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國工兵7天24小時工作!”
第15章 “中國工兵7天24小時工作!”
按照《出兵國政府指南》規定,“各赴柬維和部隊需自備至少前60天的給養、汽油、燃料油和潤滑油以及其它用品等。一旦聯柬機構後勤保障營成立,各部隊通過各主要中心的供應系統得到補給。食品将依據‘聯合國營養比例表’供給。各派遣國應盡早向聯合國外勤處提供一份本國營養比例表。”
中國人的傳統飲食習慣,決定了中國工程兵大隊所攜帶的食品種類。集裝箱裏帶了3個月的大米、面粉、方便面,作為主食;還有壓縮餅幹、罐頭、幹菜、臘肉等作為副食。第一次成建制出國的中國官兵,在異國後勤保障上沒有什麽經驗,只是估計柬埔寨經過20多年的戰争破壞,生活水平極為貧困低下,從總後軍需部到各級後勤官都加緊采購、儲備。因此,中國工程兵大隊入柬後的頭2個月,完全是自己生火做飯,自給自足。
2個月後,聯柬總部後勤處開始對中國工程兵大隊正式接供。一張“聯合國營養比例表”頗使大隊後勤科科長闵志新少校傷腦筋。
聯合國講究吃“大卡”。“營養表”上列出近百種主副食品,要求各部隊每人每天按比例挑夠3.9公斤吃下去,保證熱量在4,000大卡以上。至于吃了多少錢,那是聯柬總部的事,部隊不用管。中國工程兵大隊官兵在國內是“吃經費”。一人一天一元幾角錢的夥食費發到連隊。至于每天吃的是什麽飯,自己采購調劑,上級不管。
聯柬後勤處的會議上,兩種截然不同的吃法沖突了。闵志新提出:“能不能把每天3.9公斤的夥食費撥給我們自己采購?”
“?”
聯柬後勤處的波蘭少校不理解:市場物價是波動的,天知道夥食費是多少?
“能否匡算一個夥食費标準,撥給我們自己采購?”
“NO(不)”,波蘭少校說,聯合國自1947年以來就一直是按這種方式供應的,從未改變過。
“現在能否改革一下?”
“NO”,波蘭少校又說,供應方式是聯合國總部制定的,若想改革,請給紐約寫報告。
闵志新仍解釋:“我們自己采購,可以吃得好些。”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可以發動官兵像在國內那樣“房前屋後、種瓜點豆”,夥食費用省一點。
波蘭少校也進而解釋:“聯合國避免沖擊柬埔寨市場,食品要盡量到外國采購。”他也半句話沒有說出口:部隊沒有這個采購能力。
胳膊扭不過大腿,闵志新只好又回過頭來研究聯合國的“營養比例表”。主食類每人每天可選850克,折合國內1.7市斤,但主要是面包:白色面包、褐色面包、水果面包。好在有“面包替代品”:面粉、大米。肉類可選用300克,合6兩,真不少,除了臘肉、熏肉、罐裝肉,還有新鮮豬肉、牛肉。蔬菜類略有問題,雖有22種,但罐裝的7種,冷凍的7種,不知怎麽玉米也占1種,剩下的新鮮蔬菜只有6種可供選擇了。調料類矛盾突出,有中國官兵沒吃過的蚝油、沙拉油、咖喱粉、檸檬酸,沒有中國官兵做菜常用的花椒、大料、五香粉,甚至沒有醬油、醋……這張“聯合國營養比例表”裏,隐匿着一場中西方食文化的結構性沖突。
這回,闵志新學精了。他到附近澳大利亞營、德國營、加納營等“老外”的部隊去走訪了一圈,漸漸明白了許多:不給夥食費怎麽采購食品?向承包商招标。“營養表”不合中國人口味能不能變?可與承包商協商。能協商通嗎?人家是來争着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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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志新終于發現,吃聯合國的飯竟是一場“商戰”。
這種實物供應制度看上去像一種“按需分配”的“軍事共産主義”,實際上是一種玩熟了的市場經濟方式。各國部隊報上來的“本國營養比例表”,後勤處交采購處,采購處又向承包商招标,并不需要各國部隊去一分一厘算計着花,而是靠市場自由競争來厲行節約。澳大利亞通信營赴柬早,承包商來得少,每人每天3.9公斤的食品,承包商以17.8美元中标。待向中國工程兵大隊供應時承包商已蜂湧而至,紛紛壓價搶生意,同樣份額的食品以7.8美元中标。難怪後勤處官員說:“聯合國從1947年就實行這種供應制度,不能改。”
闵志新腦子更開竅了,吃聯合國的飯,是承包商考慮如何花錢少,部隊只管吃得好。闵志新帶上他開列的“中國部隊營養比例表”——一周的食譜去找後勤處。波蘭少校約中國軍需官與承包商開會。
“明天上午?”中國軍需官明白“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想盡快盡早地解決吃飯問題。
“噢NO,NO,”波蘭少校直搖頭:“明天是星期六。後勤處一周工作5天”。
“中國工兵7天24小時工作!”我的嗓門高了八度,義正詞嚴,慷慨激昂。
聽到這,這位波蘭少校“呵呵呵”地笑了。
“CHINA不好供應”,美國承包商如是說。一個辣椒,把他折騰了3天也沒買對。
吃飯還要先談判,簽合同。談判對手是來自美國的承包商羅伯特·艾倫。他已經同時奪得為歐美幾個國家的部隊采購食品的生意。當他接過闵志新開列的食譜,叫苦不疊。美國承包商抱怨中國人的口味太刁鑽。歐美各國部隊天天吃面包不變樣,蔬菜多是土豆胡羅蔔,一周采購一兩次就行了。中國部隊的食譜是天天不一樣,頓頓不重樣,需一天送一次來。
“貴國部隊要的品種超出了聯合國營養表的項目。”承包商感到為難。
“我們有增有減,總量不超,這是《出兵國政府指南》允許的。”闵志新背誦得出來:“該比例可按各國飲食習慣和宗教飲食習慣進行修改。”
闵志新非常清楚現在雙方談判的位勢。我是7.8美元的主人,你是7.8美元的雇傭,是商人就總會來搶生意的。
“貴國部隊要的新鮮蔬菜太多,不容易采購。”
“新鮮蔬菜比罐頭菜成本低,你可以賺得更多嘛。”
“可是新鮮蔬菜運輸困難大,能否改一下?”
