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支撐風雨
第13章 支撐風雨
周懷生愣神良久,将自己從回憶中抽身清醒時,溫姝宜杯中的酒早已經喝光了。
“姝宜,我只是擔心你。”
她只是垂着眸,叫酒保又添上一杯酒。
“懷生哥,我真的不是孩子了,也無需你照顧,你還是回去吧。”
溫姝宜此時此刻心情煩亂,周懷生的出現更是無疑加重了她的想法。酒精放大心智,令人處在情緒的潰口,稍有不慎就要崩盤。
她已經堅持了這麽些日子,如今只差一步那些悲傷情緒就要翻湧而出,最怕旁人的關切,更別說是他這麽熟悉的一個人。
了解她的過去,也知曉她當下的艱難,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向她靠近。溫姝宜封閉了這幾年,稍微對她好一點的人都會受不了她骨子裏的冰冷和淡漠,可周懷生不是,他總是知道她行為背後的種種原因。
更貼切的是,他實在了解自己。
她這幾句話語氣冰冷,帶了些寒意,周懷生聽完後沉默了。
看着吧臺上酒杯裏已經所剩無幾的酒,他也覺得自己是操心太過,她早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他也不用像之前那樣事事照顧她,與其說是她邊界感太強,不如說如今是他關心太多,已經無形中過了那道線。
周懷生思量良久,最後還是決定閉口不談。溫姝宜再沒多看他一眼,仰頭喝掉酒杯裏所剩不多的液體後,低聲叮囑酒保再來一杯。
她心情很差,他能感覺到。
可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該一個人來酒吧買醉。
“別再給她倒了。”
很快,他出聲制止了酒保調完酒後的動作,壓下心中的不快,他再度将目光對上身旁的溫姝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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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放緩了聲音,又怕酒吧內音樂喧嚣,所以稍微往她跟前靠了靠。
“姝宜,喝多了會難受的。”
記憶裏,她不是會喝酒的人,可現在看她的熟練程度,仿佛也不像一個常年滴酒不沾的人,就憑這點,周懷生也很心疼。
她到底是經歷了多少難過事,才會像現在這樣要靠酒精發洩啊。
溫姝宜覺得以她的酒量醉還差得很遠,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是因為心中郁悶?她才喝了不過兩杯酒就覺得頭有些發暈,尤其是周懷生在她跟前說話這一會兒,她覺得自己頭疼得更加嚴重了。
酒吧內光線昏暗,視線也漸漸迷離。
她擡眼看向周懷生,發覺他在暗處中格外耀眼,距她不遠的舞池處閃着各色陸離的燈光,男男女女熱情洋溢着扭動身姿,可在她面前,時間卻仿佛完全靜了下來。
大概是酒精過後會刻意屏蔽聽覺?
溫姝宜覺得,今晚的周懷生跟以往很不一樣。
讓人覺得有些舍不得,舍不得看他垂眸失落的樣子,仿佛是自己數落了他。
那雙眼,只是靜靜看着你,內裏流淌的諸多情緒也夠人溺死在裏面了。
她大概是清醒過來,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出的話有些過分,竟然真就聽了他的話,收掉酒杯便不再喝,甚至準備起身離開。
周懷生看見她的動作,比她先一步開口。
“我送你吧!”
一句很篤定的話,篤定到,他以為溫姝宜會沒辦法拒絕。
不過她還是拒絕了。
“不用,我走路回去很近,你不是給朋友接風嗎,你去忙吧。”
溫姝宜拿起放在身側座椅上的鏈條包,起身時卻突然被周懷生拉住了胳膊。因為這一動作,他的襯衫袖口被牽扯着往上,露出了手腕上清晰可見的手表。
是她送給他的,跟他極其不匹配的一只手表。
方才在包間裏,他們甚至還問起了他這細小的變化,江淮甚至感慨他新鮮,說怎麽換了這麽一個親民的牌子。
他們這群人從小錦衣玉食,奢侈品不過是身上堆砌的外在物,雖說不能虛榮,可到底跟身價缺一不可。江淮覺得稀奇的是,以周懷生如今的財産,就是戴百達翡麗也綽綽有餘,可他卻把一兩千出頭的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就算這個人從前視金錢如糞土,可他也總能察覺出事出有因。
迎着衆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周懷生到底沒有多說,可現在被溫姝宜這麽一盯,他覺得自己藏匿的心事昭然若揭,突然被放到了大面上,難得的不自在起來。
“我挺喜歡的,所以就戴上了。”
見溫姝宜半天沒開口,周懷生迫不及待地解釋一句。
“嗯,挺好的。”
“我當時就覺得你戴這個會好看。”
溫姝宜看了一會兒,最後将視線從他手腕上收回來。
周懷生回過神,想到自己的手還在她胳膊上,急忙收回手。
“你眼光挺好的。”
這句話莫名其妙,溫姝宜聽完後不置可否,只是對他笑笑,之後背上包往外面走。
他不放心,過了一會兒後也出了門。
走出酒吧大門,周懷生不得已停下腳步。
包間裏那群昏昏沉沉已經喝醉的發小們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到他身後,看着他目光向前流連,也随着他的視線往前看。
溫姝宜走在路邊,人群中獨一無二的清冷背影。
“這就是當年那個讓懷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小姑娘?”
