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崔也是個可憐人
第6章 小崔也是個可憐人
他還不知道六百多對于一個小縣城而言已經是狀元級別的分數。
郭老頭咋舌,“小崔厲害啊,去年小羊也考六百多。”
崔裎有些沒想到,下意識往林楊看去,林楊沒什麽反應,正在給郭老頭盛飯。
郭老頭還在講林楊的事:“當初說不讀,老師都來勸,說六百多可以上很好的學校了,但是沒得辦法……”
不讀書崔裎還沒來得及消化這段話,手裏就被塞了一碗飯,接着他聽到林楊的聲音:“講這些做什麽。”
他講的是方言,但崔裎聽懂了。
聽懂了,于是也明白了林楊不想再提這件事。他的眼神落在林楊身上,想不清楚有什麽情況是考了六百多分還沒有辦法必須得辍學的。
六百多分于崔裎而言其實不算是多好的分數,但也不算差,他雖然不了解別的地方高考分數情況,可從郭老頭剛剛的話語裏也猜出來這個分數絕對不算低。
一個成績很好卻辍學開便利店的男生,父母雙亡,渾身燒傷,被小孩欺負,卻又對鄰居很好,甚至了解鄰居的身體健康狀況,卻不卑不亢,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
他伸筷子朝林楊最後炒的那個菜伸了一筷子,廚藝居然也很不錯,比郭老頭強。
崔裎發現他對這個便利店小老板還挺好奇的。
這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純純是因為郭老頭的話痨,林楊不讓他說,他便開始說起自己,說起自己的高材生兒子,說他供兒子讀書時去工地搬磚拉沙石多麽艱辛,又說兒子如何讓他驕傲,如何孝順,而且長相帥氣,簡直是個頂頂完美的人,聽得崔裎都有些好奇這個郭城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于是他也就問了,“那他現在在哪兒呢?”
沒想到他這話一出,飯桌上卻是詭異的沉默。
林楊擡起眼看了他一眼,崔裎沒忍住也看了回去,但林楊沒說什麽,最後還是郭老頭說:“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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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死了三年啦!”
崔裎夾菜的筷子頓住。
不過也只有一瞬,他再次夾起了林楊炒的那盤菜,卻沒想到筷子被人打了一下,郭老頭看着他:“你只夾小羊炒的菜啊!好歹給我留點嘛!”
崔裎一愣,而後又将筷子伸了回去,夾了一塊肉起來,說:“怎麽了?不可以”
他看見林楊擡起眼來看他,沒說什麽。
郭老頭說:“小羊整菜好吃,就是不咋個做,我都好不容易吃一會,你能不能給我老爺子一個面子,給我留點”
崔裎看了林楊一眼,林楊只低着頭吃菜,崔裎也覺得和老頭争沒意思,就沒再搭話,但到底是沒在可着那一盤菜薅了。
後來這頓飯都是沉默,直到林楊吃完,将碗放下,說:“你洗碗。”
崔裎擡起眼來看他,有些不太确定:“我”
林楊看他一眼,已經離桌了。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顯:不是你,難道是我
崔裎從來沒有被人這樣驅使過,更何況還是洗碗。
以前他雖然爹不疼媽不愛,但好歹吃穿用度沒短過他,就算爸媽不在家裏也有阿姨做家務,他廢物得很理所應當,活了十八年,不僅壞事做盡,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兩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
可林楊已經走開了,沒有和他開玩笑的意思,郭老頭也沒有要幫他的想法,只是笑着和他說:“小羊的規矩,做飯不洗碗。”
崔裎不服:“他就炒了一個菜!”
郭老頭簡直欠揍:“那你可以克找他,叫他洗!”
可林楊已經站起來脫圍裙了,寬敞的t恤被解放出來,腰線也被遮蓋了,他看着郭老頭,問他:“還沒吃好”
顯然,他要走了。
但崔裎沒想到他下一句是:“吃好了就走。”
什麽意思這兩人都走,那他做什麽
崔裎看着快速刨完碗裏飯的郭老頭,郭老頭很快給了他答案:“我和小羊去輸液,你把碗洗了不想看電視可以自己上樓。”
崔裎滿腔怒火還沒來得及發作,林楊就帶着郭老頭走了,門關上,密碼鎖的語音響起:門已鎖。
操!
崔裎看着滿桌的狼藉,又氣又怒。
碗是不可能洗的!
還有那死老頭為什麽這麽聽林楊的話!
他将碗收了放到洗碗槽去,準備上樓。
走到門口時忽然想到林楊送人去輸完液估計就不會再走這裏來了,畢竟他的便利店就在樓下,那天看到他曬被子,估計就住在店裏,那這碗如果他不洗,就只能郭老頭回來洗。
郭老頭手上還有傷。
那瞬間,崔裎在心裏罵了幾百遍髒話,最終還是只慢慢吐出來一個字:“操!”
