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 怎麽
透過木板縫,龐彷使勁瞅,瞅夠了,回頭,滿面嚴肅。
小河氣音問:“怎麽樣啊?”
龐彷點頭,“在。”
嗓音沙啞到性感,內容卻聽得小河心頭緊滞。
順兒揉揉她的肩,小河搖頭,表示沒事。
莫楊低聲問:“看守的人呢?”
龐彷:“怕是在外面。”
莫楊點頭,“那拆板子,輕點兒,我們不聲不響地進去。”
龐彷說這是精細活,都交給了順兒,自己往洞壁邊一杵。
“還好唐德當初截下消息,咱才能撿着這條路,不然今兒要是從月照長坡一路殺上去,月神娘娘可是要怪我的。”
話落,眼前湊來顆藥丸。
“?”
“胖大海丸,治你的嗓子。”
龐彷接過,“多謝羅大夫,”他道,“也虧得您熟悉璧山,能帶着我們在山洞裏穿來穿去……诶你幹嘛??”
衆人随他看,見另一側洞壁邊,羅正德緊緊貼壁,擡着一把草藥鐮刀,攬緊挎包,全身心戒備。
莫楊:“羅大夫?”
“別套近乎!”
羅正德一揮鐮刀,莫楊趕緊後退。
“爾等非常可疑!”
他想傷莫楊,順兒就不樂意了,立時放下手裏活計,指着他道:
“可疑你跟來做什麽?不相信人就自己回去!反正禁衛什麽的也攔不住你!”
“我不!”羅正德抱緊自己,“我還要驗證你們說的是真是假!”
小河拉過順兒。
“先開板子,反正我們都進來了,他愛怎麽着,就随他去吧。”
鞭子卷着木板的一頭,擱穩在地,直到塊塊木板側開,開口足夠人屈身過,小河等人才入了書房。
龐彷去到門邊,聽外面的動靜。
他朝他們點了下頭。
小河去看清流。
清流就躺在開口近處,兩側書架之間。他躺得靜悄悄,乖巧巧的,好像只是在小憩。
面上黑巾已被除去,小河于是第一次看見,他眼上猙獰的疤。
怎麽會這樣呢?
小河跪地,捧握清流的手。
那手已全然失力,軟塌塌的。小河輕晃他,發現他的身體也是癱軟的。
她這才明白,什麽叫“五感盡失”。
他是全然感覺不到她的。
更別提,要問他這一切的緣由。
“嚯……”
有人在小聲嘆。
是羅正德,跪到了小河旁邊。
他幾下間把了番脈,又檢查了清流的身體,越查面色越滞重。
“這他……”羅正德把髒話咽回,反手從口袋裏摸出顆糖,正要塞進清流口中,卻又頓了住。他手往額上一拍,“不能吞咽啊!”他終于還是罵出了聲,“真他媽日了狗了!什麽玩意兒?!”
這下,是羅正德說什麽也不肯放開清流。
他小心翼翼托起清流,往洞口指。小河不停點頭。
那頭的龐彷,見他們要把清流帶走,趕緊沖過來,無聲地比劃。
這怎麽行?!
會被發現的?!
但羅正德瞪他,朝他揮鐮刀。
小河把着他的手臂,眼裏都是懇求。
……好吧。
媽的。
順兒是單側拆的木板,這下都拖回去,嵌緊,勉強能再僞裝一會兒。
他們一直退,退到了山洞的三岔口。
一壺微燈燃着。
龐彷又守去了岔道口,拿着小河還回的鈴铛,仔細聽書房那邊的動靜。
小河趕緊問羅正德。
“羅大夫,他怎麽樣啊?”她啞着嗓子,“能恢複嗎?”
“不能。”
羅正德神情極為冷峻。
“你們幹的?”
小河搖頭。
順兒:“什麽話?!”
“那誰幹的?”
他攥緊鐮刀,似乎要來場決鬥。
“他自己!”
背身的龐彷大聲解釋。
羅正德這下愣了。
“……當真?”
