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獨前行
第6章 孤獨前行
醫院的燈似乎總是格外亮。
上午九點零五分,喻卿準時被推進了手術室。
溫姝宜全身高度緊張,在家屬等候區的大廳裏伫立許久,聽着周遭不算安靜的,數以百計的家屬們的聲音,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距離上次手術,已經是四年前了。
喻卿是乳腺癌中期,手術化療加上靶向治療一直持續了一年半,治療完成後她堅持每天吃藥鍛煉,以為身體已經慢慢恢複好了,但兩個月前的複查表明,子宮內有肌瘤,并不能确定是良性還是惡性,為了切斷轉移風險,醫生建議她做切除手術。
最後的結果,也要等手術之後才能确定。
所以溫姝宜,自始至終都沒有坐下一刻。
旁人或許還稍不在乎的坐在椅子上刷手機,可她卻一點心情都沒有,眼睛一直緊盯面前的實時大屏,看着喻卿的手術信息,生怕錯過一點消息。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手術室的廣播裏在叫喻卿家屬。
她提了提包包的鏈條,急匆匆沖到家屬談話區,管床醫生目光平和,将拿着的标本袋隔着玻璃遞給她看。
“手術做完了,這是切下來的組織,看起來不像是不好的東西,等我們拿去做個活檢再确定一下,放心吧。”
聽完醫生的這句話,她那顆一直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來,跟醫生道過謝後,這才放心的找了個空位坐下。
溫姝宜點開喻卿上手術臺前交代給她的手機,滑動屏幕解鎖,打開微信,發現裏面沒有一條信息。
她的手機裏也是如此。
她們母女兩個在這世間裏,孤獨的前行。
喻卿被推回病房後雖然清醒,但手術過後的疼痛和麻藥勁還沒完全緩過來,臉色更加蠟黃,就連身上的溫度也有些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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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姝宜盯着監護儀,時不時叫叫喻卿讓她清醒。
她陪在身側,一直忙前忙後,護工連連誇贊她孝順。
喻卿躺在病床上,聽到這話後輕聲說:“我生了個好女兒。”
她沒再說話,只是給了母親一個安定的眼神,然後俯下身,調了調鎮痛棒。雖然是微創手術,可術後的疼痛也很難熬。
這一天,溫姝宜幾乎沒怎麽吃飯,全牽挂着喻卿的狀态。
術後第一晚,反應最大,喻卿幾乎徹夜難眠。
她數次想要嘔吐,但都吐不出來。幸虧是在單人病房,若是在多人病房不曉得又要如何折騰,還打擾旁人休息。
溫姝宜把床讓給了護工阿姨,拿了椅子坐到窗前,反反複複看向喻卿許多遍,時間接近淩晨,喻卿總算好一些,她在昏暗的燈光中,不知不覺閉上了眼。
這一個大關,總算是過去了。
-
喻卿手術後第二天,周懷生的母親梁粟又一次提着滿滿當當的東西來醫院看望,記挂着喻卿現在狀态不佳,所以只待了半個小時。
臨走時,梁粟拉着溫姝宜的手一直走到電梯口,跟她告訴了家裏的地址,讓溫姝宜得空常去家裏坐,別生分。
溫姝宜禮節性笑笑,說以後有機會一定,然後一手摁開電梯按鈕,熱情地目送周母離開。
回到病房時,不出意外又會在床單下面看到一疊更加嶄新的鈔票,喻卿精神不濟但也清楚,這不過是彌補心裏那道過不去的愧疚感。
“媽,用不用我還回去?”
她看喻卿臉色為難,随即開口。
“不用,這畢竟是人家的心意,我們不能不識好歹。”
喻卿阖上眼,自言自語喃喃道:“怎麽就跟他們家又撞見了呢。”
溫姝宜沒回答,也覺得人生境地實在難以預料。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下,溫姝宜拿出手機打開對話框。
發消息的人是表哥喻旭,一條冰冷言簡意赅的消息。
【你和大姑盡快搬家!】
她面露難色,眉在不經意間皺在一起,想了想,還是将這條消息删除了。
“怎麽了,是北縣還有沒處理好的事嗎?”
