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雛菊(十六)
雛菊(十六)
第二天,楚雲沒有來做早飯,知晴便老樣子面包咖啡對付過去。
她今天要去送子馨。因為年少成為孤兒的經歷,知晴對這個孩子格外關注。
知晴和福利院院長寒暄兩句後便将子馨拉到一旁,遞給她自己買的鋼筆,“希望你可以鵬程直上九萬裏,更希望你可以快樂。姐姐從小就是孤兒,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子馨詫異地望着她,良久才點點頭,恭敬地接過鋼筆,“謝謝姐姐。”
“不客氣。”知晴輕輕拍了拍她的書包,“筆袋在裏邊吧?”
子馨從書包裏掏出筆袋打開,裏面有一只雕花的金色鋼筆。
知晴瞧着那只鋼筆實在精美,自己送的那支被襯得不登大雅之堂,“真漂亮,能讓我看看嗎?”
子馨點點頭,從筆袋中拿出鋼筆遞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筆,細細端詳。突然,她看到筆尾刻着:WL。
“子馨,這是誰給你的?”
“我媽媽,在她過世前給我的。”子馨扯了扯嘴角,眼眸低垂,“不過筆太粗,我用不習慣,就放在筆袋裏每天看看。”
知晴偏着頭望着她的眼睛,“你媽媽只送給過你嗎?”
“還有——汪叔叔。”子馨吞吞吐吐答道,眼底流出一抹哀傷。
知晴抱了抱她,“別多想了。來,把筆收起來吧。”
那支筆近看已經有明顯的磨損痕跡,想來這孩子時時撫摸這支筆,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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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馨看着那支鋼筆,神情突然變得有些不安。知晴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變化,正欲安慰——
“楚雲哥哥。”
知晴回頭一看,楚雲居然站在自己身後。
“你怎麽來了?”她趕緊避開眼神,假裝幫子馨整理書包。
他移開目光,瞥了眼付子馨,“來送送這個孩子。”
“子馨,我們該走了!”福利院的院長從車內伸出腦袋大聲叫道。
知晴輕輕按着她的肩,微笑道:“走吧,從這裏過去好幾個小時車程呢。”
“嗯!”子馨的眼睛又變得明亮起來,背上包快步往車的方向跑去,“知晴姐姐再見,楚雲哥哥再見!”
知晴望着車尾,輕輕道了聲再見。
“我們也走吧。”她發現楚雲神色凝重地盯着遠去的車,“怎麽了?”
“馮以庭跟我說,付子馨爸爸出事那天下午,她在操場那棵樹下哭得很傷心。他問為什麽,付子馨只是回答說想媽媽了。”楚雲若有所思,眼睛依然望着遠處,“那天出了梧桐路殺人事件,所有學生必須由家長接走,而接走付子馨的人,馮以庭并不認識,只說是個年輕叔叔。”
知晴嗯了聲,“很多時候,崩潰就是在日常中突然爆發的,或許那天下了一場雪。至于接走她的人,想來就是汪朗了。”
“對了,你知道嗎?汪朗那支鋼筆其實是王莉送的,原來WL真是指的王莉,咱只是歪打正着。付子馨也有一支,上面也刻着WL。”
楚雲輕輕嘆了口氣,神情露出些許傷感。
知晴眉心微跳,“剛剛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楚雲語氣平淡,“我只是看到,路旁的野菊被車駛過揚起的風吹得很高興。”
“你喜歡雛菊?”知晴記得楚雲确實喜歡花果香,但從沒提過這個。
“回去吧。”
回去的車上,知晴好奇道:“你說王莉和汪朗會不會是真愛啊?你看啊,這鋼筆就送了他和親生女兒。表示他們倆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或許吧。”
他語氣敷衍,可知晴并不在意,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你說她為什麽不跟付文成離婚,和汪朗走呢?”
“這樣,付子馨就有第三個爸爸了。”
“也是,為了女兒不能這麽任性。”知晴尴尬笑笑,“不過我看汪朗和子馨關系很好,說不定她更喜歡這個繼父。”
楚雲輕輕揚起嘴角,“是嗎?”
