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擇一事,終一生
第41章 擇一事,終一生
周懷生呼吸漸重,眼角那抹微紅被晶瑩代替。
他今夜情緒大起大落,醉酒後的迷離和刻意而為的清醒在腦海中天旋地轉,所思所想,都是在他跟前的溫姝宜。
他好像從未跟她說過自己對她的情感,他喜歡她他愛她,可這份感情究竟是從何開始的她似乎也無從所知,她更不覺得已經過去的事有什麽重要,當下他們兩個人相愛就夠了。
有淚落到她手背,溫姝宜眼睫微顫,坐到床邊靜靜看着他。
周懷生閉眼時也不太安穩,牽着她的手很緊,好像是怕她會離開,也就是到了這種時刻,他總算能放下一切跟她說清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
“我第一次見你,你十三歲。”
他聲音很輕,語調也緩,真在講述一段塵封已久的故事。
“那時候你太小了,又瘦又白,看起來很病态,我爸媽聽說了溫叔叔的事,特別愧疚沒能第一時間回來,讓我留在北縣,讓我經常去家裏幫忙,我一開始挺抵觸的,甚至覺得在一個算得上是陌生人的家裏很不自在,所以起初并沒像他們兩個交代我的那樣天天去看你,你那時候也不聽話,刺頭一樣,誰跟你多說兩句你都要吵。”
說到這周懷生笑了下:“我當時覺得這姑娘脾氣不好,直到有一次接你放學才知道你身邊的這些同學并不友善,聽着那些孩子一字一句攻擊你沒父親,心裏突然就升起一股火,我看着你倔強尖銳的回怼,心裏卻很不好受,所以自那之後,我把你當親妹妹去保護,我不想看你哭。”
溫姝宜被他這些話提醒,記憶一點點倒了出來,那時候班裏确實有幾個女孩子常常跟她作對,一開始是因為她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後來就逐漸轉變為人身攻擊,小地方就是這樣,有點什麽事都會傳揚開來,誰家裏的事多多少少都能知道。
所以那幾個平時對她就不客氣的女孩子,知道她一朝落地成泥便更開始變本加厲。
藏她的作業本,打碎她的墨水瓶,甚至在她校服背後畫上很醜的烏龜圖案…
也是那時候,她陷入生活裏躲藏不掉的泥沼,反擊不過便只想往後縮,她不想讓喻卿再為她分神,有什麽事都想着自己解決,那段日子,有點艱難。
不過到現在想想,溫姝宜也不覺得有什麽。至少在她年幼受阻,周遭一切都想将她抛棄時,是周懷生穩穩當當接住了她。
甚至正因為他在身邊,她才沒一味沉浸在悲痛,慢慢變得開朗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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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我知道我不會一輩子留在北縣,早晚要走,只是想到你今後不再身邊,還是很不放心,剛上大學的時候沒回去找你,其實也是因為被人戳破心事沒法面對,司南質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的時候,我遲疑了,我真的能喜歡你嗎?我不知道怎麽講述這段不該存在的感情,所以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置身課業,一直到大二偷偷回北縣,先去學校看你卻在校門口發現你笑容燦爛走在蔣澈身邊時,心裏才是真的慌了。”
“怎麽昨天還在我跟前蹦蹦噠噠的姑娘,今天就溫柔從容的站在別的人身邊了呢,那天給我的打擊絲毫不亞于內心最珍貴的寶物被奪走,也是等到看着你跟蔣澈上了飛機,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喜歡你,照顧你,保護你已經成了我的習慣,一時之間改起來還有點難。”
周懷生哽咽了,起身靠在床頭,任由眼中情緒翻湧。他是真的喝醉了,也不管別的,一股腦将這些年未曾說出口的話都說與她聽。
又怕她聽多了覺得煩,所以每說完一點都擡眼看她一遍,直到這些話悉數說完,這才漸漸垂下眼。
溫姝宜沒開口,只是在一旁傾聽,傾聽他內心深處與她息息相關的這場潮湧,她是感動的,即使她從沒聽他說過這番話,也能明明白白知曉他們兩個的心意。
愛似乎總是無師自通的。
在你當下全部能感受到的,便是最直白的愛意。
溫姝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流淚,心裏像被塞了一團棉花,他從未以這樣脆弱的姿态在她面前,所以她在一旁看他良久,到底還是上前抱了抱他。
奈何他一直不松開,她只能用另一只手将他摟住。
“喝了這麽多酒,頭有沒有難受?”
