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櫻花(十二)
櫻花(十二)
知晴在煙岚大學的門口踟蹰良久,心想嫌犯已經落網,孩子也找回來了,她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把自己送上去。
“止行,我在你學校門口。”她決定在公共場合見面。
“來我宿舍。”蘇止行再次挂斷了電話。
【止行說他有東西給我,我去宿舍找他。】知晴知道楚雲此時一定在忙,所以只給他編輯了一條短信。
*
“什麽東西?”她站在宿舍門口,并不進門。
“我可是失去了室友,你不先關心一下我?”蘇止行從座椅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知晴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直接拉住她一把拽進門裏。
“止行!”知晴使勁兒甩開了他的手。
“東西你還要不要?”
“要。”
“我的條件?”
“不答應。”
“呵。”蘇止行的嘴角挂着一抹笑,帶着一絲陰冷的暴戾,“真狠啊。”
他猛地拉開了書桌的抽屜,發出一聲轟響,“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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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晴好奇地往前探了一步,抽屜裏是一沓信封。
大多是宋時蘭寫給張翎的信,還有一些是張翎給宋時蘭的。
【2023年了,怎麽還會有人寫信溝通?】
知晴擡眼看向蘇止行,“警察沒搜到?”
“這家夥,混在了我的東西裏。”他盡全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在譏諷。
“止行,你實在傷心就到我那兒去住一段時間。”
知晴從包裏掏出一顆糖遞給他,他輕蔑笑了笑,別過頭。
她輕輕将糖放在桌上,然後打開信讀了起來。
一封封信裏,寫滿了宋時蘭對張翎的愛意和忏悔。
原來,他們從中學就相識,是隔壁班的同學。張翎那個時候文靜清秀,成績極好,常常在禮堂裏演講。少年最初的心動變成了上進的動力,他知道,自己需要很努力才有可能和張翎考上同一所高中,才可能被她看到。
他如願了。進入高中之後他們成了一個班的同學,雖然張翎并不過多關注他,但對于宋時蘭而言,能每天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孩兒,連那摞比他身子還高的試卷都是香的。他暗下決定,等高中畢業考上一個好大學就跟張翎告白。
可張翎并沒有出現在畢業聚餐上。他那個時候還以為是因為她為人清冷,不喜歡這種場合。直到他去張翎家樓下找她,才知道是她父母患病了。一個肝癌,一個胰腺癌。家裏房子也賣了。
在那之後,宋時蘭再沒有見過她,直到有一天在清夜門口看到她被一個男人拉扯。他當時甚至懷疑是自己看錯了,眼前這個穿着暴露,濃妝豔抹的女人和他記憶中的張翎實在差得太遠。可是,當他聽到張翎顫抖的聲音,便确定這就是讓他魂牽夢萦的人。
凄慘生活中的救贖會産生吊橋效應。張翎很快就和宋時蘭在一起了。她告訴宋時蘭,自己需要這份工作,她會好好保護自己,清夜也有她的朋友。
宋時蘭明白,張翎需要錢。可他家境普通,父母不可能額外資助一個沒有半點關系的女孩讀書,即使這個人是他女朋友。
他一開始選擇打工,但來錢太慢。為了讓張翎盡快離開清夜,他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錯誤的決定:網上賭博。一開始掙了點,後來就一直輸。然後他就網貸,債務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無法隐瞞。
張翎知道了之後,第一反應認為是自己的錯,是她拖累了一個好男孩兒。于是她希望找老板提前預支薪水,但被拒絕了。再然後,她也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出賣自己的身子。
知晴無奈搖了搖頭。
張翎當然是瞞着他的。她跟程天鵬走,和他結婚,宋時蘭發瘋一樣找她,但怎麽也找不到。
直到兩個月前,張翎再次主動找到他,希望他能幫自己和女兒逃走。她告訴宋時蘭,程天鵬殺害了自己的兒子,并且一直賭博。她想逃離那裏,只能找他。
宋時蘭當然答應,于他而言,張翎悲劇的婚姻是他造成的。不僅如此,為了永訣後患,他決定殺了程天鵬。
知晴疊好信,向止行問道:“你發現過他不對勁兒嗎?”
止行彎了彎嘴角:“他一直就不太正常。”
【你倆不愧一個宿舍。】
知晴将信壘好放進帆布包裏,“謝謝你止行,那我先走了。”
蘇止行快步向前,一把拽過知晴,帆布包掉在地上,信撒了一地。
他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右手捏住她的臉頰,惡狠狠地說道:“用完就扔?哪兒有這麽便宜的事。”
“唔!”知晴沒法說話,使勁兒想掰開止行捏住自己臉頰的手。
她整個身子向後用力,但逃脫不了分毫,情急之下重重拍了下蘇止行的肩膀。
他饒有興致地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嘲人,嘲己。
知晴火冒三丈,又重重拍了下他的臉。
蘇止行嘴角咧得更大,右手用力往前,讓知晴貼緊自己,一雙墨色的眸子俯視着她,眼裏流出毫不掩飾的情欲,“我想要你。”
她知道,蘇止行不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知晴瞪大雙眼,盡全力搖頭,劇烈地扭動着自己的身子。
蘇止行放開她的手腕,直接将她環腰抱住,“你逃不掉的。”
他在她瞳孔裏慢慢放大。
她又急又氣,卻沒有半點辦法,眼角一紅,淚居然不争氣地流了出來。
除了得知蘇禾死訊的那天,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
蘇止行怔住了,他的鼻尖都已經碰到了她,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慢慢立起身子,眼神空洞,嘴角遷出一抹苦笑,“你就這麽不願意?”
