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 齊心
此夜,姚宮西南,長盛門。
宮門已鎖。
守十個禁衛。
一輛馬車駛近,停在門前。
為首禁衛至近前,接了通關牌令。
“大人是清風殿的內官?”
車前白淨小侍道:“我送禮部尚書大人出宮,秦大家該有知會過薛統領。”
“是有收到統領的吩咐,”禁衛往後頭的車看,“……但我們還當,齊尚書會從正南門出去。”
小侍蹙眉,“禮部在姚宮西南,如今是什麽時候,你不知道?齊尚書自然是要急趕着挑近的走。”
“是,是。”禁衛道,“那可否請大人稍待片刻,我們還是得檢查檢查。只是例行的檢查。”
小侍不情不願,卻還是“嗯”了一聲,還催促道:“快點!”
“是。”
禁衛沿着車邊繞了一圈,手不停叩壁,又蹲身跷腳地上下打量。确認沒什麽以後,站回車前,往裏頭道:“齊尚書,可否容小人,看看裏面?”
裏頭的人“嗯”了一聲。
車前小侍撈開車簾,禁衛往裏一看。
車內沒燃燈,人就個影子。
禁衛踟蹰,“尚書大人,您可有令牌……”
小侍:“诶你還……!”
影子抛來個令牌。
是“尚書令”沒錯了。
禁衛立刻退身,“冒犯大人了,您請稍待。”
他指令發出,龐餘禁衛開始啓鎖。
姚宮宮門,若平日裏,開合只需裝卸一道巨木門栓。可一旦“封鎖宮門”的谕令頒布,就是門上九個青龍鎖頭,一齊被鎖上。
而每當要開門,就得等九個侍衛,拿出九把鑰匙,依次開九次。
這九鎖,先後順序不能亂,也不能同時開啓。
很長一段等待後,厚重宮門,終于被拉開一個小幅度。那是僅容兩輛馬車通行的寬度。
禁衛躬身。
“請齊大人通行。”
不久,禁軍統領薛廣仁,在潛陽道上,接到長盛門禁衛小隊隊長來報。
“寅時三刻,齊尚書已從長盛門離宮。”
薛廣仁颔首,“通知各門,宮門閉鎖,找到姚帝與莫家二女前,不準再開啓。”
禁衛領命離去。
副官至近身,低聲和薛廣仁道:“偌大個姚宮,也不知他們藏去了哪兒?這要是找不到,咱可真是麻煩了。”
薛統領不答,只握着劍柄,望着潛陽道上的水漬,仿似入定。
遠際,又跑來一個禁衛,至近前時一跪。
“統領,寅時三刻,齊尚書已從永平門離宮。”
“什麽?!”
副官驚了一呼。
哪知這人還沒起身,便又有禁衛趕來,說的,居然還是同樣的消息。
“寅時三刻,長定門,禮部尚書出宮。”
不止。
接二連三的禁衛陸續趕到。
“齊尚書從永定門走了,寅時三刻。”
“通報的兩人,禮部尚書和那內官,都已從長安門出去。長安門已落鎖。”
“永盛門,寅時三刻,那二人出宮。彙報完畢。”
姚宮八大門,各有人來報。
說的,都是寅時三刻,齊尚書與清風殿內侍,共二人,駕馬車離了姚宮。
過門檢查是細致的。
雖不認得齊尚書與那內侍,但每個領隊禁衛,都經手過校驗的令牌。
尚書令、往來令、姚宮車駛令、夜行令……
禁衛皆震驚。
“哪兒來這麽多令牌?!”
副官:“……統領?”
薛廣仁拄劍,眸色深,語意平靜。
只道:“追。”
禁衛們面面相觑,“……從哪兒追?”
現在可是“八方”啊。
“全部都追。各個門弄丢的人,各人去讨回來。讨不回來的,只有用自己的屍身來替了。”
各門禁衛,無人敢再遲疑。
這邊,薛廣仁整理甲胄,要往清風殿去。
副官比他驚慌。
“統領,怎麽辦?”