“食譜不能改,我們可以改承包商。”
“好好好,我都按你的食譜采購。”
雙方成交。
CHINA的确不好供應。闵志新自己心裏明白,當時訂好食譜要翻譯成英文報上去,着實把大隊裏幾個學工程的英語翻譯難為了一番。他們過去即便搞過筆譯,也絕少翻譯蔬菜的名字,更何況這菜名是中國叫法,美國承包商認識不認識還很難說。
笑話果然鬧出來了。四季豆,闵志新訂在食譜裏。美國承包商按時采購來了。闵志新一看,是一粒粒白豆子,中間還生着一條紅線。
闵志新:“這豆子我沒見過,不是四季豆,退回去。”
美國承包商:“四季豆是什麽豆,我也沒見過。”
闵志新哭笑不得,也解釋不清:“四季豆不是豆,嗨,下一次你給我買長一點的豆角就行了。”
辣椒,更把承包商折騰苦了。第一天,承包商送來的是青菜椒,闵志新不滿意:“這個不辣,明天送辣的來。”
什麽樣的辣椒才辣呢?尖的。第二天,承包商送來了尖尖的朝天椒。闵志新氣的:“辣成這個樣子,能當菜吃嗎?只能當調料。”
什麽樣的辣椒才辣得合适呢?紅的。第三天,承包商送來了圓乎乎的肉濟濟的紅柿子椒。闵志新氣不打一處來:“怎麽又不送辣的來了?”
不辣不行,太辣也不行,青得不行,紅的也不行,不尖不行,尖了還不行。中國官兵到底要什麽樣的辣椒?
“是那種又長又尖的帶辣味的青辣椒。”闵志新連說帶比劃,費勁着呢。
美國承包商一點不生氣,甚至委屈求全:“能否請貴軍官到金邊市場買回一個辣椒來,給我們做個樣品。”
如此折騰,我作為翻譯都動了恻隐之心。
而“九頭鳥”闵志新如是說:“吃聯合國的飯,承包商就是司務長,不嚴格要求不行。蝦臭了,拉回去。香蕉爛了,重新送。面包要塑料袋包裝的,紙包裝的不衛生,換了包裝再拉來。光想便宜不行。我也有體諒他的時候,大米面粉好儲存,叫他一次拉一個月的來,不用天天送,這不給他省點油費嗎?”
人家态度滿好,你生氣他不生氣。如果承包商一氣之下不來了怎麽辦呀?
“他有什麽氣可生?我算過,我們頂多每天吃到5美元,他7.8美元中标,賺得多呢!他想賺他的錢,我想讓部隊吃飽吃好,整天就是動這個腦筋。”
中國人的食品結構,着實讓精于計算的闵志新感到,吃聯合國的飯吃得虧。他動員大家在3.9公斤的總量裏面吃好的吃貴的,向7.8美元靠攏,就是上不去。要了一次咖啡,試喝了一口,大家嫌苦。要過一瓶蚝油,試吃了一下,大家嫌腥。早上吃面包抹黃油吧,又嫌太膩,只好全部換成果醬、花生醬。老外三餐面包,吃成品,價錢可以吃上去。中國官兵中午晚上要吃大米、面粉、吃炒菜,吃的都是原材料,靠自己的炊事班加工,價錢當然吃不夠。光是早上吃面包喝牛奶,開始90%的人拉肚子、脹氣,好幾個月才能适應過來……
一位從國內來的記者問我們一個戰士:“聽說這裏的夥食不錯?”
戰士不假思索地回答:“也沒啥,就是牛奶面包呗!”
記者接着問:“聽說你們抽的都是好煙?”
戰士接着說:“也沒啥,就是大中華呗!”
在柬埔寨,大中華才兩美元一條,确實很便宜,但內行的人都說這可能是冒牌貨。戰士們這種不滿足的口氣,弄得視牛奶面包和大中華為高檔品的記者半天沒回過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