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些回憶
第12章 有些回憶
酒過三巡,周懷生借口出去透氣。
喝了酒覺得灼熱,酒吧裏空氣沉悶,周懷生越過包間走廊到前廳,聽着周遭喧嚣歡騰的舞曲,突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第一眼以為那是幻覺。
吧臺前直直垂下兩盞昏黃的吊燈,溫姝宜很安靜地坐在那裏,跟身旁那些衣着清涼勁歌熱舞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總是這麽淡然,像是一個好學生來買醉。
明明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可偏偏在人群中那麽惹眼。
他看來看去,視線還是越過重重人群定格在她身上。
“麻煩來杯蜂蜜水。”他走上前,坐在她身側的高腳凳上。
她緩過神,對他的出現倍感驚訝。
“懷生哥?你怎麽在這?”
她這話雖然驚訝,可臉上還是有點別的小表情讓他捕捉到了,不過周懷生沒打算拆穿他。
“有個朋友回國,大家就碰在一起熱鬧熱鬧。”
他對上她的目光,剛才心裏那些不知名的火都被她這一句“懷生哥”掩埋徹底。
明明很生氣,可看見她這雙眼時總是沒辦法,他那點脾氣,似乎都因她而消失了。
“你怎麽在這,還喝了這麽多酒?”
他到底沒耐住,有些多管閑事的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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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一句話,讓溫姝宜笑了。那雙澄淨的眼睨着他,頗為認真,“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她不是過去那個小孩子了。
這句話直接将他徹底打入回憶裏。
他上大學的前夕,即将高二的溫姝宜戀戀不舍的纏着他許久,他那時候不懂,完全當成了小女孩心性。
她淚眼盈盈的望着他許久,“懷生哥,你還會回來嗎?”
他當時也沒想別的,伸手将她摟進懷裏,安撫着摸了摸她的頭。
“當然會,我放假了就來看你,你要好好學習啊。”
那是周懷生第一次,內心無比不舍一個地方,可他的升學宴上,溫姝宜還是笑得燦爛,真真正正為他開心。
學業繁重,他也沒想到,從那以後,再見她是一年半後,還是因為喻阿姨的求助。那陣子他已經完全适應了京大的日子,每天不是在錄作業就是在交作業的路上。來自北縣的電話,恍然給他拉回現實。
喻阿姨說溫姝宜最近學習很差,連她從前最擅長的英語也都一落千丈,從年紀前三十跌到了一百名以後,這斷崖式的下滑引起了喻卿的注意,後來找到理由,才發現溫姝宜可能早戀了。
她沒什麽朋友,家裏邊跟她的同齡人幾乎沒有,沒有能說上話的心裏人,喻卿幾番糾結,希望周懷生能開導開導這個妹妹。
他考上了京大的新聞系,每天在課程中抽不出身,但是還是想回趟北縣。
連他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麽。
到學校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半,北縣的氣溫比京平低,他穿着外套勉強禦寒。正趕上下晚自習,學生們蜂擁而至,他看着一水淡藍色校服,努力在差不太多的齊耳短發中尋找着溫姝宜。
這是北中傳統,雖然周懷生他們非常鄙夷,但是在那時候,高中學校裏沒有女生會是長頭發。學校以耽誤學習為由,要求女生們留短發,也就是在周懷生他們畢業後第一年才開始的。
道路兩旁忙碌的小販們仍在翻騰,煎餅果子和各色小吃的香味彌漫在周遭的空氣中。這味覺令他熟悉不已,又好像有點陌生。
周懷生中途還接了個電話,是宋自謙打來的,對方正為作業犯愁,找到他宿舍後卻發現他不在。
“你跑哪去了?怎麽每次找你都沒影子。”
宋自謙抱怨兩句,他沒理。
因為他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她同一個男孩并肩走出來,兩人臉上都挂着笑。
周懷生從前沒發現她原來這麽好看,或許也是兩人從前的關系,讓他從未有一刻以什麽旁的身份去打量這個姑娘。可是今天,他不可控制的在腦海裏想了想。
“在北縣,有事,不說了。”
電話挂的匆忙,他視線仍然定格在她身上。
那原本說不上美感的發型,她駕馭起來竟然有種莫名的青春感。
也是,她本來就青春。
周懷生最後沒上前打擾,因為他在學校外的拐角,昏黃路燈的樹影下,看見年輕男女般配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生出一種自己辛苦種下的花後被旁人采了的茫然和無措。
也為自己這一年多的疏離和遺忘,生出了許多愧疚和本不該如此的心情。
他甚至沒回家,沒打擾任何一個在北縣的朋友和家人,一個人開車轉轉有些變化的縣城裏,就随便找了個好的酒店休息了。周懷生很少做夢,但是那晚,他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夢。
夢見是溫姝宜小時候,他只在她小時候的照片裏見過她稚嫩孩童時,可夢裏卻真真切切的出現了,梳了兩個小辮子的她拿着小板凳跟在他身後,可下一秒,她就撒潑在地,哭着拉着周懷生,說再也不理懷生哥了。
醒過來時,是淩晨五點,天剛擦亮。
周懷生起床洗漱,趕在早飯前到溫姝宜家,他還買了從前兩人常去吃的早餐,給喻阿姨買了些水果和牛奶。
喻卿大概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樣及時,正趕上十一假期,溫姝宜也休息在家。
“小周來啦,你來就來不用帶東西。”
周懷生笑了笑,“太久沒回來了,也是給阿姨的一點心意,我這個當小輩的太不像話了。”
溫姝宜剛起床,睡眼惺忪,但看到他的時候眼裏還是露出了點點笑意。
“懷生哥。”
她這句稱呼不鹹不淡,更像是一句客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麽久沒回來的事生氣,早飯時她的心情很一般,後來待了會,周懷生提議兩人去爬山,他還謊稱自己許久沒爬山了。
十一假期,北山人格外多。
溫姝宜心情尚可,跟着這個有好久沒見的人還能誇誇其談的說了很多學校裏的趣事。只不過談到自己的同桌時,周懷生看出了她眼裏別的情緒。
“你好像,對你這個同桌不太一樣,男生?”
