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徐柴把托盤裏的咖啡和小蛋糕一一放到桌上,将托盤放至一旁的托盤架上後,在唐娜面前坐下。
徐柴拿出一個桌面支架,把手機架起來,後置攝像頭正好對着唐娜。
小女孩穿着內裏粉色羊羔絨的牛仔外套,一頭自然微卷的金發随意散在肩上,頭上戴着一頂杏色的棒球帽,她望着手機鏡頭,濃密纖長的睫毛就像一把帶着陽光的羽扇,在雪青色的大眼睛上撲扇撲扇。
直播畫面裏立即飄過無數彈幕:
“娜娜!!是媽媽啊!!”
“我的娜寶可愛死了啦!!”
“娜娜!!別怕!姐姐保護你!”
“娜娜早上好啊!!”
徐柴端起咖啡,嘴唇剛碰到咖啡杯,看到一條彈幕飄過:“徐柴再不給我們傳話,我就當他死了,取關他以後只看于心的爆料。”
徐柴在寒風裏站了一小時,這時剛想歇息一會,看到這條彈幕差點把咖啡喝進氣管裏。
他放下到嘴邊的咖啡,趕忙說:“娜娜,叔叔正在直播,網友們都在對你問好呢。”
唐娜聞言,露出燦爛微笑,對着鏡頭舉起胖乎乎的小手揮了揮。
彈幕:
“啊,我死了,我因為小甜心死了。”
“我的娜娜可愛死了!!我這顆老母親的心啊!!”
徐柴咳了一聲,對唐娜說:“娜娜,叔叔聽說你愛吃蛋糕,這些都是給你買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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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徐柴叔叔。”唐娜甜甜一笑,拿起刀叉。
“你有沒有告訴虞澤,你要接受叔叔的采訪?”
唐娜仔細切下蛋糕一角,頭也不擡的說:“娜娜是小大人了,可以自己做決定。”
一行彈幕飄過:“怪不得呢,等黑臉蛋蛋出來了,徐柴就可以進醫院急救室了。”
徐柴問:“你知道虞澤是去裏面做什麽的嗎?”
唐娜點點頭,說:“用證據說話。”
“這是虞澤告訴你的嗎?虞澤還說什麽了?”
“蛋蛋說,他會告訴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只要還有一個人在身後支持他,他就永遠不會倒下。”唐娜掩嘴一笑,說:“明明是兩個人。”
“哪兩個人?”
“娜娜和娜娜的小姐姐。”
徐柴聽到這裏精神一振,連忙追問:“娜娜的小姐姐是誰?”
不斷閃過的彈幕也在追問同一個問題。
虞澤的女友粉已經所剩無幾,如今還在吃瓜看熱鬧的大多都是八卦的路人,他們聽見唐娜的話,紛紛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是誰?娜娜的小姐姐是誰?!”
“我記得!唐娜在綜藝裏面就提過,要向小姐姐告狀!所以,這個小姐姐到底是何方神聖?”
“唐娜到底是什麽身份?真是讓人抓心撓肺啊!”
“網友們有很多想問的問題,叔叔問,你就回答叔叔——”徐柴頓了頓,加了一句:“不想回答就說不想說,好嗎?”
徐柴不怕被黑臉蛋蛋揍,卻怕沒給下臺臺階而被唐娜咒。
和虞澤鎖上就算了,虞澤眼看着就要翻紅了,他可不想再和其他撲街十八線再鎖一次。
經過種種匪夷所思的事件後,徐柴現在覺得,這個圈子裏得罪誰都行——
千萬別得罪唐娜。
看看于心,泰國一行後,至今還沒恢複元氣。
前不久他對“娜也太棒了”出手的時候,他就知道于心這老狗要栽,果不其然,雖然“娜也太棒了”公衆號消失了,但于心老狗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于老狗還活着嗎?
徐柴打了個寒顫,在金發女童面前坐得更加端正筆直。
他從充斥着無數提問的直播畫面裏挑出一個比較和緩的,問道:“你擔心虞澤嗎?”
“不擔心。”唐娜笑得甜甜的:“我相信蛋蛋,他不會騙人。”
“聽說你們剛買的豪車被砸了?”
