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龃龉
第25章 龃龉
蔣澈怔了怔,一瞬間,西面八方的悲傷将他籠罩,直直墜入深淵。
溫姝宜說了他最不願面對的現實,被他選擇性遺忘的,放在內心某一處暗盒子的記憶,如今,因她這句話不可控制地開了閘。
高三那年夏天,班裏舉辦了畢業旅行,距離不遠,就在北縣鄉下的鶴山。一群即将上大學的少年少女,自焦慮緊張的高三生涯過後,難得的放松下來。
蔣澈記得很清楚,溫姝宜在那天穿了條淺杏色的襯衫和半身裙,往日的齊肩短發如今稍稍長了些,長度留到鎖骨附近,很清新靓麗的打扮,跟班裏特意濃顏盛裝的女生不同。
他一早就喜歡溫姝宜,她也對他總有善意,他一直覺得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喜歡,所以那一天,他在全班同學面前厚着臉皮向溫姝宜告白。
夜晚,草地,星空,鮮花和燭火甚至都很合時宜,蔣澈漲紅了臉,在衆人的起哄中鼓起勇氣。溫姝宜沒拒絕,卻也并沒多高興,只是淡然從他手中接過了那一束粉色玫瑰。
他以為這是答應了,興高采烈的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在其他人很懂事的為他們兩個讓出獨處空間時,溫姝宜說的話卻令他大失所望。
她說:“蔣澈,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他當時也是這般不死心的追問,可溫姝宜的話一冷又冷,徹底把他逼退到了懸崖邊。
她接下那束花,一是不希望他在人前難堪,二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要求他幫忙。夏日夜晚風不太涼,吹到人身上也很舒服,蔣澈卻拉起衣領,默不作聲的看着她。
“我聽說你媽媽生病了還沒做手術。”溫姝宜從包裏拿出一張卡,“這裏有兩萬塊錢,你先去應應急。”
他沒開口,只是愣在原地,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
“姝宜,你這是做什麽?”
她看起來也很為難,生平第一次做這樣荒誕的事,怕他會把自己當成瘋子,但她還是冷靜下來,一字一句跟他解釋。
“就當我借你的,你不要着急還,我也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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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澈把那張卡往她那邊推了推,可她接下來的話又在他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你能不能陪我演一場戲,做我名義上的男朋友?”
“不會耽誤你太久的,只要離開北縣就不用了。”
是的,一直以來都是是他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他對溫姝宜,本就是過分奢求。
求而不得,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結果。
*
周懷生在車裏待了将近一小時,估算着時間差不多就去接她。溫姝宜今天穿得不多,外面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大衣,寒冬臘月,在屋裏有暖氣不覺得,但出了門還是很冷,所以他在走時拿了件厚衣服。
溫姝宜給他看過聚會地點,周懷生很容易找到所在包間。
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面過于熱鬧的議論。
“這兩個人這麽長時間不回來,你們說會去幹嘛?剛才蔣澈那眼珠子都快掉到溫姝宜身上扒不下來了。”
“到底是昔日戀人,總歸還有情分在。”
“依我看她也未必真結婚了吧,還戴了那麽大一個戒指,生怕人看不見一樣,沒準就是假的呢,張倩你真看見她老公了嗎?”
“豈止是看見,你知道她那老公比蔣澈帥多少嗎?整個一男明星,而且握手的時候我特地看了,他手上的表價值不菲,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開口談論的都是女人,他聽覺敏感,很快捕捉到那日聽過的聲音。
這群同學并不是真心想她,不過是找機會消遣。周懷生有些不快,尤其聽到蔣澈的一知半解,他沒耐心再聽下去,轉身往走廊去。
這裏規模不大,只是走廊拐了兩個彎,從布局上看起來十分逼仄,整條走廊顯得又長又窄。身在其中不太舒服,甚至有種窒息感,跟京平相差很大,就連兩旁的擺設都只用了幾盆綠植做裝點,實在是有些簡單。
溫姝宜跟蔣澈站在一旁,不算顯眼,但也不算隐蔽。走廊的燈映到牆壁,照出她此刻不太分明的情緒。
隔着一堵牆,她的聲音很清晰傳到他耳邊。
“蔣澈,我結婚了。”
周懷生聽不準她的情緒,但他隐約覺得她說話時語氣很低,或許她哭了。
他忽然停下腳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往前,因為他也聽到了蔣澈的話,是醉酒後的沉迷和不甘心,聲調也比她高了幾分。
可-你-真-的-喜-歡-他-嗎?