她抿嘴笑,微微點了點頭。
“他學習成績很好,不過懷生哥你別誤會,我媽誤會我早戀這件事我可委屈了。”
溫姝宜甚至沒打算瞞着,坦然甚至真誠的對周懷生說起自己當下的迷茫。
“他在追我,但我現在沒想那麽多,他成績很好,在學習上也幫我很多,以後,我還沒想好要學什麽。”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面對人生初次悸動,更多的是惶恐和迷糊。這些話聽她說出來,周懷生又覺得自己像個小人。
明明在昨晚都看見了她,卻非要故作正常的說自己才到不久,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謊,即使是善意的。
“你還是喜歡文物修複,對嗎?”他沉默片刻,而後問道。
周懷生自然是知道她喜歡這些,因為她對文物修複的濃厚啓蒙,還是源自于他。
不過她以後想學偏研究類的課程。
溫姝宜不太懂周懷生這時候說這話的意思,有些疑慮的看向他。
他笑笑,輕聲開口寬慰她道:“心裏有選擇的話,默默堅定就好了,或許等你過幾年再看,發現也不是什麽值得煩惱的事情。”
他還是像從前那樣,把照顧她的想法放在首位。
那次見面,溫姝宜是挺開心的,後來還聽喻阿姨說她成績緩和了很多。只是周懷生自北縣回去之後,一直悶悶不樂。
就連宋自謙,也能看出來他這段時間的失落。
幾個關系好的發小都在京平,那時候他們常聚在一起。意氣風發的二十歲,周懷生也想同別人那般肆意,但是如今他內心的種種情緒,都沒辦法同別人訴說。
偶爾說上一知半解,也是僅此而已。
所幸的是他學業還算用功,沒過多久趕上京華社招聘實習生,他被選上了。
後來他更努力,完全全身心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真正為着年少的夢去努力。只是有時候也會面臨有心無力的時候,也是理解到了做新聞是真的不容易。
溫姝宜上大學前夕,周懷生千裏迢迢從京平回去,他借着說去安城出差的消息,說自己正好把溫姝宜送到學校。喻卿放心了,收拾好行李後送兩人出門。
她倒是難得的不自在起來。
“怎麽了?”
周懷生看出她面露難色,應該是有話想對自己說。
溫姝宜支支吾吾的,“就是,我那個同學,我們兩個準備一起去安城的,我,我給他也定了機票。”
他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多餘。
“沒關系,正好我帶他見見你。”
周懷生正思考如何開口時,溫姝宜先開口了,似乎也是不忍心拒絕他。所以提議三個人一起走。
他有些悵然,說不上來的感覺,如今心裏那塊僵着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周懷生竟然一點快樂不起來。他原以為自己對她只是出于哥哥對妹妹的照顧,沒有摻雜其他的情感,可這瞬間,他終于知曉了自己的心。
他是喜歡她的。
不是出于照拂,是另一種完完全全的,站在他們二人之間嶄新的關系。
但如今,他只能自己将這份不該有的感情掩埋徹底,只當內心下過一場雨吧。
如今,是雨停的時候。
“算了,我開車送你們到機場吧。”
他說自己的航班號跟他們兩個不一樣,說自己不着急。
溫姝宜上車時就坐在後座,她給周懷生指路蔣澈家的方向。車在樓下等着時,周懷生難得地想抽煙。
高中時宋自謙憂思難解時曾經帶他一起到學校天臺裏偷偷抽煙,他沒什麽煙瘾,起初完全是少時沖動,但現在,他也體會到憂思難解時應該如何應對了。
蔣澈跟他差不多高,短發,戴着眼鏡,一副好學生的标準長相。
蔣澈很有禮貌,似乎溫姝宜已經跟他介紹過周懷生,他坐上後座,便微笑着對他打了個招呼。
“你好,懷生哥。”
“姝宜說你會送我們兩個去機場,這太麻煩了。”蔣澈似乎很認真的在讨好他。
也是,畢竟是她口中一起長大的哥哥。
換了誰估計都會讨好。
周懷生勉強笑笑,輕掀眼皮看向後視鏡裏的蔣澈,“沒事,我正好順路。”說得挺無畏的,但是跟他心理上的想法簡直天差地別。
最後送兩個人到了機場,蔣澈辦理托運這會,周懷生不放心的将溫姝宜拉到自己跟前。
“你跟他在一起了?”
“算是吧。”
她紅着臉,不自在的點點頭。
周懷生心裏一沉,但還是四兩撥千斤的囑托她:“你一個人在外面,凡事多注意,在學校有搞不定的事聯系我,不要因為戀愛就荒廢學業。”
溫姝宜笑着,“懷生哥你別為我操心了,你自己的事也要抓緊,司南姐姐人漂亮學習又好,有個這樣的嫂子我挺開心的!”
她這話全是調侃,但是臉上自然放松的表情,還是讓他有些異樣。
周懷生沒表現出來,正好蔣澈在前面叫她,溫姝宜向他告別,“我走了,懷生哥,拜拜!”
他點頭,目送着兩人的背影一點點遠離,最後走進登機口。
那似乎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