他們這群人喝多了沒個正行,江淮攬過周懷生的肩,酒醉胡言,甚至有點大言不慚的說了句。
“我看比司南還是差一點的。”
想來方才在包間裏這幾個人也沒少談論她,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的,估計是見他太長時間沒回去,出來找人的時候看見了。
宋自謙也及時出現,兩人一左一右在周懷生身側,聽到這個名字,他臉上難得有些不自在。
司南,一起同他長大的發小,小學中學都在一起,只有高中時分開了,在他們這群人眼裏,她跟周懷生是最般配的。
只是不知道周懷生當年是抽了哪門子瘋,當面拒絕了人家,這也就導致這事過了這麽多年,司南參加同學聚會的活動都寥寥無幾。
江淮酒醉胡言,其實也是因為內心深處的隐秘故事,他暗戀司南很多年,在他眼中誰也比不上她,所以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稀奇。
可周懷生聽完這句話後卻十分生氣,原本抱着不讓任何人議論她的心思,擰眉看向方才大言不慚的江淮,聲音很冷。
“以後你們少司南跟她相提并論,發的什麽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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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姝宜回到家已經淩晨一點。
她蹑手蹑腳打開門,輕輕将包挂在玄關處的衣架上時,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喻卿突然回頭看她。
很快,大燈被遙控點亮,母女兩人四目相對,倒是難得的互相沉默了。
“你去喝酒了?”
大約靜止了三十秒後,喻卿先她一步開口。
溫姝宜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聽朋友說新開了個酒吧,想去放松一下,所以少喝了一點點,沒有喝多,媽你放心我有分寸!”
喻卿并不反感女孩子去酒吧玩耍,也不會先入為主認為女孩子應該溫和沉靜,安安靜靜待在家裏,她的女兒想做任何事都可以,但今天,她看出了溫姝宜背後掩飾的情緒。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做了個夢醒了過來,看到你不在家裏,有點不放心。”
喻卿聲音低下來,帶了些哭腔。
“媽知道你看到檢查單了,姝宜,你要是想哭別憋着,你想發洩怎麽都好,你別怪媽瞞着你,好不好?”
這一句話,讓溫姝宜原本趨于平靜的心情再度泛起波瀾。她連鞋也顧不上換,走上前直接到了喻卿旁邊。
酒精在血液中喧嚣數次,理智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溫姝宜靠在母親身旁,淚水逐漸浸了滿臉。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你。”她永遠是這樣一個人,不留餘力對待生活中的每場意外,甚至還會怪罪于自己。
大學時做過心理測試,她是一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
有多典型呢,就是即使去商店買飲料中了獎,她都會懷疑是自己拿錯了。
從不相信生活中的饋贈,只信自己一步一步的坦途。
喻卿是她唯一的生活支柱,如今,這支柱已經鏽跡斑斑,可還在為她考慮,為她支撐風雨。
她心中,恨得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有些悲傷是這樣的,哭過了,發洩了,也就能慢慢接受了。就像她當年接受喻卿患病,雖然之後自己也病了一場,可在那之後,她從沒掉下過隊,如今也是一樣,如今,她也有自信能照顧好喻卿。
不過就是重來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一晚,母女兩人都各懷心事的入睡了。
進入十二月,京平的天徹底冷下來時,喻卿也開始了第二次化療。
溫姝宜依舊寸步不離陪在母親身邊,事事親力親為,喻卿的身體狀況很差,醫生說二次治療本就會讓免疫力産生更不好的影響,在加上上了年紀的人恢複起來很慢,所以這次要比上一次更加兇險。
化療進行到第二個療程時,喻卿整日吐得起不來床,回到家裏溫姝宜變着法給她做吃的,但始終是無濟于事,人一天天瘦下去,不良反應折騰得整夜無法入睡。
這段日子,溫姝宜也跟着母親瘦了。
梁粟常來看望,帶了她自己煲的排骨湯,閑聊時說起京郊的普元寺香火旺,外地很多慕名的人都來求願,末了拿出自己求好的平安符給了喻卿說等她好一點了也可以去爬爬山。
喻卿臉色慘白,頭上戴着一層薄薄的帽子遮擋因為化療脫落嚴重的頭發,有氣無力的說:“我可以讓姝宜替我去拜一拜,她這陣子照顧我實在是太辛苦了。”
“那也好,我讓懷生開車帶她去,要不她一個人沒意思。”
哪裏還顧得上問她的意見,兩個長輩就這樣把委托兩個年輕人的事給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