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末将有一計
第40章 末将有一計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永嘉帝的宣戰旨意下達後, 整個隴西都陷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态中, 待到萬事俱備之時,北風已經南下, 隴西的冬日悄然降臨。
永安六年,農歷十一月初一,宜祭祀, 出行。
此時正是清晨, 亓楊已經整理好了全部的行囊,緩緩走上前推開了營房的窗子。
窗外竟飄起了細雪, 地面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像是撒了一層細鹽。
今天是出征的日子。
站在窗前呼吸吐納了一個周天,冰冷的空氣灌入鼻腔,靈臺也為之一清,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面前的院子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紅衣白雪, 煞是好看。
見亓楊擡眼望過來,謝庭春露出了一個微笑:“大哥, 早。”
這個場景有些熟悉。亓楊看他立在初雪之中, 忽然想起了孟縣的那個清晨。
不知為何, 明明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當時的記憶卻依然清晰可辨。
亓楊挑挑眉毛, 從頭到腳打量了謝庭春一番, 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調侃道:“出息了啊,謝大人。”
大約是為了今日的出征前的誓師大會,謝庭春難得地穿上了一整身隆重的行頭,頭上戴着黑色烏紗,身上一身大紅官袍,胸前打着簇新的補子,如今他從同知擢升為知府,官袍也變了個顏色。從青袍到紅袍,雖然看起來只是半個品級的區別,但是在大夏官場上,這可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不知道多少有志之士就耗在了這個坎上,最終終其一生也沒能摸到紅袍的一角。
謝庭春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官居四品,實在是不能不讓人驚嘆。
“比不得亓将軍。”謝庭春笑得更開懷,似乎對亓楊的稱呼很是受用,幾個大步便跨過院子,輕車熟路地走進了亓楊的營房大門。
“你怎麽總是這樣不請自來?”亓楊失笑,不過身子卻沒有動。
謝庭春一眼便知道他并沒有生氣,只是順嘴一說罷了,歪歪頭便露出了一個有些受傷的表情:“大哥難道不歡迎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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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亓楊一看他擺出這副樣子就拿他沒辦法,關上窗子便走回屋內:“喝點茶?”
“不必了。”謝庭春搖搖頭,不錯神地看着亓楊走到衣箱旁邊,拿起一副甲胄細細披挂起來。
真好。他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大哥如今已經再次習慣了他的存在。甚至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縱容。
能有這樣的發展,他已經很滿足了。
可惜大哥馬上就要出征……
想到這兒,謝庭春臉上笑容漸淡,低垂下眼簾,心裏湧上一股不舍和擔憂來。
他想将大哥永遠捆在自己身邊,為他遮風擋雨,讓這人平安喜樂,不受一點傷害……可是他也明白,如果自己這麽做,無異于折斷了大哥的翅膀。
而面前的人,是注定要翺翔藍天的。
亓楊此時已經将一身胸前繡着虎豹的紅色戎裝披挂完畢,外面罩上了當年亓大石贈他的明光铠,在這光線并不充足的室內,居然都顯得熠熠生輝,炫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謝庭春默默注視着,只覺得一腔熱血上湧,望着亓楊明光铠下的長腿細腰,臉上詭異地飄起了兩朵浮雲。
雖然說那天在南風館,他酒壯慫人膽,和大哥強行來了一次親密接觸,不過當時心情太過緊張,加上興奮過度,事後回味發現自己竟是腦中一片空白,都沒有仔細看看,為此後悔許久。而如今,看見大哥往自己腰上纏着腰封,他又情不自禁的激動了起來,只覺得這一身大紅官服穿着,竟然比不穿還要更惹人遐思幾分……
安靜的室內忽然傳來了細微的窸窸窣窣聲,亓楊擡起頭便看到謝庭春面色微紅,眼神異常黑沉,正默默地撫平自己身前的官服,換了個姿勢站住。
“皺了?我幫你扯扯?”亓楊随口問道,低下頭去試圖将腰牌挂上。
“不用了……”謝庭春幽幽開口。
雖然這個提議很有誘惑力,但是為了等下的誓師大會考慮,他還是不要在失态的邊緣試探了。
深吸兩口氣漸漸平複了自己心底的騷動,謝庭春注意到亓楊依然低着腦袋,面色有些困惑地擺弄着腰牌。不由得失笑:“我來幫大哥挂吧?”
