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迷心竅
第4章 鬼迷心竅
下午時,溫姝宜找來的護工正式上班了。
對方是個年紀跟喻卿差不多的中年女子,手腳麻利,人看着也幹淨,而且很好說話,交談時總是面帶微笑的,因為這,母女兩個人都放下心來。
“這回你可以放心的回北縣收拾東西了,聯系好搬家公司,跨市搬家要費很多事,要不是因為買家着急入住,我這又騰不開時間,你也可以不用這麽累。”
沒辦法,最近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需要她處理。
一月前,她們離開北縣時把房子全權委托給了中介公司,那時候沒想着能這麽快賣出去,全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也抱着以後不曾再回這裏的心,所以急切地想要斬斷。
溫姝宜還是經歷的事太少,沒考慮到家裏的房子在學區裏,面積大地段好,一挂上網站就有很多人前來詢問,中介挑了幾個意向比較強的跟她說明了情況,她逐一看過後這才确定了買主。
明天,她需要回去辦理過戶。
幸好因為三年前外婆病重離世,她們母女便一直住在京平,北縣家裏大大小小的東西也都搬得差不多了,如今搬起來也費不了太多事,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忙起來也是夠累的。
喻卿心疼閨女,也有不放心的成分在,想着要不是因為就要手術,她還能陪她一起回去。
溫姝宜給母親露出一個笑,示意她安心。
“媽你放心,我一會兒開車回去,明天一早去過戶,下午處理好之後再回來,您手術的時候我就回來陪您了。”
京平離北縣不遠,往返兩個多小時,算是比較臨近的城市。
喻卿的手術拍在了後天上午九點,想到這,溫姝宜還是沒法讓自己緊繃的心放松下來。雖然只是個微創手術她也緊張的不行,但表面上,她仍是得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若她這個從小慢吞吞的性子都急了,那喻卿肯定也不會完全放心。
“我是不放心你一個人開車,畢竟這一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當媽的,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擔心,溫姝宜聽了這話後沒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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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開車反而安全,旁邊有人說話我還會分心呢!”
她三言兩語慢慢舒緩了母親的心情,簡單吃過東西後,拿上所有要用的資料,離開醫院先回了朝月小區。
外婆生了一兒一女,母親喻卿排行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小她三歲的弟弟,外公早年間離世的早,喻卿沒結婚前一直是主動的挑起家裏的重擔,供着舅舅上學,就連找工作時也沒少受麻煩。外婆生前做了口頭遺囑,去世後家裏的兩套房子兄妹一人一套,都在京平生活也不要互相幹涉,但溫姝宜這個舅舅,屬實是令人過于頭疼。
早年間因為下崗潮一直在家裏沒有工作,全靠着那一點點補貼過日子,生活的捉襟見肘,兩個孩子的學費都是靠着喻卿給,後來溫家出了事,喻卿經濟來源變少了,也幫不上什麽忙,他就動辄說出一些話來寒心,是個只認錢不認親情的主。如今大兒子要結婚小兒子要上中學,就打起了留給喻卿這套學區房的主意。
溫姝宜進屋時,看見舅舅喻君正帶着裝修工人丈量尺寸。
“呦,小宜回來啦,你媽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做手術?”
她直視面前血緣大過天但是沒有一絲親情的舅舅,終究還是覺得心寒。
話裏沒有關心,這哪裏像是一個弟弟對姐姐?
