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首長的遺體
第28章 首長的遺體
老爺子死了,就在剛剛,五分鐘前,咽氣之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但他沒接到。
崔裎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感覺呼吸不暢,他大口喘着氣,卻意識不到臉上的疼,不知道緩了多久,他才恍若初醒般站了起來,開始扒拉手機訂票,因為手抖,手機還掉了一次,他撿了起來,打開訂票軟件,也不管是高鐵還是火車,看見第一個就點了,然後開始收拾衣服。
手機又響起來,他連忙抓起來去接,卻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崔先生,您的車因為零件缺失……”
“不要了。”沒等人說完,崔裎就挂了電話,開始收拾衣服,到後來索性衣服也不要了,抓着證件就跑,出門了攔了一輛車直奔高鐵站,出租車司機把計價器關了,轉過來看他,“帥哥,高鐵站不打表,一口價五十哈!”
“別廢話,趕緊開!”
司機立馬發動汽車,一路疾馳,生怕後面的瘟神追上似的,結果到了高鐵站還有半個小時才發車,崔裎刷了身份證進站,才開始冷靜下來,想着一切的可能性。
老爺子有冠心病,但身體一直還不錯的,不至于突然就走了,如果崔向城沒騙他,就只有一個可能——老爺子一直瞞着他。
他坐在高鐵站的候車廳裏,手肘靠在膝蓋上,兩手插在頭發裏,臉朝着地上,表情是看不清的冷。
舊朗實在是座小城,沒有飛機場就算了,去北京的高鐵也不能直達,得到成都轉,到成都崔裎換乘飛機,當天晚上的航班,緊趕慢趕到機場,剛登上機就飛了,乘務員在反複詢問來回走動,崔裎就這麽盯着機艙外的一片昏黑,一語不發。
外面是黑的,玻璃便變成了鏡子,他在裏面看到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和皺巴巴的t恤,可他來不及管了。
三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淩晨的北京,出航站樓時,崔裎一眼看到站在外面穿着軍綠色制服的人,心驟然一沉,等到看清人胸前別的白花,明明有所準備,卻還是沒忍住脖子一酸,眼角也跟着紅了。
“鄭叔。”崔裎垂着頭喊人。
鄭浩“嗯”了一聲,将後門打開,讓人上車。
崔裎跟着人上了車,眼睛卻一直透過後視鏡去看人胸前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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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車出了機場,鄭浩才說:“首長走得很安詳,節哀順變吧。”
崔裎沒說話,鄭浩又說:“崔先生的意思,今晚你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會館。”
“會館”
“明天首長的遺體在松山會館舉行告別儀式。”
“首長的遺體”五個字,将崔裎的喉嚨完全堵住,好半天,他才把卡在喉嚨的一口氣咽下去,索性車裏也暗,鄭浩應該發覺不了,崔裎無聲抹了抹眼角,梗着脖子說:“能告訴我什麽病嗎?”
鄭浩聞言,朝後視鏡裏掃了一眼,才說:“胃癌,發現時已經晚期了。”
崔裎“嗯”一聲,沒再說話了。
崔向城可能會騙他,但鄭浩是老爺子這麽多年來最得意最信任的副将,是不會騙他的。
這一路去,後來都是沉默,一直到車拐進那條熟悉的路,崔裎才說:“不是回家嗎?”
鄭浩說:“葬禮期間,你和崔先生都先住這邊。”
崔裎遂沒再說話了。
車在大院前停下,崔裎下車,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院裏變了好多,不知出于什麽原因,老爺子養得花草全不見了,以前綠意盎然的大院,現在只能看到一棵桂花樹遺世獨立,慢慢散發幽香。
開門進去,老爺子挂在客廳的鳥籠也不見了,酒櫃也空了,展覽櫃裏的勳章也沒有了,只有空蕩蕩的家具,好像一瞬間老爺子存在的痕跡就空了似的。明明他才走了一個多月,卻像離家幾十年。
崔裎只來得及掃一眼,廚房裏就迎進來一個中年婦女,見到崔裎“哎呦”一聲,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才說:“小裎回來了!我以為還得一會兒呢,餓了吧,我給你煮了餃子,還得等一會兒呢。”
“王媽。”崔裎開口叫人,王媽眉開眼笑,但崔裎看到她眼角是紅的,像才哭過。
王媽上下打量着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麽去外面一個月就瘦了,也黑了,身上也皺皺巴巴的,我給你放水,你先去洗洗。”
“不用了,王媽。”崔裎喉嚨堵着,說話聲音都發沉,好半天才說:“我也不餓。”
王媽頓了頓,“這孩子,哭什麽”
原本只是紅了眼的崔裎一聽到這句話眼淚就兜不住了,熱淚順着臉頰滾下來,他連忙別開眼去,不說話,王媽知道他一向最要面子,自己去廚房忙活了,鄭浩就沒有那麽善解人意了,不知道是不是沒看見,他公事公辦地說:“明天的告別儀式七點開始,你房間裏應該有準備好的衣服,家屬得早點到,我六點來接你們。”
崔裎“嗯”了一聲,還是沒看他,時間很晚了,鄭浩還得回去,便沒多說,告辭了。過了一會兒王媽再出來時,崔裎已經只有眼角和鼻頭紅,其他沒什麽異常了。
王媽端着餃子出來,“趁熱吃,你一路趕回來,肯定路上都沒吃東西呢,你最愛吃的蝦肉豬肉餡兒。”
聞到餃子的香味崔裎才想起來餓,他扒拉一個塞進嘴裏,果然是熟悉的味道,王媽給老爺子做飯這麽多年,老爺子愛這口,崔裎也被養得愛這口。
他連着吃了好幾個才問:“崔向城和李媛呢?”