喻卿睜開眼後看到溫姝宜一臉愁容,以為是北縣的房子出了什麽事。
“沒有。”
溫姝宜急忙緩緩神色,強撐着彎彎嘴角。
“就是一條提醒消息,沒事兒。”
喻卿聽到她的答案後這才心安,于是放下心繼續休息,溫姝宜看到母親緊閉的眼,拿着手機的雙手不自覺微微發緊。
生活總是接二連三給她出各式各樣的難題,之前的她還能咬牙應付,可如今這件事,溫姝宜覺得自己還是無力抵抗。
在腦海裏想了一圈能在京平幫到自己的人,點開微信聯系人名單,最後還是莫名其妙地滑道了周懷生的頭像上。
猶豫兩秒,溫姝宜點開跟他的對話框。
她和周懷生的對話框一眼就望到底,除了最上面那條添加消息外就剩下那條轉賬消息,只不過他一直沒收,這條轉賬早已經過了期。
當時溫姝宜收到過提醒,還想着等哪天應該把這個信息再發一次,後來趕上喻卿手術,也就忙忘了。
如今,恐怕再發也顯得刻意。
溫姝宜想了想,最後還是選擇了找別人幫忙。
她在京平幾乎沒有朋友,微信通訊錄裏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從上至下翻了将近兩遍,這才找出一個合适的人來。
大學畢業後,她因為喻卿回到北縣,在北縣博物館工作過一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家在京平的女記者,當時因為博物館的宣傳活動加了這位的微信,後來便一直沒有聯系,如今,她也是不得不去打擾一下這個幾乎只能算得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二十分鐘後,溫姝宜把精心編輯過的信息發了過去。她并沒抱什麽希望,對方記不記得自己都不一定,但她萬萬沒想到,那邊的人秒回了。
Q:【我幫你找找看,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她萬分感謝,猶如拉到一根救命稻草,又怕太過叨擾心裏過意不去,所以禮節性的發了一個小紅包感謝。
末了又補充,說沒找到也沒關系。
對方回了她一個俏皮的表情包,讓她先不要着急。
溫姝宜緊繃的情緒稍微松了松,中午吃飯時都多吃了一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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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懷生再來醫院是一周後,喻卿出院的前一天。
再見時,他似乎頹廢不少,整個人的精氣神不比上次,臉也消瘦幾分。但他來看喻卿,禮節上依舊沒少,甚至還帶了一束鮮花。
“我前些日子一直沒騰出空來看您,您怎麽樣,身體恢複好了嗎?”
周懷生似乎是生了病,聲音也比從前低沉很多,甚至帶了幾分沙啞。
喻卿身體恢複的差不多,引流管拔掉之後也可以正常行走,她坐在病床邊,将床頭櫃上的橙子遞給周懷生一個。
“你是不是感冒了?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你們年輕人忙于工作也要注意身體,下過雨後氣溫更低了,你得多穿點。”
喻卿關切着,又叫來溫姝宜倒杯熱水。
她正忙着收拾出院的東西,衣服和生活用品零零灑灑裝了一行李箱,可櫃子裏還有許多東西沒有裝完。
溫姝宜放下手中的活兒,拿出一次性紙杯走到開水間,接了一杯後回到病房,輕輕放到周懷生面前的床頭櫃上。
護工就幹到今天,方才她去結了工資,病房裏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再無別人。
所以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阿姨,我沒事兒,前幾天确實感冒了,想着您現在抵抗力也低所以我才一直沒來,到臨市出差一趟,正好趕上降溫,這一冷一熱的也就沒受住。”
實際他出差是為了彌補那天回北縣而錯過的合同,結果對方老總不領情,愣是拉着他在酒桌上談,正好加上心情不好,周懷生大醉了一場,雖然最後是徹底簽下了合約,但他回京平之後也徹底病了一場。
一向身體素質很好,卻被一場重感冒折騰了整整五天,所以不得不在家卧床休息,還得瞞着父母自己是在忙于工作。
他如今的生活,當真是一團糟亂。
喻卿這幾句關心,算是徹底把周懷生從紛亂的情緒中拉出來了。
“明天出院的話也不着急現在收拾東西吧,用不用我幫忙?”
他随便找了個話題聊天。
“我們的東西太多了,一會兒姝宜開車先送回去一些東西,要不然她明天還要照顧我還要拿東西也騰不開手,主要是你爸媽拿來的這一堆補品我們需要安置。”
喻卿笑着,解釋溫姝宜在忙的原因。
周懷生也笑了笑,目光不自覺偏向她發呆。
過了十幾秒後,喻卿突然叫她。
“怎麽了阿姨?”他回過神來問。
“沒什麽事,就是想問你一會兒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幫着姝宜一起送趟東西,你爸媽拿來的這些東西也夠她搬的,最近姝宜照顧我也很辛苦,我是不想她累着,所以想來麻煩你……”
喻卿話還沒說完,周懷生就立刻答應了。
“不麻煩,我今天正好休息。”
大概是怕再晚點喻卿會反悔,于是把手裏的橙子放回,起身走到溫姝宜旁邊,仿佛下一秒就能一起走一樣。
沒想到,拒絕的人是溫姝宜。
“媽,這點東西我自己可以,放在後備箱不過就是多上兩趟樓梯的事兒!”
她拉上行李箱拉鏈,放到地上,作勢就要出門。
喻卿叫住她,“你一個人要倒騰好幾遍,讓懷生跟着你我也放心,你也休息休息行不行?”
拒絕無果,溫姝宜只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