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始終有根刺
第3章 始終有根刺
十五分鐘前。
喻卿看一眼關緊的病房門,而後低聲開口。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人家懷生好歹是一片心意,你拉着個臉人家看到會不會多想?”
這麽多年,喻卿獨自撫養她長大,鮮少有這樣橫眉冷眼的時候。
溫姝宜不解,對母親的态度更是覺得匪夷所思,也沒顧着什麽,直言直語的說了。
“我是覺得你太熱絡了,對一個從前交情一般的孩子那麽親切幹什麽?他要真那麽惦記着我們,用得着四年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嗎?”
在她心中,始終有根刺。
喻卿聽了這話之後更加生氣,聲音也不自知的放大了幾分,“你這丫頭現在怎麽這麽冷血?幾年不聯系也不能代表關系就不在,就算是旁的人幾年不見再重逢了還要熱情相待,而且你周叔叔當年跟你父親情同兄弟,怎麽能算是一般交情?你這個想法可不對,全看人家的錯處,怎麽不看看自己?”
姜還是老的辣,一針見血指到痛處。
“當年你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姓蔣的男朋友,也不怪人家懷生不聯系你。”
喻卿人在氣頭上,生病之人情緒比常人要難以自控,一股腦說出來了。
只是這個話題,是溫姝宜心裏最介懷的部分。
聽完這句話時,她的眉頭已經完全擰成了一團。
喻卿反應過來後也後知後覺,這話實在是有些傷人了,尤其是家人之間,有些傷害總是無形的,往往傷人最深,加注也更大。
她有心解釋,但現在恐怕也于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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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姝宜,媽媽剛才的話有些過分了,你別放在心上。”
喻卿放緩聲音彌補,對上溫姝宜冷寂的眼,這些天為了她的病她一直跑東跑西,前陣子更是為了籌錢跑回去出售房子。她才二十四歲,原本是個千嬌萬寵的小姑娘,應該生活愉快工作順利,不應該成天浸在悲傷裏。
畢竟對她而言,痛苦的事已經太多太多了。
人生暗處的軌跡席卷她又一陣狂風,她實在形單影只。
溫姝宜沉默。
“我是看到懷生也想到你的工作,原本你可以去追尋你自己喜歡的東西的,如今為了我放棄,媽是恨自己幫不到你反而拖累了你。”
重病之人都會有這樣切實的真情實感,躺在病床前萬事皆空時只惦記這自己的孩子,喻卿只有溫姝宜這一個女兒,十三歲前是嬌養着的,即使後來家庭突遭變故打擊,但也一直不曾錯失她什麽,物質,精神和教育一直都沒落下。
即便她成長路上缺失了父親這一重要角色,但母親給予她的愛已經足夠多,多到她如今成長為一個身心健康的善良人,沒在荊棘路上失去方向。
想到這,溫姝宜原諒了喻卿方才那段有些戳人的話。
她也柔軟下來,不忍心将脾氣展現給如今的母親。
“當年放棄西江是我考慮再三後決定的,不全是因為你生病,現在放棄博物館的工作也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
她試圖寬慰,但也無濟于事。
怎麽解釋好像都沒辦法說明,盡管當年确實是不得已放棄了夢想,可直到如今,她都沒有後悔過。
她是個這樣的人,對待自己已經決定好的事從來不會再回頭看,更不會哀而過甚的感嘆來去,那沒意義。在她眼中,與其糾結過去,不如把目光放到當下。
走到哪算哪兒,走到什麽地方都會有這條路。即使是她放棄了,那也怨不得什麽,以後還會有更好,更适合自己的路。
喻卿輕輕嘆氣,“你為我付出的已經夠多了,媽媽不希望你這樣,我的女兒應該随心所欲,想做什麽做什麽,而不是因為我的病束縛住自己。”
對她而言,她們母女應該好好活,活出色彩來,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可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很好了。”
生病之後,溫姝宜只希望她的母親能在有限的時間裏陪自己一年又一年。
最後,溫姝宜覺得病房裏的空氣有些悶,告訴喻卿後去了天臺透氣。
她心裏有無法言說的委屈,自己怎麽說也說不出來,但她太忙了,連整理情緒都沒有時間,每時每刻都要關注母親的各項情況,這兩天又因為跟周懷生的重逢所以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思緒紛亂在所難免,生活不順時,人大概也只能想到從前。
溫姝宜從前很依賴周懷生,她是獨生女,親戚家的兄弟姐妹不多,跟她更是沒什麽感情,所以她一直是獨自一個人,直到周懷生出現在她身邊,一開始她還不适應,不太習慣身邊有一個事事都要關心自己的人在。
但是後來,她越來越離不開他。