周懷生搖搖頭,埋在她頸窩處蹭了蹭,他在夢裏遇到過很多次這樣的情境,溫姝宜有時候溫柔有時候熱鬧,但她生動又明媚的神情從來不都不是面對着他。
這樣的夢醒來很難過,內心更是空落落的一落千丈。
所以這次他格外不舍。
酒精放大幻想,也迷醉現實。
“這還不算多,那次去安城找你……”他語速突然慢下來,聲音也低了些,“看見蔣澈拿了鑽戒之後,我喝的,比今天還多。”
“但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心疼我。”
周懷生盡力保持着最後的清醒,還在解釋,他只是想讓她知道,他有許許多多個像這樣徹夜難眠的夜晚。
不過如今,她已經在他身旁。
卧室裏忘記拉窗簾,窗外是京平永不沉睡的夜色,現在因新年幾乎整夜長明,目光所及,沒處角落都有團聚的光影。
他們兩人在彼此的懷抱中,終于感受到來自愛人的溫暖。
今夜好眠。
*
三月初,溫姝宜去西江前的所有準備工作均已落定。
日子一天天臨近,周懷生心中的不舍也愈演愈烈,但他沒有表現出來,每天還照常完成他的日常工作,偶有空閑也是不顧一切用來跟溫姝宜相處。
替她收拾行裝,看她箱子裏裝了很多衣服卻仍是不放心,她笑他這是過度焦慮,他卻不以為然。
直到離開前一天,溫姝宜在淩晨四點把他弄醒,在黑夜中驅車帶他到京平臨近的海城,她想同他一起看一場日出。
是臨時起意,也是籌謀多時。
從京平到海城的路程将近兩個小時,六點一刻他們兩個順利抵達海邊。
雖然已經是初春,但海風呼嘯,周圍的溫度還是很低,溫姝宜裹緊羽絨服,踩着沙子一點點往前走近。
太陽還沒出來,雲層背後隐約閃出微弱的光,溫姝宜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跟在她身後的周懷生。
“記不記得我小時候跟你說過我對海很恐懼?”
他很快站到她身旁,牽住她垂在一側有些變涼的手,“記得,那時候你連爺爺家的泳池都不敢下。”
溫姝宜笑了下,“但是我現在不怕了。”
她神情認真,“小時候缺少勇氣,做什麽都瞻前顧後,是你教會我往前看不回頭,停滞了這麽久我也覺得自己沒什麽勇氣了,幸好有你,總是在我最最困難猶豫的時候給我一往無前的力量。”
溫姝宜目光向前,看着天邊晨曦緩緩破曉,穿透雲層發出炙熱的光,眼前是一片熱辣的紅色,各色光影在周遭斑駁。
那一瞬間,她覺得被治愈,生活裏處處都有希望和生機。
吞并黑暗卻又耀眼奪目的太陽好像在說,你看這困難終将會過去,沒有什麽能阻攔光明。
周懷生看着她臉頰染上緋色,眼神堅定,此情此景,一如她當年決定報考專業時的篤然,這麽多年,她雖然經歷了許多困難,內心卻始終沒有變。
還是從前那個赤誠真摯,即使緩慢也奮力往前走的溫姝宜。
女性只有發自內心認可自己,才不會被周遭熙攘的聲音影響,不會将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更不會對除自己意外的任何人心存幻想,抱有寄托。
這時間海灘上人員稀少,大多畏懼冷風,周懷生看她良久,嘴角湧出溫柔弧度,看出她還不想離開,去車裏拿了圍巾。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會一如既往陪她到底。
2020年3月5日,溫姝宜順利登上前往西江的飛機,如她所想,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心中沒有波瀾只剩平靜。
平靜的是,她知道自己終于能夠再繼前志,完成從前還未完成的心願。
西江地處西北,地形特殊氣候幹旱,石窟所在地甘陽更是如此,一年恐怕都下不上十場雨,三月是每年的沙塵季節,天氣難放晴,整日都霧蒙蒙。
小組裏來人接她,是個年輕戴着近視眼鏡的年輕男生,看起來左不過大學剛畢業,人很熱情,一見到她鞍前馬後的把她的行李箱放入後備箱。
溫姝宜道謝,拿着手機給周懷生發了條落地短信。
再擡頭時,關上後備箱的人已經走到她面前,笑容燦爛的向她伸出手。
“聽說您是盧院長的徒弟,我叫關柏,今後多多關照。”
這句話其實不好回應,從前的事畢竟還是從前,時隔了這麽久她也覺得不太好意思,又不好在初次見面時解釋,握手時只淡笑着含糊過去。
幸好眼前這位也不是什麽刨根問底的人,上了車後一個問題也沒有,安安靜靜帶着她回了研究所。
此次維護的石窟壁畫位于甘陽市下面的一個小縣城,一路上黃沙漫天,光是隔着玻璃都覺得車窗縫隙裏滿是塵沙。
路過遠處聳立的石窟,溫姝宜無端想起多年前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擇一事,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