“子馨的字挂在汪朗的辦公室,而且是很久以前的字。說明他們認識很久了,并且交情不錯。”知晴眼睑微微垂下,“她似乎很信任汪朗,剛剛提起他都要哭了。”
“嗯。”
知晴偏着頭,嘟囔道:“春雨市實在太遠了,我去看她也不方便。”
“別去。”
“為什麽?”知晴癟癟嘴,“這孩子多可憐啊。你這種幸福家庭長大的人是不能體會的。”
“那支筆,和我們在車上發現的是同一個樣式。”
“我知道啊。”知晴懷疑楚雲變成了金魚,“剛剛不說了嘛?王莉送他倆一人一支。”
“是同一個樣式,可是付子馨手上那支,要舊得多。”
“或許是先送給了子馨,後來喜歡上汪朗,又給了他一支。”
“汪朗說,是四年前他們認識沒多久送的。我查了這支筆,是那時候的新品。在我們給汪朗看那支鋼筆的照片之前,他所描述的一切都跟證物符合,直到他說——”楚雲停頓了一下,重重呼了口氣,“他說,在那兒之後,他每天都會拿着那支鋼筆寫好幾個小時的字。”
“心愛之人送的筆,加上他本身愛書法,有什麽不妥嗎?”知晴轉過頭去望着楚雲,他悲傷的語氣令她不明所以。
“我們在車裏找到的那支筆——太新了。我們做了鑒定,那上面的使用痕跡确實已經很久了,并不是新買的筆,可是,以四年的時間長度來看,那支筆實在太新了,頂多算是偶爾使用。”楚雲手穩穩扶着方向盤,盯着車窗前方,“但我後來把筆給汪朗看,他确認那是他的筆。”
她腦子一陣轟鳴。汪朗如果恨付文成,這樣的殺人方式實在是讓對方過于輕松。或許他是想僞裝成意外死亡,這樣他就可以逃脫法律的制裁。可是,一個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怎麽會把鋼筆帶去作案現場呢?一旦掉落,将可能成為致命的證據。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楚雲,半晌,才顫抖道:“你是說,那支筆——其實是子馨的?!”
一切漸漸明朗了起來。那天付子馨将鋼筆放進汪朗的衣服兜裏,而他并沒有注意,後來在扶付文成的時候因為彎腰或者付文成抓他掉在了車裏。“可是,她怎麽能确認東西一定會掉到車裏呢?如果沒有按照她預想的那樣,付子馨要怎麽解釋自己的鋼筆在汪朗衣兜這件事?”
楚雲搖了搖頭,笑道:“為什麽要解釋?她從來就沒有把鋼筆放進汪朗的包裏,而是直接給了付文成。”
“什麽?!”
“那天付文成是去談業務的,帶支筆有什麽奇怪的。付子馨只需要想辦法提前弄壞或者弄丢付文成的筆,再把自己的筆給他應急,不就可以了?”
“這是你的猜測,還是事實?”她難以置信這一切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做的。
“那天跟付文成一起喝酒的人只記得付文成拿出了一支金光閃閃的筆,可是具體長什麽樣,他們都喝多了,記不清楚了。”
“所以汪朗明知道這不是他的筆,還是認下了。”知晴聲音微微顫抖着,“你覺得——他知道這是子馨故意為之的嗎?”
楚雲不答反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汪朗不邀請你去福利局,我們或許根本想不起還有這麽一個人,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字,也不會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知晴輕嘆了口氣,閉眼道:“他在保護付子馨。不管他知不知道付子馨的真實想法,他最終确實是保護了她。”
楚雲輕笑一聲:“其實,也沒什麽好保護的。付子馨沒有任何犯罪事實,不過是巧妙地引導了我們而已。”
“她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解決掉所有的人,他的生父,繼父,以及一個沒有任何法律關系的“父親”。她的母親——真的是因病過世嗎?”在看清付子馨僞裝的純真後,她開始将這個女孩往最壞的方向想。
“她發現了王莉是真的想和汪朗走,可她不願意失去付文成這個富有的繼父,所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她再用母親的死和自己不受繼父喜愛的事情大作文章,煽動陸超和汪朗去殺付文成。最後再把他們送進警局,自己繼承繼父所有的財産。”知晴怒極反笑,“真是一石五鳥,好計策。”
楚雲并沒有接着知晴的話聲讨付子馨,而是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麽會這樣呢?”
知晴冷冷道:“她舍不掉好日子,甩不掉原生家庭的包袱。”
他不置可否:“一個自私自利,不愛自己的母親,一個罪犯父親,一個冷血繼父,還有一個明知不道德卻還是纏着有夫之婦的男人。誰又替她想過?”
知晴詫異地看着楚雲,難以相信他居然會為一個城府極深,間接背了那麽多人命的人說話。但是她想起付子馨的眼神,還有那幅挂在汪朗辦公室的詞,心中竟也生出了一絲不忍,“她——或許是不想重蹈自己母親的覆轍。她用最極端的方法掙脫了。”
“大家總是希望看到女人都成為沙漠之花,在苦難中仍開得絢爛。可是,他們忘了,美麗的花總是遍布荊棘的。”
知晴轉頭望向窗外,一大片黃白相間的野生雛菊在太陽的照射下搖曳着。或許,機關算盡,付子馨只是想成為這樣一朵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