可是在她依賴周懷生最強烈的時候,周懷生考上了京平的大學。起初,溫姝宜也想去京平,但是她最愛的專業在安大最好,于是也就自然而然,放棄了去京平上大學的這個念頭。
她很不想否認從前跟周懷生的種種,她甚至認為他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總不能要求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還要一直照顧自己直到大學畢業。所以上了大學後,她自動跟周懷生斷了聯系。
這一斷,就是這些年。
周懷生到醫院停車場時,微信提示音響了兩次。
他慢悠悠走到自己車旁,拉開車門前拿出手機劃開屏幕。
是溫姝宜發來的。
一條顯眼的轉賬信息,另一條是個務必讓他收下的客氣話語。
話裏話外,怎麽看都覺得他們如今陌生無比,甚至還不如只有幾面之緣的陌路人,很別扭,除此之外,他還覺得胸膛裏有無可言說的憋悶。
上了車,拿到儲物格上的香煙盒,摸出一支後含在唇間,而後緩緩降下車窗。
周懷生手指修長,骨節勻稱,看起來很像是一雙彈鋼琴的手,從前工作扛着攝像機一場一場趕行程時,曾不止一次被同事調侃說他這雙手看起來養尊處優,再加上獨特的貴公子氣質,說他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打工人。
如今自己做了老板,反倒跟從前也差不多。
累死累活,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有這樣無法言說的問題需要自己排解。
跟溫姝宜重逢雖然是件開心的事,但在這淺顯的歡喜背面,也有些深刻的問題需要逐一解決。
回到寄雲天時,午飯時間剛過。
一樓前廳處的飲茶區幾乎坐滿了西裝革履的商業人士。
寄雲天是他兩年前開起來的獨樹一幟的酒樓,素有生意場中的食堂之稱,因為中式風格明顯,往來者又幾乎無白丁,常常被人調侃于身價如何還要看寄雲天讓不讓進。
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報道,周懷生到沒怎麽放在心上,不過根據菜品和餐館格調,确實比較符合适合商業洽談的人員在合作時前來品嘗。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時就定下下一項目的合作單,做的是那些塔尖上人們的生意。
周懷生環視一周,準備上樓時被員工叫住。
“老板,華清的顧總在晴霁包間等您。”
是個舊相識,他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轉換方向,只身走向最裏面的包間。
推門而入時,顧逢晟坐在屏風前的紅木椅上,正要端起茶杯。
“工作日不好好工作,怎麽還跑出去了?”
男人衣着矜貴,西服上的一枚小袖口都價值不菲,眼神頗深的打量着他,“聽說你去了醫院,是身體不舒服了?”
這人算是他半個老板,當年創業時也是他投了第一筆資金,因為家裏的原因交往很多,關系算得上不錯,平時很少見他一個人前來,大多是應酬。
周懷生還沒去想他今天孤身前來的原因,先回答了他的疑問。
“去醫院看望病人,你也沒提前告訴我你要來。”
顧逢晟看他精神不濟,覺察到他有點情緒,一面擺弄桌上的茶具,一面看他。
“你好像有心事?”
生意場上察言觀色久了,見的人也多,難免三言兩語甚至是未曾言語時都能辨別出這個人的狀态。顧逢晟是個人精,浸染在名利場久了,看了太多會做表面文章的人,對待眼前這個小他幾歲的後生,難免就有些一陣見血。
周懷生也沒想瞞着,大大方方開口,“你記不記得我很久之前跟你說過,我曾經暗戀過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女生?”
這話陡然說出來,反倒還有點難為情。
二十七歲一大男人,眼看着要三十而立,但如今說起來的竟然只是略有遺憾的青春往事,而且,當事人還渾然不知。
“記得,後來你不說就沒聯系過了嗎,怎麽,重逢了?”
顧逢晟自顧自喝着茶,給他也添了一杯,陳年普洱味道歷久彌新,茶香直沖鼻間,周懷生無心同他鑒賞,還在細想剛才在醫院裏的情形。
“嗯,但是她看我就像一個陌生人,不對,甚至都不如陌生人,對待陌生人好歹還面帶微笑,看我時臉上只有無窮無盡的冷漠。”
周懷生垂下頭,不免有些洩氣。
“你知道我在她的眼裏看到了什麽嗎,是疏于表面都懶得應付的厭煩,我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我們倆有四年的時間沒見,這四年裏,我一直在找她,但你說怎麽就這麽神奇,千方百計找不到,卻在一個你最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重逢。”
“難道這就是命運?”
他倒是難得說出這麽一番話,顧逢晟聽得認真,心裏竟然還有點替他難過起來。
想了想,又問,“當初怎麽聯系不上的?”
周懷生頓了頓,聲音低下來,話裏也帶了些悵然。
“當時……她有個關系穩定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