半白,整個人完全被平分,少年成為少年,用“晴”那溫和的嗓音說着。
“多謝。”
火焰冷卻下來後是“晴”的桃花眼眸裏,幽暗着黑紅的淵底,林安仿佛看見無數冤魂困在那似冥獄地牢的左瞳中,而其中也有自己抱頭痛哭的身影。還是白發白睫毛,只是左邊的角與耳黑了,翅膀也是黑色。林安明白了,這是一個被惡鬼占據了一半的身體。
少年說的大餐是“晴”。
……而自己呢?
林安想要大叫,但是他吃下的一部分心髒在自己舌頭上瘋長,根莖直接刺入舌肉,也向着舌根無數追趕刺入喉管裏,他掉落了柳葉刀,不停抓撓自己的頸部,即使鮮血橫流他也撕撓不停,因為喉嚨內更難受。被他偷走的心髒掉到地上,觸地一刻生根狂長,林安看着自己被植物開始寄生的黑黃色雙腿,突然在想,雙腿殘缺的自己是怎麽來的、而他聽到的腦內聲音又是誰在說?他想起少年曾說的話,背部異樣叢生,他僵硬地轉頭,然後看見黑黃色的巨大肉蟲從自己背部鑽出,他的臉正對蟲巨臭的口器。
“hui……”
他做出這樣的口型。
然後水綠的植物吸收黑霧變成墨綠,肉蟲開始發出刺耳嘶鳴,它噴出的腥臭粘液濺到林安臉上,長長的節肢也穿過林安的胸膛。肉蟲瘋一般地從林安背後湧出,卻被生長更快的植物追上,它的腥臭惡心都成為植物的養料,林安被他自己生長出的肉蟲不斷攻擊着,但林安在劇痛裏麻木,他覺得,他快要成為一顆樹了。
肉蟲被分解為密密麻麻細小的白色幼蟲,還有更多的從林安體內掉落。植物似乎不再顧及,狂長、瘋長、壓抑不住、然後迅速開花結果,這次是墨綠的罪花,不再潔白,花粉帶着如同蝴蝶翅膀的磷光散落,沒有落到“晴”身上分毫,而是将幼蟲毒死,讓它們幹癟永無生機。一半一半的“晴”笑看着這場好戲。
植物細小的聲音合起來很嘈雜,室內的黃黑逐漸被吞走。
“貪罪之人,奪去貪罪之眼。”
分不清男女的嘈雜音色響起,林安以為會看到植物在眼前慢慢生長,但他只看見了一瞬間的血色,從此他的世界沒有了光亮。他的耳朵還在,他聽見植物還在念着,不斷的嘶吼,然後他失去了聽覺、嗅覺、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感知。
一半一半的“晴”有着黑色的意志。
黑色的意志食指低于唇前似欣賞着什麽般笑着垂眸代替他說話。
“要奪得,就要先失去。”
失去原本的自己。
植物與“晴”的話一瞬間重合,林安不再是林安,包裹他的植物推開,留下墨綠與白皙,那雙空洞的眼睛突然蔓上滿滿綠意,像什麽呢?就像“晴”曾經坐過的那一顆巨木。
“果實……”
那雙由植物編織凝聚的眼睛凝上焦距,他的瞳孔意外清澈,看上一半一半的“晴”,他用着與林安完全不同的聲音說。
“果實……酒……”
黑色意志目睹一團人形植物在空氣中嗅到白檩香氣後轉身離開,吞掉室內最後一絲黃黑後他散落着急速凝結的翠色種子,門把手在伸出的植物藤蔓扭動下再次轉出半圈,植物似乎不太會用這雙腿,緩慢支撐身體移動,他移至門前,轉身碧綠眼睛一望“晴”的白色一半,對着右邊失去光澤水潤的藍色眼瞳。
“果實……”
他依舊念着這句,然後關上了門,黑色意志開始狂笑起來,他笑着笑着,快要控制不住他自己,好像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笑至腹痛、笑至癫狂,甚至眼裏泛出淚花來,卻還不斷叨叨着什麽“又開始了”、“又來了”、“一切再次重合”的古怪話語,然後光影交錯、空間紊亂、灰暗婆娑、黑紅色在躁動,擠滿書卷的房間裏不斷回響着雜音,他依舊食指抵唇,目光一轉另一處的房間。
“噓,渡玉在睡覺。”
感覺到白色部分将與自己相遇融合,左部的黑紅開始帶上倦意,他最後将自己躺在床上,開始黑白的對話。
“又……見到你了……”
“嗯,好久不見,阿殊。”
“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你相遇,就像故意安排的一樣。”
“難道不是嗎?”
殷殊深紅的瞳中是他笑得悲涼的臉。
“也對,這已經是千百遍的故事……那你,不久後又要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嗯。”
“……需要我以哪種形象來幫你?”
“阿殊做自己就好。”
“……你就會說這種乖巧話。”
“嗯,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啊。”
這家夥總是這樣,陰霾與山雨分明就在眼前,卻裝作什麽也不存在地一掃而過,留下陽光和輕松,就像風吹過湖面,徒留波動。
殷殊雙手交叉放于腹上,白檩香還很濃郁,他看着天花板,再一次心平氣和地躺在試驗床上,沒有被活生生剖開注入試劑,也沒有被“穢蟲”拉入深淵啃食,他送出一口氣,腦袋昏沉沉,白色意志的聲音讓他覺得熟悉、溫暖。
“安靜睡吧,沒事了。”
“那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
“……騙子把戲。”
“我是認真的,阿殊你明明知道,我死不了。”
“但你會痛。”
“……嗯……那又如何?”