“是我的。”唐娜糾正:“我買的,蛋蛋是我的司機。”
……壕。
徐柴在心裏發出和滿屏彈幕相同的感嘆。
“最近各大劇組的演員表裏頻頻出現虞澤的名字,這裏有網友提問,虞澤身後是不是有某個……”
徐柴停頓片刻,将彈幕中的“包養”換了一種說法:“某種神秘力量在提攜他?”
唐娜爽快地說:“有。”
“誰?”
“我鴨。”她歪着頭,眨了眨明亮濕潤的大眼睛:“叔叔阿姨們請我去演戲,蛋蛋去我才去,娜娜要和蛋蛋在一起。”
彈幕上立即飄過一串彈幕:
“我的娜寶真是太善良了!”
“虞澤現在好像沒有代言?沒關系,媽媽去給你的蛋蛋草收視率!乖寶,你等着!媽媽一定會讓你的蛋蛋翻紅!”
“人間天使,嗚嗚嗚。”
徐柴又問:“以後會經常演戲嗎?”
唐娜搖頭:“不想演了,娜娜很忙。”
“你的姐姐和虞澤是什麽關系?”
“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
徐柴心裏的疑問再次和彈幕的疑問不謀而合,但是為了自己的小命,他識趣地咽下了這個問題。
徐柴和唐娜一問一答的時候,桌上的小蛋糕漸漸消失,當她吃完最後一口草莓芝士蛋糕後,徐柴看了眼時間,開口道:“虞澤快出來了,你要和我一起去接他嗎?”
“要。”唐娜點頭,跳下椅子:“謝謝徐柴叔叔請娜娜吃小蛋糕。”
光看外表,徐柴險些又要以為她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了。
他趕緊搖頭,驅趕走這可怕的幻想,在心裏提醒自己,這是小祖宗!
他想起虞澤和她相處的時候,主動問:“要不要叔叔抱你?”
唐娜搖搖頭,一臉乖巧:“娜娜自己走。”
金發的小女孩背起放在卡座上的小恐龍背包,原地跳了跳,小恐龍肚子裏稀裏嘩啦一陣響。
“走叭,徐柴叔叔。”唐娜擡頭眨眨眼。
彈幕裏一群老母親又一次發出尖叫。
徐柴和唐娜出現在司法鑒定機構門口的時候,毫無疑問的引發了轟動。
無數記者朝徐柴投來寫作“羨慕”,解讀為“你這狗比居然約到了獨家”的強烈目光。
唐娜和徐柴揮了揮手,獨自進了機關大門,徐柴舉着手機繼續直播。
有面熟的記者挪了過來,讨好地笑着,問:“徐哥,您是怎麽約到獨家的?也和我們分享分享您的經驗。”
“這還不簡單?”徐柴露出虛僞的笑容:“努力!刻苦!總有一天獨家也是你的!”
對方讪讪地回去了。
徐柴在心裏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看向安安靜靜的機關大樓。
不遠處等待的記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已經聊起了天:
“還有多久?”
“唐娜都進去了,快了。”
“這次虞澤能翻身嗎?”
“要是有神轉折就好了。”
“沒有神轉折這也會是今天當之無愧的頭條。”
“為什麽?”
人群忽然一陣騷動,無數聲“他出來了”陸續響起。
被問“為什麽”的記者來不及回答,立即抓着攝影師沖了上去,他還沒跑出兩步,一個身影猛地從眼前蹿出,朝走出機關大門的虞澤飛快沖去。
徐柴身手靈活地避過幾個同行,目标明确地沖向抱着唐娜站在大門口的虞澤。
為什麽?
因為這是虞澤昭告天下的宣言——
曾經的流量神話卷土重來了。
“……我從前沒有屈服,今天更不會為流言屈服,再有污蔑,我們法庭見。”
波士頓希爾頓酒店頂層的豪華套房裏,黑黝黝的空間裏亮着一抹黯淡的光。
酒紅色天鵝絨窗紗遮蔽的落地窗外,響着微弱的風聲。
風吹不動沉重的天鵝絨,也吹不動虞霈幾近凝固的冰冷血液。
虞霈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手機屏幕中光彩飛揚的大哥,心裏像是灌滿趨于凝固的混泥土,沉甸甸的,壓得人透不過氣。
他睡不着,關掉手機,取下耳機扔到一旁,從床上慢慢坐起。
他起得很慢,右腿依然傳來肌腱拉扯的疼痛。
每一下,都像是有人用彈弓狠狠打在他的肌肉上。
每到夜晚,他都無法安眠,長則三個小時,短則兩個小時,堵塞的血管總是會讓他從睡夢中醒來。
每個夜晚,他都不得不面對自己令人厭惡的缺陷。
他讨厭夜晚。
夜晚留給他的大多是大汗淋漓的疼痛和噩夢,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次,夜晚給他留下一絲美好。
“小霈為什麽會讨厭夜晚呢?”