亓楊如今升了職,身上的的腰牌也從禮字號的鍍金銀牌進化成了義字號的汲伏虎盤雲花金銀腰牌,首尾圓竅上拴着紅色絲縧,比往常的要複雜一些,亓楊乍一上手,擺弄不好也是常有的事。
靈巧的白皙手指宛如穿花蝴蝶,亓楊一低頭便能看見謝庭春埋首半跪在自己胯前,雖然隔着铠甲感受不到他氣息的熱度,但是他那泛紅的臉頰,急促的呼吸,專注異常的神情卻總有些讓人……想入非非。
打住!你在想些什麽呢!
亓楊瞬間清醒過來,一時間對自己歪到八百六十裏外的心思唾棄不已。
正在努力驅趕着自己腦中雜念,謝庭春卻忽然感懷似的,伸手在那腰牌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大哥真是好生威風……估計過不了幾年,這腰牌便能換成仁字號了。”
大夏官員的腰牌上號字不一樣,代表的身份地位也不一樣,仁字號的腰牌是最高一檔,只有公侯伯爵還有五軍都督府的左中右都督才有資格佩戴使用。
話音已落,出乎意料的,謝庭春卻并沒有聽到亓楊的回應。
他有幾分好奇地擡頭,卻發現亓楊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是不敢看他一般。
一雙耳垂紅得能滴血。
謝庭春忽然福至心靈,輕笑一聲伸手扶着亓楊的腰側,緩緩站起身來,還有意磨蹭了一會兒。
果然不出所料,隔着铠甲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的細腰猛地顫抖了一下。
“忽然發現……大哥同我都齊齊換上了紅袍呢。”謝庭春忽然壓低了嗓音:“這麽看,竟然好像要和大哥成親了一般。”
“我……好歡喜。”
帶着一絲沙啞的聲音拂過耳道,讓人不由得有些酥麻。
亓楊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低頭一瞄,發現二人身上的确都是一身嶄新紅官袍,胸前補子一個是飛鳥,一個是猛獸,貼得很近,乍一看真的跟一對新人似的,頓時有些說不出話,只覺得心髒噗噗跳,臉上也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謝庭春見他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同自己對視,輕笑一聲便要再接再厲撩撥幾句,沒想到門口忽然傳來“吱呀——”的一聲。
亓楊猛地驚醒,嗖地一下跳開,竄出好幾丈遠,帶着幾分慌亂朝門口看去。
來人正是一身緋紅官袍,精神抖擻的亓大石。
“湊那麽近,說什麽悄悄話呢?”亓大石朗聲大笑,背着手好奇道。
亓楊瞬間卡了殼,心裏居然浮出了一絲幽會被父母逮到的羞恥。
“将軍早。”謝庭春倒是淡定自若,甚至還風度翩翩地笑了笑:“今日大軍出征,我實在舍不得亓大哥,便想來同他說說話道個別。”
“哈,你們文人,就是膩歪,說個話還要摟一起。”單純的直男亓大石信以為真,大笑着拍了拍亓楊的肩膀:“此行順利的話,不出三個月即可班師,到時候謝知府就等着聽我們的捷報吧!阿楊,快點兒收拾,時辰不早了。”
亓楊低聲應下,亓大石這才邁着大步滿意離去。
“真是不湊巧。”謝庭春一臉遺憾,又要往前湊:“剛剛說到哪兒來着?噢,對了,成親……”
亓楊心裏那股羞恥勁兒還沒過,看到謝庭春那副厚臉皮的樣子就又羞又惱,忍不住開口吐槽道:“義父身上也穿着紅衣服,今日成親的人是不是有點兒多?”