衆人輕弱點頭。
羅正德頓住,立馬間,看清流的眼光都變了。他退身,坐到壁邊,立起鐮刀,又是一副生人勿擾姿态。
“那我不管了。”他道,“我從不救自傷之人。”
小河:“羅大夫……”
“別。”羅正德抗拒,“救回來也只是具躺屍,還是具自己不願活的躺屍。有什麽好救?”
他态度堅決,不肯退讓,誰靠近都揮鐮刀。
莫楊:“算了。”
他對小河道:“帶他出去,舅舅想辦法。”
誰知衆人剛要動身,羅正德又不願意了。
“不準走!”
莫楊:“羅大夫又要如何?”
“你們說的那大洞裏頭,皇室的陰謀,我還沒瞧見呢!”
莫楊反手一指,“走到頭,你自己去看。”
“不行!”羅正德攔下又要走的他們,“你們跟我一塊兒!”
莫楊臉色不善。
羅正德也很強硬。
“這麽躲着禁衛軍,誰知到你們圖什麽?還有這個人,禁衛費盡心思看守,他還自殘,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朝廷重犯?我必須看見裏頭的東西,才能曉得你們的真假好壞!才能知道我有沒有問心無愧!”
莫楊揉額頭。
“小河順兒龐彷,你們先帶清流走,我和他去。”
“不行!”
“不行!”
順兒和羅正德同時大喊。
順兒:“太危險了,我和你一塊兒。”
羅正德:“全部一起走!”
莫楊對羅正德道:“你有完沒完?”
“沒完!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要逃跑?你們要是去通風報信怎麽辦?還有你,我又不會武功,你要是在裏頭結果了我,我的醫館怎麽辦?病人怎麽辦?我下個月就要出嫁的女兒怎麽辦?”
莫楊實在被他吵得不行,“好……”
“而且我勸你們不要亂來。”羅正德哼笑,“你。”他指龐彷,“剛剛吃的那丸藥,添了我獨家秘制的瀉下毒。若我不能活着出去給你解,你就等着拉屎拉到脫肛吧哈哈哈哈!”
龐彷:“……”
他直接沖了過去,上拳頭。
兩人扭打到一處。羅正德一把老骨頭,卻活絡得很。甚至拔出銀針,專找痛穴刺,偶爾刺中的幾下,疼得龐彷哇哇大叫。龐彷怒得扯他的白胡子,羅正德更是忿恨踢踹。
莫楊只覺頭痛。
“行了,小聲點!他要看就帶他看。所有人一起,速戰速決!”
他們怕被發現,因此熄了燈。
洞裏的一切,卻也都看不見了。
羅正德在洞口張望,徒能感受上下左右的空曠,黑暗無邊,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什麽都沒有啊?”羅正德問他們。
小河指示,“牆上,那些石像裏,都是人。平民百姓。”
羅正德摸過去,有一段長長的沉默。
“……當真?”
黑暗裏無人回應,卻是默認。
羅正德找準了,鐮刀一揮,往壁上一砸。
哐!
石壁破碎,石塊嘩啦啦下滑。
順兒:“你瘋了?!小聲點!”
羅正德不言,從石像裂口摸進去。
他摸過的屍體數不勝數,不需要人再說什麽。
他再一望這廣默黑洞。
又是良久的無言。
醫者仁心,衆人猜想他是受不住刺激,哪知他反手就甩出段采藥繩。
“拉我下去。”
小河忙制止,“您想做什麽?”
“驗證。看看到底有多少。”
“不用驗了,滿壁都是,萬數以上。”
羅正德卻搖頭,“別人說的不算,我要自己去看。”
衆人攔不住他,也不想再引出大動靜。
小河只叮囑,“求您小聲點兒,快點兒,行嗎?”
羅正德甩了繩頭給龐彷,要他系好。
臨下前還叮囑了兩字:
“脫肛。”
龐彷氣笑。
“不會害你!”
羅正德的動作還是輕巧了許多。
但聲雖微弱,卻也全然表達了發出者的心情。
最開始,哐哐哐的敲擊聲,是堅定,又帶着一點憤怒的。後來,是遲疑、猶豫,帶一點畏懼的。最後來,變成平穩的,辨不出喜悲的。
再後來,全然沒聲了。
龐彷:“人呢?”