王媽一頓,沒聽他叫爸媽,但也沒說什麽,只是說:“他們都睡了,今天軍部來人将遺體安置了,他們倆跟着跑,也夠累的。”
崔裎不置可否,吃完餃子,王媽催他趕緊去洗澡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可崔裎洗完澡躺在床上,卻沒睡着。
疲憊席卷全身,帶來是無力感,卻不是困倦,沒有回來之前他總覺得還有一線轉機,可到了這空蕩蕩的房子,他才覺得一切悄然變得真實起來。這一夜,只有王媽夜半起床,聽見了二樓房間裏壓抑的哭聲。
早上六點的時候,鄭浩準時來了,還穿着軍綠色的正裝,崔裎站在房間的鏡子前,看着身上黑色的喪服,往胸口別着白花。
胸針不知道怎麽做的,一直別不上去,他試了兩三次,最後鐵針紮進他手指,一滴血冒出來,他才好似初醒般,垂做在床上,過了好久,鄭浩在外面敲門,問他收拾好沒有,崔裎才重新站起來別別針。
這一次一下就別好了。
好似剛才那翻麻煩只是舍不得的推拒。
下樓時,他在客廳看見崔向城。他還是老樣子,黑色的喪服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浪痞,坐在沙發上裝模作樣地和鄭浩聊天,腿翹得老高,偶爾還放聲大笑,旁邊坐着的是李媛,她應該新換了發型,對于周遭的一切都像不感興趣,捧着個手機在刷,手機殼的造型誇張,崔裎走進了,還發現她新做的美甲,紅色的。
他沒喊人,崔向城倒是先招呼他了,老遠就朝他那瞟,等人走進了陰陽怪氣地“喲”一聲,“這不是老爺子的寶貝孫子嘛,怎麽現在才來”
崔裎完全無視他,鄭浩見他來了朝他一點頭,崔向城被無視了頓然發怒:“崔裎!老子在跟你說話!”
“人來了就走,你他媽吼什麽!”
是尖銳的女聲,崔裎看向旁邊坐着的李媛,她已經開始回身翻包了,掏出一管口紅來補妝,鄭浩忍不住提醒:“今天這種場合,還是素顏比較好。”
李媛白他一眼:“你懂什麽?今天全是媒體,要上電視的!”
崔裎在心底嘆了口氣,叫鄭浩:“鄭叔,走吧!”
一家三口坐着車去會館,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到了會館,崔向城率先變臉,一下車就擺出一副悲痛欲絕但強顏歡笑的扭曲模樣,臉上的褶子扭了八百來道,但媒體的鏡頭只是一掃,連他是誰都沒看清,幾個人順着指引走到會館裏去,崔裎這才透過簇擁的鮮花,看到安詳躺在中間的人。
老爺子好多年不穿軍裝了,現在卻穿上了,大概是有人做過修飾,面部看起來比老爺子活着時候居然還要精神些,皮膚也白,有那麽剎那間,崔裎覺得他只是睡着了。
會館上方立着一大張老爺子的遺像,兩邊是挽聯,老爺子一個人躺在偌大的會館中間,安詳地睡着。
崔裎緊緊看着躺在鮮花中間的人,他身上蓋了一面紅旗,崔裎卻覺得八月的天氣裏,他一定會冷。
他問鄭浩:“什麽時候把遺體還給我們”
鄭浩一頓,說:“葬禮崔先生已經全權委托我們來辦,按照安排,遺體将一直由我們保管,直到下葬。”
崔裎一蹙眉,看着把葬禮當交際場已經開始和人寒暄的崔向城,突然想吐。
他急匆匆走出會館去,到旁邊的廁所,都沒來得及開水,撐在洗手池上就開始吐,吐了半天脖子都紅了,卻什麽都沒有吐出來。
他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發白,眼角發紅,眼底一片青黑,脖子漲紅。
他覺得自己大概也離死不遠了。
卻沒來由地,忽然想到了林楊在網吧吐的那次。
崔裎酒量好,身體也好,長大後基本沒有什麽病能叫他到嘔吐的地步,他今天才知道,原來嘔吐怎麽難受,會眼睛酸脹,胃裏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內髒吐出來。
“崔裎崔少”
崔裎紅着眼擡起頭,看見鏡子裏站在後面的人。
“真是你聽說你離家出走,這是回來了”
嚴柯也穿着一身黑,大概是來參加葬禮的,一個多月沒見人,崔裎差點沒敢認,這厮原先的一頭紅毛不見了,頭發被剃了個板寸,像剛從牢裏出來似的。
但那副浪痞樣還是沒變:“怎麽樣?離家出走爽不爽”
崔裎睨他一眼,沒說話,從他旁邊出來,嚴柯卻一把把人抓住了:“走什麽今天結束喝一頓去啊?”
崔裎眼神驀然冷了,眼刀掃向嚴柯,嚴柯突然反應過來:“哦,差點忘了,你是老爺子養大的,今天得節哀呢,我看裏面你爸裝得挺像的,你一會兒站他旁邊去湊一對兒”
崔裎拳頭捏得死緊,卻只是冷冷看了人一眼說:“嚴柯,別逼我今天動手。”然後側過身走開了。
嚴柯在後面洗手,卻笑起來,“橫什麽你崔裎什麽德行我不知道老爺子死了在這裝孝心,跟我橫,真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崔少呢?老爺子你死,你和你那個窩囊爹就什麽都不是!”
作者有話說:
這幾章提到的地名只是套用,和現實中的城市沒有關聯,大家不要代入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