見她不回答,喻君自顧自的說,“是這樣的姝宜,舅舅我也很為難,你大表哥那個未婚妻你見過,她們家說了結婚非得要新房子,我沒辦法,只能先把這套房子給你表哥結婚用。”
言罷,還裝作為難的樣子,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
“沒辦法,只能請你去外面租房子了,這點錢是當舅舅的心意,你好好照顧你媽,我不忙了就去看她。”
溫姝宜看着手上薄薄的牛皮紙信封,周身寒意頓生,沒成想會面對這樣的事,但她還着急回北縣,再有不快現在也只能按耐不動,免得耽誤正事。
想到這,她直接扔下了那幾百塊錢。
“這房子是外婆留給我媽的,你想動也得問問外婆九泉之下願不願意。”
“舅舅,我和我媽現在雖然窮途末路,但你也不用這麽急迫的打這房子的主意,不用去醫院看,免得給我媽添堵,讓她記起來自己這麽多年養了一個毫無人性的弟弟。”
落井下石,冷眼相待的道理亘古不變,就連是同根出生的親人都無法避免呢。
從小到大她看多了這樣的事,如今倒也沒什麽不能接受了。
可想到在醫院的母親,不免還是替她心疼。
回去的路上,溫姝宜思前想後她們母女之後的生活。
喻卿是個要面子的,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知道了以後恐怕會病情加重。她一直對這個弟弟不薄,如今遭受到這樣的毫無親情的背叛,想來都是沉重的打擊。
她沒辦法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說出這件事,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抗住這些外在壓力,等出院了再找一處房子搬進去也就是了。
溫姝宜駕駛本下來後不久一直沒怎麽好好練過車,也是最近幾個月因為喻卿生病才不得不硬着頭皮開車,車技也慢慢提升了。兩個半小時的路程,她只用了兩個小時。
到北縣時,天已經擦黑了。
秋風微涼,太陽落山後氣溫直線下降,她找了個離家很近的酒店辦理入住,明天也能節約時間。
晚飯是在酒店門口的小吃街吃的,雖已進入十月,但街邊叫賣的小販還是無比熱鬧,她有點久違,獨自穿行在略有擁擠的人群之中,感受着周圍各色飯香和人聲鼎沸,內心前所未有的平和。
周懷生出現的渾然不覺,她回身向後看時吓了一跳。
他穿了件長款的黑色風衣,身姿挺拔,從容不迫的站在離她不過兩米的距離,眼中似有情緒,但她卻看不太清。
因為周遭過于喧嚣的場景,也因為此刻完全茫然的內心。
“你怎麽在這?”
她下意識開口,連那句代表敬語的稱呼也忘了說。
周懷上雙手插兜,又往前走了兩步,對上她十分錯愕的目光,淡淡解釋:“聽阿姨說你回來搬家,我怕你一個小姑娘搞不定,所以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他倒是坦然,沒找借口,十分坦蕩說出自己是為她而來的,不過加上了喻卿的囑托,顯得更加有說服力,沒那麽刻意,像極了從前兩人之間的相處狀态。
“我媽也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溫姝宜依舊是拒絕的态度,眼神也有些冷淡。
剛才的話雖然讓她大受感動,但下一刻,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畢竟,眼下這裏不是一個适合談心的地方。
周懷生故作沉重,“你看我來都來了,請我吃頓晚飯總可以的吧,好長時間沒回北縣,剛才下高速的時候違了個章,你總得彌補一下。”
他語氣輕松,又過于理直氣壯,溫姝宜從沒見過這樣的他,聽完之後愣了兩秒,回過神來後差點被他氣笑。
“你蹭飯的方式一直都這麽別具一格嗎?”她嘴角微微上揚,環顧四周看了看,“不過,這裏好像也沒有什麽你能吃的。”
都是些煙熏火燎的小吃,怎麽看他也不像是會光顧于這裏的人。
周懷生也笑了笑,跟随她的視線一同尋找了一番。
“好像确實沒什麽,不過我很好養活,咱倆随便吃點?”
人家這話都說出來了,溫姝宜也沒法推辭,于是跟着周懷生走進一家露天燒烤店。
不算空曠的地方擺了将近十張塑料圓桌,幾乎坐滿了人,溫姝宜看了看,最後選了個稍微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懷生有點恍惚,有種錯覺好像是回到從前。
她一直如此,去圖書館也都要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公交車永遠坐在最後一排,就連在人群中走過,也會下意識縮起肩膀。心理學上說這是一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但她不以為然,全當是性格習性。
服務員遞上菜單,溫姝宜一路皺眉看下來,有些為難。
印象裏周懷生不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對入口的東西非常挑剔,想到這,她擡眼看一眼對面坐着的周懷生,只見他從外套裏拿出消毒濕巾,正執着于眼前桌面的清潔。
她清清嗓子,“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周懷生又開了一包濕巾遞給她,面帶笑意,“我看這挺好的,簡單吃點,你不用顧忌我的口味。”
這話說出口,溫姝宜稍微放下心來。
點了些自己愛吃的烤串和蔬菜,最後又囑咐來兩碗面糊湯,北方叫疙瘩湯,白面攪成絮狀下鍋,再配以蔬菜雞蛋為佐料,煮起來方便快捷,幾乎所有人都會做。
溫姝宜在京平待的久了,很長時間不曾吃過。今天确實忙了一天,眼下肚子空着,她覺得自己能吃下許多。
十幾分鐘後,兩人點的東西陸陸續續上了桌。
她也沒客氣,專心致志吃飯,未曾将視線從盤子裏移到旁的地方一秒,吃到一半想起來周懷生還在,再擡眼時,看他正盯着自己,笑意漸濃,眼裏也被燈光襯得柔和幾分。
“你還和從前一樣,吃飯時一句話都不說。”
他這話應該是帶了感嘆,但她怎麽聽都覺得像是打趣。
溫姝宜認真反問,“你這算是誇我嗎?”