他晃繩子。
繩子還拉得直直的,但不管怎麽晃,底下都沒回應。
衆人一下都慌了。
不會出事了吧?
小河第一個反應過來。
“黑煙!”
龐彷罵出聲,“不會吧?”
他掏出顆鈴铛,晃着“煙散”的指令。哪知這下更糟——繩子松了。
原本被羅正德的體重,扯得緊緊的繩子,竟然松脫了。
說明他不在下面了。
龐彷忙拉上繩頭,把住了一看。
“……斷了。”
他道:“割的。”
“……我下去。”
龐彷道。
小河抓住他。
“立刻走。”她四顧黑暗,“繩子是割斷的,這洞裏怕是還有別人。我們已經暴露,趕快走!你別動了!不是說不救,可我們還帶着清流呢,先安頓好他再回來,行嗎?”
龐彷挪開她的手。
“我怕羅大夫等不得。”他道,“你們先帶清流去就是,一樣的。而且我有鈴铛,底下有黑煙,真遇上什麽,我也不吃虧的。”
見小河又要來。
他道:“脫肛。”
“?”
“若不救他,我是要脫肛的呀小丫頭。”龐彷沖小河一笑,“而且,月神娘娘也會怪我的。”
言落,他梭着繩子就下去了。
小河虛抓個影子,恨得跺腳。
可到底不能再猶豫。
她回身,“走!”
衆人也不遲疑。莫楊抱起清流,順兒開路,他們迅速進入山洞。
誰知離岔道口都還遠,麻煩就來了。
山洞裏頭,有火光躍動。錯雜的腳步聲,也在走來。
順兒立刻按住他們
“真被發現了。”她問,“怎麽辦?”
小河:“能制住嗎?”
順兒聽了聽,回頭看他們,尤其看了看清流。
“我護不了你們。”
可惜上山前,為遮掩行蹤,他們也沒帶更多的人。
莫楊低首,“小河,你背得動清流嗎?”
小河一愣,“可以。怎麽?”
“你背他下山崖。”莫楊又問順兒,“我倆能制住他們嗎?”
順兒凝神聽。
“不容易,但可以一試。”
莫楊對小河道:“去。最好能去崖底,讓黑煙護着你們。不行的話,就挂在壁上。争取路上和龐彷會和,讓他來幫忙!”
莫楊催她:“快!”
小河滑繩往下,身上負着清流,把不準力度,手都在急墜中,被繩索劃破了。
血一滴滴往下淌,落去崖底。
也好。
小河想。
省得若到了崖底,還得自己剌手。
她往頂上看,一片黑糊糊,沒見火光。把不準洞裏情形。
往下,也不見龐彷。
怕有人埋伏,她也不敢出聲,只得靜悄悄下落。
洞穴回應她一片悄靜。
直到……崖底有微光,開始閃爍。
崖底地面,一個古蜀文字符,浸染了血跡,開始發出瑩白的光。漸漸地,一個又一個字符,都開始閃耀。崖底很快被點亮,連帶着崖壁,也被光芒照耀。
小河正驚訝,循着光去看時,見或遠或近的崖壁上,一架又一架的升降臺裏,的确有刑部的人埋伏。
所有人都一樣吃驚。
“什麽東西?!”
“人像!人像裂了!”
璧山洞穴中,所有的神像,都開始龜裂。縫隙淌出白光。随之洩漏出的,還有人的低吟。
像被鎮壓的魂靈,微弱而恒久痛哭。
“這他媽……天問陣?!”
小河聞聲心喜,低頭下看。
底下不遠,龐彷站在一個壁洞探出的平臺上,被亮白的光,照得滿臉震驚。
誰知他看到小河後,更震驚。
“小丫頭?!你們怎麽了?!”
我們?
小河一低頭,看見清流攤在她胸前的手背上,有密密麻麻的,蟲紋一般的亮白字跡顯露。
而她。
她拉拽着繩索的手背,也有一條條的字紋,漸次亮起。
小河僵滞在半空。
洞中已如白晝。
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