謝庭春:……
萎了。
**
晨光微熹,二十萬大軍已然在栗城城外列隊整齊,森嚴肅穆,乍一看仿佛風雪中一座座沉默的雕像。
城門樓上,知府謝庭春、總兵亓大石、先鋒亓楊、副将秦珲等人一字排開,城牆之下插滿了“亓”字帥旗,城牆上擺着條案,案幾上擺着香燭果品等物,凜凜北風中,香煙剛一升起便被吹散。
嗓門嘹亮的三娃有幸成了傳令兵,此時正挺着胸脯站在城門上,大喊道:“奏樂!”
銅鑼一聲脆響,随即便是戰鼓咚咚數聲。
少頃,三娃繼續喊道:“祭拜先帝,三叩首!”
亓大石将軍帶頭跪拜而下,起身後緩步向前,氣沉丹田,威嚴低沉的聲音瞬間傳遍四方。
“諸位将士,看見了嗎?那就是濟水!”
亓大石手臂朝西一揮,衆将士齊齊扭頭,只見寒風凜凜,萬裏雪飄,整個隴西草原上此時已經是雪白一片,極目遠眺,遠處一條翻湧不息,混雜着大量碎冰的河流正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曾經濟水對岸一整片,都是我大夏國土。”亓大石沉聲道,任由寒風将雪粒噼裏啪啦地打在自己的臉上,聲音忽然激烈了起來:“先父死前,還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對我說——要過河!”
亓大石的先父,自然就是亓楊已經去世的義祖父亓元康,他戎馬一生,嘔心瀝血,也沒能等到大夏收複國土的一天。
聽到這兒,亓楊忍不住扭過頭去,看向了亓大石。
濟水對面的土地,不僅是亓楊,就連亓大石自己也從未踏上去過。幾十年前,戎夷二國聯軍忽然攻打大夏西境,大夏當時朝廷式微,無力抵抗,被一路入侵打到了舊都下,先皇同後宮嫔妃、皇子皇女等盡數被俘,帶往戎國淪為奴隸,當朝有部分大臣逃脫,其中便包括了謝庭春的祖父謝宏朗以及自己的義祖父亓元康,二人力挽狂瀾,将因身體羸弱在江南休養的平王扶上皇位,也就是當今聖上永嘉帝。在如今的京城重建大夏王朝,随後整合軍隊率軍西征,收複了大半國土,最終簽訂了濟水和議,将邊境線重新定在了濟水之上。
只是先皇和大夏皇族衆多皇子皇孫,都在西征時被戎人以威懾為名,殘忍殺害在了城牆之上,堪稱大夏國史上奇恥大辱,一旦提及,都是每個大夏将士心中隐痛。
“戎夷二國,近年來無數次撕毀合約,侵犯我大夏領土,擄掠我大夏百姓,我大夏卧薪嘗膽,忍耐多年。如今我們兵馬娴熟,糧草充備,是時候讓我們一雪前恥,為先皇報仇!今日,我們便要過河,不僅要過河,我們還要讓這濟水以西從此以後,都是大夏王土!”
亓大石的聲音渾厚有力,在寒風中宛如一杯滾燙的熱酒,激起了城下萬千男兒的血性。
“過河!”
“過河!”
“過河!”
軍中将士在亓大石的帶領下,振臂高呼,聲震寰宇。
“很好!”亓大石見手下士兵各個熱血沸騰,自己心中也是豪情萬丈,揮手道:“先鋒官,祭旗!”
亓楊大步上前,手起刀落,用做祭品的公牛便血濺三尺,染紅了“亓”字帥旗的一角。
“好!”
血的顏色成功地刺激起了将士們的鬥志,城下将士瞬間一片歡呼之聲!
正在此時,戰鼓再度擂響,伴随着砰砰的鼓點,亓大石将軍“刷”地拔出寶劍,指向西方!
“開戰!”
永安六年,農歷十一月十五。
鐵遼關大捷!
永安六年,農歷十二月初七。
阿其拉山大捷!
永安七年,農歷一月初三。
隴西軍摧城拔寨,連下鹹常、屏蘭二城!