溫柔的母親坐在床邊,為無法入眠的他輕輕揉着麻痹的右腿。
“……只有我睡不着。”躺在床上的他低聲說。
為什麽……只有他睡不着呢?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另一張兒童床,虞澤呼吸平穩,一動不動。
對他的痛苦毫無所察。
“媽媽也睡不着。”母親柔聲說:“小霈有媽媽陪呢。”
虞霈默默無言地看着隔壁虞澤的睡顏。
為什麽周圍都是正常人……為什麽只有他一人天生殘疾呢?
他知道這是無理的問題,所以他從來不問也不想。
不想去想的問題總是會在夜晚睡不着的時候冒出,逼迫他一遍一遍自問這個問題。
他知道不能對別人問這個問題。
所以他一遍遍問自己,為什麽只有他是跛足?
他明明不想去想的。
每到夜晚,他就陷入一個無法走出的迷宮,這個迷宮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在裏面撞得頭破血流,大聲呼喊着親人的名字,但是誰也不在。
他始終是一個人,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所以他讨厭夜晚。
如果哥哥不在就好了。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對比也就不會這麽強烈,為什麽別人都不是——為什麽連同胞兄弟都不是——
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
但是哥哥不在的話,同樣那些庇護和關愛也不會存在。
入校時必經的那段長階梯前,只會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同學們欺負他跛足的時候,也沒有人再挺身而出,夜裏被血脈不通的右腿疼醒,睜眼也不會有人就在身邊。
“小霈。”
母親的聲音讓他怔怔地望了過去。
“你嫉妒哥哥嗎?”母親眉頭微蹙,臉上露着擔憂。
他嫉妒虞澤嗎?
嫉妒嗎?
虞霈從床上走下,他的目光掃過大床另一邊,輕薄的羽絨被下露出一頭長發。
他轉身走向浴室,沒有手杖的幫助,他的身體大幅度歪斜,每走一步,肩膀都一高一低。
他越過電燈開關,摸黑進了浴室,摸索到鋪灑着月光的大理石臺面上坐下,身旁就是寬敞的雙人浴缸,在月光下折射着皎潔的光芒。
他一點一點卷起右腿上的睡褲,在月光下露出那條布滿粉紅色血管瘤的腿。
有這樣一條腿,和幹脆雙腿殘疾坐輪椅比,誰更好?
有一個堅定執着,永遠向着目标無畏奔跑的哥哥,和沒有哥哥比,誰更好?
“你睡不着嗎?”
一個聲音響起,虞霈朝浴室門口望去,穿着真絲浴袍的張紫娴走了過來。
“滾出去。”他冷冷說。
“又疼了?”
她視若未聞地走了過來,在他面前蹲下。
在他預料之外,張紫娴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了那條醜陋的右腿腿肚。
“我去學了康複推拿,康複中心的醫生說你的腿疾時不時就會疼,按摩會促進血液流通,能讓你舒服些。”她擡起頭來,期盼地看着他:“試試。”
虞霈冷冰冰地注視着她,幾秒後,她低頭揚起嘴角,輕輕按起了他的小腿肌肉。
她的手一看就是活在錦衣玉食裏的人的手,白嫩光潔,宛如一塊帶溫度的玉石。
這只白嫩的手輕輕按在他醜陋的右腿上,對那些凸起的難看瘤子小心翼翼的按摩着。
虞霈覺得腿部的麻痹和疼痛緩解了,心裏卻沒有因此覺得好受。
相反,張紫娴讓他感到厭煩。
“你也是這麽對待你以前的金主嗎?”他諷刺地說。
張紫娴擡頭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我不缺錢,我也不需要金主,不管你去問誰,我沒有過金主,我憑自己的實力就可以在娛樂圈占有一席之地。”
虞霈冷笑:“那你需要什麽?”