這八個字像煙花在周懷生腦海裏炸開,傾覆他所有理智和思緒,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像個偷窺者,就像很多年前回北縣找她卻看到她和蔣澈并肩走出學校,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轉身逃開。
誰承想經年過去,他還是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狼狽退場。
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他自始至終,在她心中都未有過一席之地。想到這,周懷生心髒猛一陣鈍痛,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樓,一樓的咖啡廳裏沒什麽人,他找了個位置坐下,對前來推銷咖啡的侍應生要了杯酒。
“不好意思,我們這沒有。”
是個年輕姑娘,看到眼前的客人沉着臉,也有幾分為難。
她試探着,遞過一張宣傳單:“您可以試試我們的新品。”
周懷生沒那個心思,桌上的飲品單更是沒去看,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失了理智,低頭揉揉眉心,再擡眼時對上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的年輕姑娘,斂了神色。
“随便給我來一杯吧,什麽都行。”
外面落了小雪,隔着玻璃看得很清楚,暮色黑沉,雪花飛旋而下,悄無聲息飄落在地面。
“周總想喝酒,何不跟我過去?”
周懷生看着窗外路燈下的雪,看得認真,回過神時已有人坐在他對面。
是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有些肥胖,面孔上泛着肥膩的紅光,見到他時嘴角挂着笑容。
“我們認識?”周懷生冷冷開口。
對方笑容谄媚,雙手沖他遞上名片。
“您不認識我卻認識您,鄙姓費,之前曾到京平跟您求過合作。”
周懷生接過名片,總算有了點印象,他這兩年打算在北縣做點投資,主要是農業方面相關,這位費總在北縣有幾家農産品公司,曾主動向他抛出橄榄枝,但是沒符合投資标準,這事也就被擱置下來,如今在這時候遇上,他也不好當即回絕,畢竟人家态度恭敬,求合作的姿态已經是低了又低。
“還是希望您有時間去我的工廠看一看,看過了再做決定也不遲的。”
“原也是今天在這邊有個聚會,不曾想能在北縣遇見您,實在是好運氣。”
對方深谙世事,人情世故這套拿捏的一清二楚,三言兩語就讓人放下警惕,見他猶豫,又從身後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策劃書,完全是有備而來,根本不是什麽碰巧的運氣。
做生意的人大多如此,不管背地裏多麽用力表面上總算裝得雲淡風輕。
周懷生不置可否,只是拿起策劃書粗略看了兩眼,裏面的內容還算吸引他,有幾處做出了亮點,他雖在心裏覺得這個人不太真誠,但又覺得不妨一試。
“既然費總您準備的這麽全,那過幾天我去看看。”
得到他的回應,對方滿懷感激地起身跟周懷生握了手。
溫姝宜走下樓梯時,看見的便是這幅場面。
周懷生氣定神閑,把眼前小小的方桌差點變成商業會談的現場,他一直都是這樣,骨子裏有屬于自己的自信,身處何地都不受侵擾,即使是遇到了挫折也并不會因此彎腰,這大概是他跟蔣澈的最大不同。
溫姝宜在對面站了一會兒,周懷生沒看到他,同他握手的男人卻率先認出了她。
“小宜?”
記憶裏那張惡心,面目可憎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幾乎是瞬間就變了神色,垂在身側的手在暗處微微顫抖。
溫姝宜艱難地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越過跟她搭話的人,徑直看向周懷生。
“我們回家吧。”
她聲音有些弱,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小鹿。
周懷生卻看向對面熱切的男人:“您認識我妻子?”
男人聞言一震,卻還是裝上一副熱絡樣子,笑容可掬地看着溫姝宜,不厭其煩跟她講起過去。
“小宜,我是費叔叔啊,從前你爸爸最好的朋友,你忘記了嗎?”
溫姝宜別開視線置之不理,眼角泛起冷漠,臉色越來越僵。周懷生在旁聽着,牽上她冰涼的手,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你不舒服嗎?”
她手在發抖,周懷生很快看向她,眼裏有藏不過的關切。
溫姝宜緊咬牙根,搖搖頭并未說話,只是惡狠狠盯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她還是沒有開口,任憑那人怎麽攀關系都不曾說一句話,周懷生從沒見她對人這個樣子過,看她實在難受,便自作主張跟對方道別。
“抱歉,她今天不太舒服我們先走了,合作的事我考慮好了會提前聯系您。”
周懷生極盡禮儀,臨走前還很周到的同他再見,兩人出了酒店,周懷生怕她冷就把厚外套披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則攬住她肩膀固定。
剛走過門前臺階,溫姝宜卻突然停下腳步。
“我不用你替我跟那種人道歉。”
她回頭看他,鼻尖凍得通紅,眼裏閃爍稀碎的淚光,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
雪花紛紛淋淋落到身上,她的話更是冷得徹底,讓他把方才藏進心底的場景再度翻了出來,心髒又抽痛幾分,徹底失了理智。
“我沒必要那誰有必要,蔣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