捷報宛如雪片一般,飛入皇宮之中。
永嘉帝自然喜不自勝,在亓家父子兵的連戰告捷之下,朝廷中的氣氛也逐漸産生了微妙的變化,盧侃等主戰派中流砥柱紅光滿面,而何閣老等主和派卻越來越安靜了起來,隐隐落入下風。
永安七年,農歷一月三十。
早朝時分,永嘉帝剛剛同文武百官商議完朝政要事,準備退朝時,卻忽然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報——”。
一名青袍小官快步走上大殿,伏倒在地,渾身顫抖着高舉雙手呈上一份奏折。
“戎國求助于夷國,夷國國主已經出兵繞道南啓山,攻打隴西軍辎重隊伍,我軍傷亡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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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隴西軍大營中軍大帳之中,一張地圖高高懸挂而起,亓大石面色嚴峻,指點着地圖東側的位置,沉聲道:“夷國忽然發難,出兵十萬,辎重隊伍遇襲,我軍傷亡近萬人,糧草也被奪取大半,不知諸位有何見解?”
中軍大帳之中坐着的,都是亓家軍旗下各個大營的領兵副将們,亓楊雖然官職不夠高,但他是聖上欽點的先鋒官,風頭正盛,加上同亓大石這麽一層父子關系,便也列席就座。
秦珲皺着眉,看起來面色不太好:“若是不退兵的話,糧草只能支撐到二月,我軍目前形勢一片大好,退兵的話實在太過可惜了!”
亓大石微微點頭,神色凝重地點了點一邊的副将,宋氏大營宋廣,此人也是曾經索天縱的上峰,一向善于謀略:“宋廣,你有什麽辦法嗎?”
宋廣皺眉思索,片刻後道:“不如師夷長技,就地取材充作軍糧?”
戎國人從小在馬背上讨生活,都有一身野外生存的好本領,出征在外幾乎不需要攜帶多少糧草,就地圍獵取材便可填飽肚子,宋廣此計也的确是個辦法。
“不可。”秦珲略作思索後便提出異議:“如今草原之上盡是凍土,凜冬已至,不論是圍獵還是采摘都不現實,就算是夷國軍隊也都得帶上糧草才能行兵。”
“難道說真的要退兵?”
一名副将不甘心地嘟囔道。
大帳之中,瞬間陷入了沉默。
亓楊坐在不起眼的下首位置,同樣低下頭來,沉思許久。
恍然間秦珲剛才所說的話回響在他的腦海。
“……就算是戎夷二國的軍隊也都得帶上糧草才能行兵……”
一道靈光瞬間閃過。
“将軍!”正當大帳中所有人都進退兩難、無計可施時,一個身披明光铠的高挑身影忽然從角落中站起身來,抱拳朗聲道:“末将有一計,可以破此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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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章 的時候作者說明了一下本文武官的升級路線,可能有小夥伴沒有搞懂,今天看到評論區有疑問。特地辟出一塊來解釋一下,如果有小夥伴對這個不感興趣的可以跳過啦。
本文中武官軍職等都是參考明朝的,但是因為架空所以做了一些改動。這裏解釋一下明朝中後期的武官系統,主要是分成兩大塊,一個是鎮戍将領系統,一個是武職官系統,兩個聯系在一起共同決定了一個武将的地位,鎮戍将領系統就是本文第一章 提到的游擊、參将、副将、總兵等,但是這種名頭是沒有品級的,一般情況下武将還會有一個相應的武職,比如衛指揮同知、衛指揮使、都指揮佥事,都指揮史,左右都督等等,這個是有品級的,并不一一對應,也就是說同為總兵,可能兩個武将的官職并不在同一個級別,一個是左都督(正一品),一個是都督佥事(正二品)這樣,但是大體上頭銜更高的武将會有更高的武職。大家可以理解為現代社會軍銜和軍職的區別,有一點類似~
本文因為捏造了火器營之類的,所以對官銜品級有所調整,如果覺得麻煩的話就直接看個爽就可以啦~
到本章為止,楊哥是游擊将軍(無品級),實授衛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武職。
——謝謝漫道的地雷,謝謝大麽麽的營養液!——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漫道帝城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你的大麽麽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