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他叫林楊
第4章 原來他叫林楊
第二天一早,舊朗又是個大晴天,春光明媚刺眼,太陽周圍還繞着一圈彩色光暈。
崔裎簡直被這個破城市的天氣搞服了,一言不合就下雨就算了,居然出太陽也不打招呼的,昨天打電話和他爸因為凍結賬戶這事兒吵了一架,晚上又失眠,本來就睡得不好,沒想到昨天忘記拉窗簾,一大早就被陽光直射眼睛,差點沒把他亮瞎。
屋裏還是照樣放了一份早餐,這回是包子,估計老頭今天沒自己做飯吃。崔裎都要被老頭整笑了,不知道這老頭打什麽算盤,但也樂得接受,反正老頭手藝還不錯。
他拿着包子到窗邊吃。
從他的窗臺正好可以看見樓下的便利店門口,開門的時候能看到一半的櫃臺,來這裏三天他的早餐都是在窗邊吃的,平時有事沒事也在窗臺邊看風景,他甚至已經摸清了便利店開門的規律,早上七點開,晚上十一點才關,營業時間算很長的了。
不過今天有點不一樣。
便利店門口沒有往日擺出來的水果攤,而是一床奶黃色的被子,被子被撐開曬在一個架子上,架子前面站着一個人,還在扯着好讓被子盡量均勻接觸陽光。
崔裎偷看得正大光明。
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男生筆直的背和微微垂下的側臉。
另一半臉隐在陰影裏,崔裎知道那邊側脖頸有一片可怖的燒傷。
他看得起勁,沒想到下一秒,那人将被子曬好了,突然擡頭,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他頓了頓,很快撤回了視線,盯着手裏早就吃完的包子,但手裏只有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和一手油。
崔裎皺起眉頭,去洗手,然後後知後覺,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有點莫名其妙。
兩棟樓隔着一條路,他在三樓,便利店在一樓,要說遠也不算遠,但直線距離還是有的,比如他頭一回見這人就因為距離太遠沒看出來身上有疤,那這人随便一掃怎麽又知道他在偷看呢
所以洗完手,他又站回了窗臺去,但這回那人卻沒在了,只剩下奶黃色的被子在陽光下分外亮眼。
今天的天氣實在太好,把被子拿出來曬了之後,一整天生意都不錯,來買冰棍的小孩很多。到下午,林楊提前關了門,打算去農貿市場看看買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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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貿市場在便利店的正對方向,郭大爺房子的再走兩條街,從郭大爺的房子旁邊過去有條近路,過去林楊都是走這邊,沒想到今天會被堵。
到郭大爺的房子前時,手裏的購物袋突然壞了,裝在裏面的土豆滾了一個出來,接着,一顆石頭跟着掉在地上。林楊還沒來得及看清,又是一顆石頭砸在購物袋上,然後更多,密密麻麻的全是雞蛋大的石頭,不一會兒手裏的三四個袋子就全壞了,土豆、西紅柿和青椒全掉在地上,西紅柿甚至被砸爛了,流淌出火紅的汁水,像血一樣。
可這石頭也不打着人,只有幾個打偏的敲在他膝蓋上,林楊簡直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他朝郭大爺的房子後面喊:“陳耀!”