“那倒也不是,前天看你變化很大,我都不敢認,不過現在,看你和從前也沒什麽太大的改變,至少我是這麽認為。”
周懷生順手将紙巾盒推到她手邊,又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眼下雖然身在鬧市,可他還真有那麽一瞬間萌生了點想跟她談談心的想法,就算說不到太多,聊聊這幾年的經歷,總歸也好過這般生分。
所以剛才那一番話,其實只是一個想要引她談起往事的幌子,主要是為了承接下文的。
溫姝宜很聰明,又怎麽會聽不懂他委婉輾轉的旁敲側擊,沒打算瞞着,喝了口水後慢悠悠開口同他說。
“那是表面上的,實際上,我和過去天翻地覆。”
她很想坦率的說出自己的真實所想,想跟他說他可以不用這樣,不用像是急于求成的彌補過去,也不用耽誤自己的時間來陪她,他不欠她們母女兩個什麽,就算是周家也不存在,所以他沒必要在大晚上開車來北縣找她。
這麽多年,她早習慣了一個人。
周懷生于她而言,也早就可有可無,随着記憶被迫停留在了北縣。是在她青春裏有過短暫存在的鄰居哥哥,也是帶她看過世界的熱心兄長。
可今日今日,他只能算得上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就算是再過相熟的人經歷了幾年空白的時間,內心也總有改變。也因這份改變,所以總有生疏。
“懷生哥,其實你沒必要來的。”
思慮良久,溫姝宜還是說出口了。
她看到那邊周懷生錯愕了一下,緊接着,是臉頰上十分僵硬的笑。
他說,“姝宜,一定要這樣嗎?”
她點點頭,“我是不想耽誤你的時間。”
這餐飯吃到最後,兩人都覺得味似嚼蠟。周懷生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後沒再開口,但也沒有離開。
溫姝宜告訴他住在附近,他仍是不放心,自作主張跟在她身後直到看她進了酒店大門才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看着北縣月亮星稀的天空,內心又生出許多煩躁來。
他把今天這一遭,單純稱之為——鬼迷心竅。
他是放棄了個合作來的,似乎是有點幼稚的行為,為了個人私事果斷從談判桌上離身,不是鬼迷心竅怕也解釋不了。
可就算這樣,在她面前也始終沒得到什麽好,通俗地說,他這一趟白來。
周懷生有點不服輸,從小到大心裏的那點倔強突然被喚醒,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怎麽樣都要求一個答案,即使結果已經昭然若揭,可他仍是不願相信,其實是太過自負的表現。
但也不能奢求這個大少爺能有所感觸,畢竟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還沒有什麽想要的是得不到的,所以這次受挫,對他的打擊有點大,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麽每每到了溫姝宜面前,就潰不成軍了。
他的車停在附近,不過現下他也沒什麽心思再開車回去,走在路上欣賞夜景,聽着周圍熙熙攘攘的聲音。
有電話打進來,響了好半天,他內心煩躁,想了半天還是滑下了接聽鍵。
“喂,懷生,你不在寄雲天啊,我本來想去找你定過幾天的酒席的,聽你員工說你回北縣了,你去幹嘛了?”
打來的人是最近心情愉悅的宋自謙,正急急忙忙從醫院跑出來找他為過幾天的九日宴做準備,沒成想開車到了他的地界,卻發現這人不在。
宋自謙常來,人精一樣,三言兩語就從員工口中套出了周懷生是翹了一個合同走的,百思不得其解,打來這個電話也只是再做确定。
周懷生還沒開口,那旁的宋自謙卻忽地笑了。
“總不能這回還是跟大三那年一樣吧,為了人家連夜跑回北縣,只是可惜連面都沒見到,今天怎麽樣,肯定不會是上次那樣吧?”
宋自謙自來嘴損,周懷生已經習慣了。不過在今天這樣的時候聽他這一番話,心裏還真多了些感觸,上次來北縣心灰意冷,這次,恐怕也沒好到哪去。
他曾幾何時沒能完成的遺憾,如今依舊還是遺憾。
可見現實誠不我欺,得不到的永遠得不到,就算幾經轉折,也依舊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