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依賴
依賴
泡面還有些燙,隔着氤氲的白氣,肖艾吃得龇牙咧嘴。
錢麟單手從兜裏摸出一張折疊好的衛生紙,幫肖艾擦掉濺到臉上的油漬。
肖艾直勾勾地盯着他:“錢麟。”
“嗯?”
“你是不是要回去?”
錢麟安靜數秒,沒有直接回答:“回不回得去還是個問題。”
“怎麽才能回去?”
“過完幾個世界就能回去。”
“像這樣的世界?”
“嗯。”
經過一宿,肖艾像是很好地消化掉了自己生活在虛拟世界裏的事實,他眉頭微皺,陷入沉思。
錢麟端着泡面,往肖艾面前遞了一下:“快吃。”
肖艾扯了扯帽子,又把圍巾往下拽了拽,這才捏着叉子繼續吃了起來,可他吃得着實是慢,一根兩根地往嘴裏送,還要咀嚼半天。
錢麟看得也皺起了眉頭。
換個年紀更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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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仔細說說呗。”肖艾說,“是不是要像上次那樣找個那個發光的通道才能出去?怎樣才能找到那個通道?需要遇到那些怪異的人才行?”
肖艾叽叽喳喳地說了起來。
“話說回來,現實世界是什麽樣子?和我生活的世界一模一樣?你為什麽會去我那裏啊?在玩游戲還是在做什麽實驗?”
錢麟沉默半晌,想到反正事态已經發展成了這樣,便在說與不說之間選擇了前者。
“之前說話的那些人其實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同事。”錢麟說,“進入虛拟世界是我的工作,我們公司在進行一個腦域開發的項目,以虛拟頭盔作為載體,我的職責是檢測每個頭盔的性能,如果遇到bug,就要上報給技術部,産品部那邊會把頭盔回收。”
“bug是什麽?”
“之前我們遇到那些事和那些人,就是因為出現了bug。”
“所以我那個世界要崩塌了?”
“嗯。”
“如果我沒有跟着你過來,是不是我就死在那裏了?”
錢麟沒有說話。
對這個肖艾來說,可能和那個世界一起被銷毀也是死亡的一種。
肖艾的臉色本就蒼白,此時再看,依然透着一種病态,連那雙烏黑的眼瞳都仿佛籠上了一層朦胧的光,他的略顯表情呆滞,安靜了好一會兒,把話題扭了回去:“怎麽才能找到出去的通道啊?”
“這些世界都是根據我的記憶和潛意識形成,如果能找到這些世界的關鍵點,就可以出去了。”
“關鍵點?”肖艾問,“關鍵點是什麽?”
錢麟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
還有十分鐘就到下午三點了,錢麟看了一眼泡面,肖艾只磨磨蹭蹭地吃了幾口,還剩很多,他問:“還吃嗎?”
肖艾把叉子放進泡面桶裏,縮了縮脖子:“不想吃了。”
錢麟沒說什麽,把紙遞給肖艾,讓肖艾擦嘴,然後拿起叉子三兩口地吃完了剩下的面。
肖艾還是恹恹的樣,臉頰發燙。
其實生病的人更應該喝點粥什麽的,可惜現在沒有那個條件,學校裏的食堂還沒開門。
回到宿舍,正好三點,大家都在陸陸續續地往操場上走,馮宿站在走廊中間,催促大家快點。
瞧見錢麟和肖艾回來,馮宿笑着問了一句:“他就是你三班的好朋友嗎?”
錢麟嗯了一聲,問道:“馮老師,他下午可以和我們一起嗎?”
馮宿看向肖艾。
肖艾下意識地往錢麟身後躲。
“你還病着吧?”馮宿說,“外面冷,你要不要再寝室裏好好休息?”
肖艾立即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錢麟幫他補充:“他一個人在寝室裏害怕。”
顯然馮宿也看出來了,想了一下,還是沒有直接應下:“去應該是可以去,但你們最好跟三班的黃老師打聲招呼。”
錢麟拿着保溫杯去宿管那裏接了熱水,又找出背包裝上肖艾的東西,肖艾的東西不少,紙巾、濕巾、暖貼、雨衣、雨傘、雨鞋等一應俱全,連便攜碗筷和分裝洗潔劑都準備好了。
再把保溫杯往裏一塞,整個背包裝得鼓鼓囊囊。
來到操場,錢麟先去找了三班的黃老師。
黃老師聽說肖艾要去體育館,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可肖艾态度堅決,說什麽都不想一個人留在寝室裏,非要和錢麟一起。
黃老師無奈,只好喊來周恒。
周恒正在管理一班的秩序,火冒三丈地走來,不由分說對着錢麟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怎麽又是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肖艾原本躲在錢麟身後,一聽這話也不樂意了,站出來說:“老師,我們所有人不是一起活動嗎?我和錢麟一起也不影響什麽,你就當你們班上少個人或者你們班上多個人就行。”
周恒這才注意到比錢麟矮了大半的肖艾,愣了一下,倒是冷靜下來了。
“我們有我們的規矩,要是每個班上的人都像你們這樣亂竄,那不是亂套了?”