沒有人出來,但石頭停了。
林楊沒管滿地散落的土豆和西紅柿,幾步走到前面去,卻發現牆後只有一堆大小均勻的石頭放在地上,人已經走了。
他站在原地,好久才嘆了口氣。開始去撿地上的散落的東西。幾個購物袋質量不好,石頭一打就壞了,現在已經再裝不了東西,西紅柿的汁水滿地都是,連土豆也被染成紅色的,看起來竟有幾分案發現場的觸目驚心,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發生了什麽慘案。
他彎着腰撿,把撿起來的土豆抱在懷裏,心裏卻寂靜一片。
突然,眼前飄下來一個塑料袋,正好落在他腳邊。林楊撿起來一看,好巧不巧,是他便利店裏用的購物袋。
他想起什麽,擡頭看去,只見郭大爺家三樓的窗戶開着,但那裏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他沒說什麽,将還沒砸壞的土豆裝進了袋子,回了家。過了一會兒,又拿了拖把過來,将滿地的紅給拖幹淨了。
崔裎其實不是有意看見這場鬧劇的。
但底下的小孩大聲密謀實在太吵,他沒忍住打算開窗罵兩句,沒想到開窗一看,底下站着的是那天劃爛人雨蓬的那幾個小孩。幾個人圍着以那天那個紅衣服的小孩為中心,像密謀什麽戰前策略一樣勾肩搭背。他聽見那小孩說:“待會兒林楊從這邊過來,你們就丢小石頭打他,記住只打他的袋子,不要打着人,袋子打壞了就跑,不要戀戰。”
一句“不要戀戰”差點讓崔裎笑出聲來,也真的笑了,他靠在窗臺上,打算看看這幫小鬼在欺負人這件事上有沒有什麽創新的把戲。
要不怎麽說人都是雙标的呢崔裎本人勉強算是在法治社會踩着法律的底線壞事做盡,但見到別的小孩像他小時候那樣欺負人時,他又覺得不太爽了,尤其這人欺負的還是一個成年人。
崔裎覺得有點意思,他去便利店幾次下來,從不曾覺得便利店那位小老板是什麽任由欺負的軟柿子,但為什麽偏偏任這個小孩欺負就因為身上有疤
因為實在好奇,崔裎便在窗臺看了一場好戲。
小孩聯盟時間卡得還挺準,他看見人去路邊搜羅石頭,将石頭堆在牆下不到五分鐘,不遠處的路口就出現了那個便利店老板的身影,瘦高的身形,哪怕提着幾個土豆也很賞心悅目。
原來他叫林楊。
那個丢下去的購物袋是意外,其實小孩跑了後他就該結束觀戰的,但他看着便利店的小老板彎着腰一個個撿土豆的樣子,大概是滿地殘留的紅為他添了幾分悲壯,崔裎莫名覺得他有些可憐。
尤其是袋子還壞了,撿起來也只能抱在懷裏,更可憐了。
于是他丢了一個購物袋下去,卻沒再往樓下瞧。
正好此時兜裏的電話響起,崔裎便順勢離開了窗臺邊,去客廳接電話。
電話是他爺爺打來的。
如果說崔裎是基因裏帶的壞種,那麽阻止這個壞種在十八歲之前玩出人命或者把自己玩死的人便是他爺爺。
老爺子年紀不小了,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卻操心一個快四十歲還長不大的兒子,崔裎有時候都替他寒心。
但老爺子今天估計精神頭不錯,還有力氣吼他。
“你個小兔崽子跑哪幹什麽去了”
崔裎含着笑說:“舊朗。”
“舊朗是個什麽地方”
崔裎也說不清舊朗是個什麽地方,他只知道他在中國地圖的西南部。
但老爺子大概是在地圖上搜過了,又開始罵:“你爸停了你的卡也是你活該,要是我我也停,你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一個人就敢騎着車跑這麽遠,也不怕危險!”
崔裎深知老爺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還能打電話來就證明不算太生氣,于是也賣了個乖:“我一個成年男人,能有什麽危險,您就別擔心了,我就是出來散散心。”
“散心散什麽心跑這麽遠”
崔裎沒說話,也實在不是他不想多說,只是他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他頭腦一熱的問題。
但他沒說,老爺子卻已經關心則亂了,怒氣也丢了大半,急着問他:“咋你爸又打你了還是你媽又罵你了,你跟爺爺說,爺爺給你讨公道!”