然後慢慢打開了手機搜索:怎麽洗碗
林楊将郭老頭送去醫院時,郭老頭也沒有改了話痨的毛病,一路和他說,先是說他那個租客。現在其實還不是租客,畢竟崔裎只是說暫住,還沒說要把人房子租下來,但郭老頭顯然已經把他當租客了。和林楊說這人脾氣好,吵醒了也不鬧,而且很可憐。
不知道郭老頭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反正林楊是沒看出人可憐來,抽的煙不便宜不說,身上穿的還都是上萬的名牌,渾身一股富家公子哥的派頭。
郭老頭說:“父母兩個鬧離婚,好像一個都不要他,才跑這點來的,我估計是北方人。”
林楊對于其他人沒興趣,但架不住郭老頭要講,他便聽着。
“才高考完,估計也沒幾個錢,那天說拿房租都沒得,我也不打算要他的咯,反正我也不缺這點錢,看這個娃兒可憐,給他住好久逗住好久咯,反正空起也是空起。”
林楊忽然想起來這人還欠他一包煙錢。
他絲毫不覺得崔裎是個窮鬼,畢竟這人身上與衆不同的氣質太獨特,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屬于這裏。
倒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而是這個小地方,養不出那種勁兒勁兒的氣質。
其實崔裎剛來的第二天,也就是下暴雨那天,林楊就看到這人了。
當時福利院的陳耀帶着人來找他麻煩,趁着大雨劃壞了他的雨蓬,他在屋裏聽見了,卻沒管,反正那小孩每次都是那樣,惹不出什麽真的禍來。等人走了他才拿出東西來補雨蓬,出來時,他就一眼看見了對面的三樓窗戶處站着一個人。
這麽大的雨,家家戶戶都恨不得緊閉門窗,卻只有他窗戶大開,就這麽站在窗前,任由雨水飄進屋裏,淋在身上,手裏把玩着一個黑色的煙盒。
這麽大個人在一衆緊閉的窗戶中,要不看見他還有點困難。
不過林楊從小到大看了太多瘋子,并不覺得有什麽,只覺得郭老頭家新來的租客是另一個瘋子。
郭老頭的房子空了三個月不到,上一個租戶住了半年,騙了郭老頭零零總總快三十萬,後頭還是林楊和人鬧了一通逼那人還了十來萬,才搬走了。
郭老頭沒什麽錢,這麽多年的積蓄全被騙走了,本來林楊想勸他別再租了,但郭老頭說房子太空,他一個人住着很不舒服。
其實當初也叫過林楊去住,但林楊拒絕了。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都很難走出這間便利店。
郭老頭堅持,他也只好幫人打印了招租廣告,給他拿去街上貼。只是沒想到這麽快,當天去貼廣告就直接帶回來一個人,那天來得晚,林楊沒瞧見人,但第二天一早郭老頭打電話和他說,有個年輕人住了他房子。過了不一會兒,他就看見三樓的窗臺上站着這麽個人了。
後來那天下午,那人來買煙,他才将人臉看清了。說實話,這種長相放在哪裏都是出挑的,眉眼深邃,山根極高,薄唇,眉眼間帶着點煩躁的情緒更添幾分味道,好像一個厭世的酷哥,那種味道光有那張臉還比拟不來,非得是崔裎這樣的性子才行。
一開始,林楊沒想到崔裎才十八歲。
倒不是崔裎長得顯老,而是他身上沒多少學生氣,整個人帶着一股濃烈的社會氣息,不是社會青年,而是一看就不是拘泥于學校的乖乖學生,就算是學生,大概也是刺兒頭。
林楊承認,第一眼看清人的時候,他還挺驚訝的。
後來也的确,這個人的種種作為證實了他的猜想,崔裎的确不屬于這裏,也的确有錢,且脾氣不好。
他為數不多看見人的幾次,這人基本都在抽煙,林楊基本從來不和這樣的人主動打交道,但那天在郭老頭家樓下被陳耀把塑料袋打壞時,他看見從樓上飄落的塑料袋,是有那麽幾分意外的。
在這樣平淡的生活裏,一座永遠沒有新聞的小城一隅,獨具性格的外鄉租客很容易便能成為話題中心。
便利店的旁邊是一個阿姨開的早餐店,崔裎大概去她店裏吃過一次飯,林楊沒少聽起阿姨說起那位外鄉人,說他普通話好标準,沒準來自北京,又說他長得這麽好看,估計早有小女朋友,也揣測他獨自一人來到這裏的原因,還和郭老頭打聽過。
不過郭老頭大概也不知道,沒說。
今天聽起郭老頭說起崔裎,林楊也沒有多想,因為他實在沒有餘力關注別人的生活。
把郭老頭送回去後,林楊回到便利店,開始對賬。
六月已經快到月末,這個月陳耀一共偷了他八百零五塊的商品,倒是比上個月少,估計最近還會來。
除了崔裎沒還的六十五塊以外,還有另外幾個賒賬,算起來金額差不多達到一千。
算完賬,他早早睡了。
他的房間就在便利店裏面的隔間,不大,剛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衣櫃,剩下一點空間用來堆貨。但這個房間比他以前的房間要更大一些,因為這是他父母住的,他一個人住在更小的一間房裏,那裏現在被他改成了畫室。
他畫油畫,沒系統學過,不過大概有些天賦,一直畫得還行,反正看過的人都說挺好的。
畫室靠窗,這幾日舊朗正值雨季,畫室比平時要潮,睡之前林楊去檢查了畫室的窗戶,那是他白天通風打開的。
确認窗戶關上後,他才回了房間。
郭老頭回家後,發現碗槽裏洗得亂七八糟的碗,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走錯了廚房。
吃飯時三個碗,可現在碗槽裏只有一個了,還有兩個葬身垃圾桶。而且邊緣還有沒洗幹淨的油,看着好不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