肖艾緊緊挽着錢麟的胳膊,小臉因激動而漲得通紅:“我就是要和錢麟一起,我生病了,只認識他,他可以照顧我。”
說完,還指了一下錢麟身後的背包。
“裏面都是我的東西,我一個人背不了。”
黃老師嘆氣,對周恒說:“周老師,我們商量一下吧。”
很快,商量結果出來,在周恒發青的臉色下,錢麟帶着肖艾回到了一班的隊伍裏。
一班多是五、六年級的學生,基本上都比才上三年級的肖艾高出一些,肖艾往隊伍後頭一站,像被淹沒的豆芽菜一樣。
這棵豆芽菜裹得很厚,卻仍舊瑟瑟發抖。
錢麟牽過肖艾的手,食指和中指一起從手套邊沿探進去。
冷得像冰。
“很冷?”
肖艾哈出一口氣,聲音在抖:“還、還好。”
錢麟把肖艾的圍巾往上扯了扯,遮住肖艾的下半張臉,又從背包裏摸出兩張暖貼,一左一右地貼到肖艾的衣服裏面。
做完這些,他扭頭對上蘇理幾人的目光。
蘇理一臉怪相,視線在他和肖艾之間來回轉了一圈,啧道:“錢麟,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樣特像保姆?”
錢麟沒打算搭理蘇理,背好背包,徑自站好。
“關你屁事。”肖艾尖刻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要你多嘴。”
蘇理漲紅着臉,氣急敗壞地想要還嘴,可前面的周恒突然咳嗽一聲。
他肩膀一抖,頓時不敢說話了。
體育館裏的暖氣開得很足,進去之後,大家紛紛脫下外套。
肖艾只脫了帽子和圍巾,裹起來塞到錢麟的背包裏。
錢麟把自己脫下來的外套和背包一起放到觀衆席的椅子上,回到隊伍裏,周恒已經開始講解等會兒的活動。
肖艾還生着病,自然不能參加活動,錢麟要照顧他,便也退了出來,兩人一起跟着其他老師搬運活動要用的器材。
器材室在體育館的正門旁邊,緊靠衛生間。
肖艾跟着錢麟搬了兩趟,便停下腳步:“錢麟,我想上廁所。”
錢麟知道肖艾是什麽意思,把懷裏裝着球的筐放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吧。”
體育館裏燈火通明,但衛生間裏只有外面的一顆燈泡亮着,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太久的緣故,燈泡沒那麽亮了,暗白的光勉強照亮花色的地板。
往裏看去,昏暗的衛生間宛若一張血盆大口。
肖艾瞬間攥緊錢麟的衣服。
錢麟主動開口:“我陪你進去。”
衛生間很大,沒有尿池,只有一個個隔間,估計和外面的燈泡一樣很久沒有維修過了,裏面的設施散發着一陣老舊衰敗的氣息,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難言的氣味。
肖艾沒敢往裏走,進了右手邊的第一個隔間。
隔間門半關着,錢麟等在外面。
肖艾穿得太多,衣服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心裏着急,時不時就要喊上一聲錢麟。
“我在呢。”錢麟說,“我就在外面。”
肖艾叮囑:“你別走啊。”
“我不走。”錢麟聽出了肖艾的害怕,安撫道,“你慢慢來,我等你。”
就在這時,衛生間外面響起那個老師的喊聲,估計是發現被錢麟放在地上的筐卻沒看到他們的人。
“老師!”錢麟往外邁出一步,探頭回應,“我們在廁所裏。”
老師聞聲過來,但沒進來,只是站在廁所門口:“你倆都在嗎?”
錢麟回答:“肖艾上廁所,我進來等他。”
老師問:“肖艾沒事吧?”
錢麟說:“他沒事。”
隔間裏,肖艾終于把衣服解開,與此同時,他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馬桶後面也就是他正對面的牆壁上竟然有一扇窗戶。
窗戶不大,只有一面玻璃擋着,目測只能爬出去一個低年級的小孩。
從肖艾的角度,可以看到窗戶外面圍了體育館一圈的走廊。
走廊上也裝了白熾燈,但燈光很亮,把走廊上的地板照得格外清晰,往遠處望,還能看到地上一層薄薄的白色積雪。
可一點很奇怪。
窗戶左邊似乎放了什麽東西,像一個大櫃子一樣的東西,把左邊的視線完全擋住了,漆黑一片。
肖艾一邊解褲子一邊走神。
下一秒,他意識到了什麽,連動作帶身體一起僵住,渾身氣血上湧,剎那間幾乎全部沖上腦門,他動也不敢動一下,沉浸在驚駭中的臉色青白交加,緩緩擡頭。
目光掃向窗戶左邊的上方。
他隐約看到了一個下巴。
一個人的下巴。
這一刻,他陡然明白過來——
擋在窗戶左邊的哪裏是櫃子?
窗戶外面分明站了一個人,那個人跟木樁子似的一動不動、毫無聲息,但下巴微收。
那個人在看他。
恐懼攀上頂峰,肖艾的大腦有幾秒的宕機,直到那個人微微動了一下,卡在嗓子眼裏的聲音驀地沖了出來。
“錢、錢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