天還是打翻霓霞般絢爛多彩,他笑得有些僵硬。
“罷了,我護你就好……”
“那就多謝啦!”
“……我倦了……”
“嗯,晚安。”
“……安……”
黑色意志困了,他閉上眼睛做個美夢,而白色意志在一片斑斓的雲天裏看着穹頂無限蔓延處。
阿殊一如既往的善良。
那渡玉呢?
你能找回我嗎?渡玉?
可惜就算我被找回,也不再完整。不想忘記你啊……
白色意志撫上蜷縮睡覺的黑色意志背部,自己也在斑斓裏入眠,晚安,好夢。
黑色意志在僞裝中睜開眼睛。
第二天的鶴清被床邊一堆死蟲惡心到,推開休息室的門,看見滿地蟲屍和翠色液體,他震驚地趕來查看,一行腳印行碧色粘液從蟲屍處延到門口,他推開試驗室大門,卻不見腳印蹤跡,一切戛然而止,故事将他拒絕在外。
“這是……怎麽回事……”
“天乾”突然生出許多翠色植物,路過的試者、雜工、藥師身上都長着不斷厮殺的翠植和肉蟲,它們在人們後背打架,所有人卻像沒發現一樣,鶴清呼喊幾句,人們也當沒發現他,筆直走過,而鶴清一個清醒間轉頭打開獨創陣法查看“晴”的狀況。
無法置信,“瘴”與“晴”原本的“水之魄”完美飽和,它們呈兩股氣流在經脈裏游走,相纏着、沒有糾紛。但“晴”不會醒了,因為他現在處于“魄”完全與“瘴”正對沉睡狀态,不敢打破這穩定,若是打破了,兩股相斥的力量可會起沖突厮殺起來,最後相互抵減消融,鶴清不敢打這個賭。之前有植物做壓制,“晴”的“水之魄”能有剩餘,也能将“晴”喚醒,可是現在顯示的植物核心不在“晴”身上,他的胸膛中不再有植物,而是真正像人一樣的心。
撲通撲通。
“晴……”
鶴清當然知道植物在哪兒啊,現在外面全是植物……
他不記得自己如何冷靜地洗漱完畢,然後走到林安的房前敲門,沒有人開門,他敲過幾遍後放棄,然後路過大長老的院子,找到大長老,結果發現對方也在植物與肉蟲厮殺的情況下完全不回應自己,所有人都在照常工作,沒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他瘋了,就好像他游離于這個世界。
鶴清移了安全室的監管陣法,拿了林安的備份鑰匙,走到林安家前開了門,安靜沉住氣走了幾圈,都不見林安的人影。
他最後回到“晴”躺着的試驗床邊。
“該怎麽辦啊……”
他将鑰匙一甩,哽咽。
“今天也在下雨……”
奇怪的整個“天乾”裏,鶴清自言自語着,他不打傘獨自被雨淋,他不再擔心“晴”被誰害,因為世界瘋了,“晴”不再會醒來……他似哭又沒哭,雨水讓人搞不清他的狀态,他只是眼眶紅紅的,手裏捏住“晴”給他的晶石項鏈。
“抱歉,我違約了……”
事情超于他的想象,讓他束手無策。然後他躲進原觀主留給他的秘密基地,他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長大了一旦傷心也會去,但他不曾傷心、也無空再傷心,因為他以為他有小晴……無論哭多少次,都會出現在他身旁的小晴。而天色做暗,雷劃過,滾下一聲咕咚。在這個“晴”不會醒來安慰他的雨天裏,不知誰家日歷被風翻動,原來春天悄悄過去,是啊,他的生辰過了,他在研究裏日子也在飛逝,他漫無目的地游走時間也不曾等過他,全走了……
他來到滿是晶體的山洞,他側着抱住雙腿,那串項鏈終于被他帶在頸上,但他并不是覺得自己有資格了,只是在懷念,在以“晴”的角度思考問題。
“沒關系的。”
他一定會這麽說,鶴清留下清淚,被雨水淋過的項鏈更加閃耀,它在山洞裏引起更多晶體的共鳴,但鶴清選擇閉住眼睛。他好像回到了在神奇樹林裏重生的那段經歷,冰冷的雨此時正在回溫,他又像泡在溫水之中舒适,世界好像變得明亮,他伸手抓出,結果碰到一面鏡子,然後他看見鏡中的自己。
銀色的頭發、銀色的眼睛、冷漠的表情。
這是他嗎好像是的……原來的他又是怎樣的呢?鶴清居然記不清了,大堆大堆的碎片流回識海,他看清了過去、現在、未來,渡玉是誰?鶴清是誰?棕發的是誰?銀發的是誰?渡玉恍然大悟,與腦中冰冷的聲音一起念道。
“渡玉。”
渡玉是誰,渡玉是誰?
……渡玉是他啊,眼前這個銀白的人。
渡玉做了一個預知夢,關于晴彥的未來,他眼看着死過五百一十五次的朋友。
他倒了。
舊夢碎了,春天快要結束了。
這個春天,鶴清找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天乾”的所有人也一樣。
我們都一樣……
獲得了,又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