“我需要愛情——你的。”張紫娴說。
虞霈擡起跛足,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沒有防備的張紫娴一下跌坐到地上,而他腿上一片片的粉紅也開始冒出真正的紅色。
他笑着說:“別在晚上惡心我,我有失眠氣,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張紫娴無視他的惡言惡語,皺眉看了他的腿一眼,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出去了,虞霈冷冷看着她的背影。
沒過一會,她重新回到浴室,拿着一包酒精棉簽。
她就像沒有聽到他剛剛說了傷人的話一樣,撕開包裝,拿出一根酒精棉簽輕輕點在他出血的瘤子上。
他厭惡這條腿。
也厭惡自己的生活。
他還厭惡自己,連帶着這個世界。
每到夜晚,他藏在心底的厭惡就會從光鮮亮麗的衣服下鑽出,用帶着毒液的利齒啃噬他的心靈。
他看着張紫娴溫順垂下的脖頸,低聲問:“……嫉妒是什麽?”
“嫉妒是人之常情,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感情。”張紫娴輕聲說:“你沒有錯。”
“我沒有錯?”他冷笑一聲:“那麽誰有錯?”
“虞澤有錯,他身為同胞兄弟,卻沒有分擔你的痛苦。”
張紫娴的話如同一根銀針,刺入虞霈心中最深的黑暗。
說出了黑暗中一直回蕩的那句話。
虞霈忽然伸出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她猛地擡眼看着他,神色中卻沒有慌張,随着他不斷加大力量,她依然乖順地跪在他醜陋的跛足面前。
在許久之後,他終于松開了手,她捂着脖子低聲咳了起來,他看着她指縫中露出的紅色指痕,喃喃自語:“……我不嫉妒。”
“我不嫉妒。”
他回答母親。
他或許有一點點嫉妒,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對的。
所以他會努力去不嫉妒。
因為即使全世界都最喜歡哥哥,他也知道——
“媽媽……”他屏息凝神望着床頭的母親,小聲問:“我和哥哥,你最喜歡誰?”
母親露出溫柔寵溺的笑容,在昏暗的月光中對他無聲地說:“媽媽最愛小霈。”
因為最愛小霈的媽媽,所以他決定将那些陰暗面都深深地藏起來,不給別人看見,也不給自己看見。
只要看不見,一定慢慢就會不見。
後來,鎖住這些陰影的鎖消失了,世間哪裏都找不見了,夜晚他再醒來,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他再怎麽尋找,也沒有人再在無眠的夜裏為他按摩疼痛的右腿,說最愛他一人。
剩下的那些人們,虞霈甚至比他們自己都清楚,他們更喜歡不善言辭卻內心溫柔的虞澤。
他在每個充斥着痛苦無眠的夜晚之後,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迎接親近的人們,他們卻依舊更喜歡虞澤。
喜歡虞澤沒有錯,他也喜歡虞澤。
可是虞澤沒有錯,那麽是他有錯嗎?
究竟為什麽,他要獨自承受這些沉甸甸的夜晚?
張紫娴順氣之後,沒有問他為什麽要掐她,她把臉輕輕貼了上來,貼在他布滿血管瘤的右小腿上。
“你需要愛,正好我有很多很多愛。”
他的手被一只手輕輕握住,虞霈冷眼看着她和自己十指交叉。
“我愛你,因為你需要我,因為我會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愛你……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會一直義無反顧的愛你。”她啞聲說:“我永遠不會抛棄你,我願意為你燃成灰燼……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也會不惜代價毀了你……因為我愛你。”
“是嗎?”虞霈冷冷地說。
張紫娴擡起頭,期待地看着他。
“……真可惜。”
他冷笑,甩開她的手。
“虞澤不要的愛……我也不要。”
虞澤的宣言和司法鑒定機構得出的結果讓黑了兩年的他第一次經歷了輿論觸底反彈。
唐娜請的公關功不可沒,除了否認這次的聚衆吸毒謠言外,還把兩年前沒有實錘卻鬧得沸沸揚揚的藏毒事件一并澄清了。
直到這時,才有很多無知的人第一次知道:原來美國發生的藏毒事件并非證據确鑿。
虞澤的名字沖到熱搜第一,虞澤的超話也一躍成為同類第一,虞澤曾經的數千萬粉絲好像一夜蘇醒,整個網上都在哭喊“哥哥的聲音終于被聽見了”。
新浪微博在龐大的流量湧入下創下癱瘓六分鐘的最長記錄。
所有人都知道。
曾經的流量神話——他回來了。
所有類型相近的男星都感覺到了籠罩頭頂的陰影。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