“沒,”崔裎聲音低了些:“他們鬧離婚呢,沒空管我。”
老爺子大概也知道了鬧離婚的事,倒是沒多驚訝,語氣緩和了很多,看來剛才罵那兩句只是走個過場。
“那要散心就散吧,當高考出去畢業旅行了。你爸把你卡凍死了嗎?我給你打錢。”
又說:“你媽說話難聽,你爸也不懂事,兩個人都快四十了還不收心,你別聽他們的,我現在反正是後悔了,早知道小時候就把你接過來養,要不然哪有那麽多事。”
崔裎應着,有些心不在焉。
老爺子知道小孩估計心情不好,就也沒多說了。
他兒子兒媳吵架鬧離婚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也知道那天是真的吵得過分,平時說點什麽也就算了,但那天說話确實過火。反正他是從來沒見過哪個母親說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孩子是“天生的壞種”、“不該生下來的畜生”,都不用去想崔裎聽到會怎麽想,孫子是他親孫子,他知道人跑了的時候,也是心疼又擔心,但知道崔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這回估計是真氣得不清,跑就跑吧,他一把老骨頭,也保不了他幾天的任性了。
老爺子不知道的是,那些話,崔裎從小聽到大。
崔裎小時候是養在老爺子身邊的,一直到上小學之前。後來老爺子怕小孩兒一直跟着爺爺不和爹媽親,才給人送去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那,這麽多年,他給錢多,電話打得也勤,卻也當真沒有插手過兩口子對小孩兒的教育,除非真犯了什麽大事,比如把老師打了那回。
但現在他是真後悔,他養大的孫子,什麽脾性他最曉得,小時候多懂事的孩子,怎麽到了那邊養幾年就成了打架抽煙什麽都會的壞孩子呢?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多說無益。
老爺子挂了電話之後,手機的提示音就響起來,老爺子給崔裎轉了三十萬。
崔裎心情複雜,但有錢總是好事,他正打算去樓下還錢。從房間裏出來,沒想到客廳站着個人。
不知道什麽時候,樓下郭老頭來了,在他客廳裏不知待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郭老頭壓根沒有偷聽了別人隐私的覺悟,只看了他一眼,就毫無負擔的開問了:“你爹媽鬧離婚安”
崔裎本來不想說的,但老頭又說:“你過來幫我看哈這個說明書是講一天吃幾顆。”
崔裎看着他斜着眼看說明書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了。他接過來看,是吃高血壓的藥,一天吃三顆。
其實崔裎并不在意別人知道他的家庭,本身也是人盡皆知:一對永遠長不大、永遠玩不夠、永遠不會明白責任是什麽的父母,未婚先孕生了他,又礙于老爺子的意見一直不能離婚,這麽多年各玩各的,把他這個兒子當空氣,或者吵架拿他當出氣筒,和好還得他當潤滑劑——當然,是被迫的。
崔裎走的那天,是他那對奇葩父母這麽多次婚姻沖突裏最平平無奇的一次。他媽因為發現了他爸身上的草莓,揪着人罵,他爸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他媽的頭發,兩個快四十歲的人像小孩似的滾在沙發上,罵着不堪入耳的髒話,還互相吐口水,拿剪刀剪衣服。
恰好崔裎去酒吧瘋了一夜回來,就這麽被迫成為了兩個人的火力轉移點,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甚至沒動手,但崔裎就是忍不住了。
他走之前把以前常用的電話卡給丢了,随便收了兩件衣服,騎着最喜歡的機車,誰都沒說,就這麽走了。
他自己覺得還挺奇妙的。
郭老頭對他的家庭這樣無所謂的态度,莫名就讓他火氣下了點,好像被父母嫌棄侮辱否定,被認為是天生的壞種錯誤的出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個議題甚至比不上每天的早餐和高血壓的藥要吃幾顆。
于是,崔裎反常地應了郭老頭的話,承認了父母鬧離婚的事實。
郭老頭也沒有多打聽的意思,把藥拿了回來倒了三顆在手上,也沒就水,就這麽吞了,然後又問他還在讀書沒。
崔裎說剛高考完。郭老頭也不問成績,就胡亂誇一句厲害,說你讀書可以滴個嘛。
崔裎沒忍住笑了,但郭老頭沒看見,說藥卡在嗓子眼了,要下去喝水。
崔裎看着郭老頭,笑意一點點變淡。
他覺得挺奇怪的。郭老頭和老爺子一點都不像,但他總覺得和郭老頭的相處讓他有些找回小時候和老爺子一起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