知晴閉上眼睛,堅決地搖頭。
蘇止行一把推開她,輕輕往後退到了椅子上。他垂着頭,好像在笑。
對知晴而言,小時候在福利院的經歷不算美妙,那點少得可憐的甜頭多是蘇禾和蘇止行給的。
盡管後來因為姐姐的死,蘇止行性情大變,但知晴總恍惚覺得,他還是那個小時候笑着給她糖,給她夾肉的弟弟。
一時間,知晴呆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辦。她當然應該趁這個時候趕緊逃跑,可是當下,她又不忍心将止行獨自留在這。
砰!宿舍門被撞開了。
知晴瞪大雙眼看着破門而入的楚雲,臉上是淚痕和鮮紅的手指印。
楚雲重重一腳踢翻了蘇止行的椅子,然後坐在他身上用拳頭使勁招呼他的臉。
“楚雲!別!”知晴剛剛已經用完了全部力氣,一時邁不開腳步。
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話,只是不停朝着蘇止行的臉打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止行仰天凄厲地笑道,如同一個個重錘落在知晴的心裏。
“別打了楚雲!”她去拉他,卻又被一把甩開。
知晴心一狠,直接撲在蘇止行身上。楚雲這才停了下來。
“你會受處分的。”她跪在地上,輕輕握住楚雲的手。他的指關節已經破皮滲血。
楚雲慢慢站起,然後扶起知晴,不再看蘇止行一眼。
“許知晴,他打我,你關心的居然是他會受處分?”蘇止行陰森森地笑着,眼角的淚水流向耳邊,“就該把你辦了。”
楚雲再次暴怒,惡狠狠踢了蘇止行一腳,然後把他拎起來抵在牆上,目露兇光。
知晴拉住他,“我不想呆這了。”
楚雲狠狠瞪了蘇止行一眼,将他重重撂到地上,然後俯身拾起地上的信和包,拉着知晴走了出去。
*
“楚雲。楚雲!你要帶我去哪兒?”知晴跟不上他的步伐,“你慢點,我累了。”
他停下來,半蹲着,“上來。”
“啊。這個,不太好吧?”知晴左右看了看,現在正是深夜,校園裏并沒有什麽人。
【應該不會有人看見吧。】腦子還在猶豫,身子卻很誠實地爬上了楚雲的背。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
“是不是我太重了?”知晴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她打心眼裏不覺得自己重。
“不是。”
“你怎麽來了?事情都完了?”知晴輕輕理着他的頭發,辛苦了一天,剛剛又大動幹戈,有點亂。
“你說我為什麽來?”楚雲盡力克制着自己,“他有沒有弄疼你?”
“沒你咬得痛。”知晴将嘴唇貼着他的耳朵,用氣聲說道。
楚雲停了下來,條件反射地将頭往相反方向偏了一下。
“葉靈澤。”他的聲音低啞。
“嗯?”她想到自己終于調戲了一把楚雲,暗暗得意。
他轉過頭,兩人四目相對,月光映出他眼中的星星點點。“我突然有點理解蘇止行。”
“什麽?!!”知晴掙紮着要下來,“果然男人都這樣!”
“別動。”楚雲轉過頭,繼續走着。
知晴将信裏的內容講給他聽。他只是偶爾嗯幾聲,好像對這個故事并不驚訝。
楚雲的車停在大門外的街上,他把知晴扶進車裏,俯身給她系好安全帶。
“我是有點累,不是斷手斷腳。”
街上沒有行人,只有幾盞路燈,射出昏黃的燈光。
【好像那個晚上啊。】
“楚雲。”知晴喃喃道。
“嗯?”
“你真好。”
......
“不要在密閉空間對一個喜歡你的男人說這種話。”楚雲啓動了車子。
她的心跳聲比馬達發動的聲音還要大,明顯到根本無法忽視。
車子一直啓動着,卻不向前。
“怎麽不走?”知晴心虛地問道。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啊?剛剛說完了呀,信就在包裏,你要看嗎?”
車子終于開始往前移動。
“張鳳,就是程強的老婆。她還好嗎?”知晴突然想到了這個可憐的女人。如果剛剛不是蘇止行心軟,她會不會也——
“搶救過來了。我們已經給她做了筆錄。是她殺了程強。”
知晴點點頭,繼續問道:“沈竹心和王渺?”
“他們涉嫌擾亂公共秩序。”
“那宋時蘭?”
“自殺。”
“張翎——也是自殺的吧。”知晴心中已經了然。
“是。”
“兩年前那個男孩?”
“程強和程天鵬殺的。”
“楚雲,靠邊停下。我想下車。”
知晴打開車門,快步朝一顆樹跑去。她心口發悶,呼吸困難。
她聽到楚雲的腳步聲,身邊瞬間映出他颀長的影子。
“靈澤。”他的聲音像一陣風,“謝謝你,這些年,把自己照顧得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