薛廣仁在取佩劍,“稍一會兒,我會向康王讨搜查齊牧之家宅的谕令,莫府那邊,我也會一并請求。至于那個內官的住處,你們現在就可以去搜了。”
“可我們,那我們……”
薛廣仁遞給他佩劍,“找得回來,罷官免職算輕。找不回來,只去自己這一顆頭算輕。”
副官有些站不穩。
薛廣仁還在道:“盡可能在城門未開前,有個了結。若是需要閉城門,可就真是拿宮裏的囫囵事,去打擾百姓了。”
他卸甲登上清風殿長梯,副官仿似聽到他的低嘆。
“兩朝如此……算個什麽事?”
姚都,春江岸,一院小宅。
天際隐現魚肚白,小河三長叩三短叩,擊響院門。
院裏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近到門前時,忽而緩和,隔了好一會兒,門開了。
莫楊黑比天色的臉,夾在兩塊門板間。
他不說話,也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
小河撓撓腦門,“舅。”
“呵呵。”
莫楊兩聲幹笑。
順兒也在。她透過莫楊肩頭,在院裏暗中沖小河比劃,又是拍胸脯,又是揮舞手臂,臉上都是開心。
小河坦白,“我是怕舅舅你事先知道了,會不同意我去。”
莫楊心想,“你倒是清楚。”
小河又道,“但我在信裏也都交代了啊!而且你看,我也說話算話,好好回來了不是?”
莫楊:“那是你命大!”
小河笑了。
她擠進門去,“那舅舅你想不想知道,小侄女我,是如何神通廣大,能逃得出姚宮的?”
小河四下裏顧盼。院落口,龐彷也出來了。他該是又哭過了。圓臉瞅着腫得很,連小眼睛都找不着了。
小河只能靠猜,估計他的情緒是“開心開心極了”。
倒是唐德沒見着。
莫楊這時道:“無非是姚帝答應了你的交換,留下了你的性命。至于逃出宮……姚帝無實權,康王和世子,也該是不會贊同你,那多半是姐姐助着姚帝,送你出的宮了。”
“舅舅你真是太厲害了!”小河狗腿,“一下就說對了……一大半!”
到了他們都在的地方,小河終于放松心來。
她收起調笑,緩沉聲色。
“另一小半是,助我出宮的人……是莫迴。”
莫楊故作的冷淡,頃刻煙散。
他問:“什麽意思?”
“莫小姐!您初來姚宮那日,還是奴才給您掌燈,送您來的觀星臺呢!”
今夜寅時,小河在觀星臺下,聽着餘鐘叽叽喳喳。
“那日,奴才奉尚書命保護您,哪知世子殿下要趕奴才走。奴才真叫一個害怕呀!還好小姐您吉人自有天相!餘鐘也終于有了報恩的機會!”
小河頭有點暈,反複摸索餘鐘給的鳳印。
“你真是莫貴妃派來的人?”
餘鐘拼命點頭,“鳳印為證,莫小姐。這可做不得假。”
“那……尚書?”小河往車邊看,“齊尚書?我們并不相識,您為何授意他保護我?”
齊牧之揚眉,登時明白,莫小姐搞錯了。
而餘鐘更是搶白道:“不是的莫小姐!不是小旗子!”
他道:“是莫迴莫尚書!”
小河更暈了。
齊牧之別開那尾叽喳的魚,朝小河一禮,緩和解釋了自己到此的原因,又說:“家師莫迴,我與餘鐘,是師父多年前安插在朝中的棋。今日,便由我們助莫小姐出宮。”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我聽餘鐘說了莫貴妃的計劃,但如今姚宮閉門,只有牧之的身份能出宮城。這塊尚書令給您,您便能是牧之。至于另外七輛障眼馬車,可能只能減至一輛,由我乘着,從對向出宮了。”
小河接下令牌,稍忖,“不用減,我有辦法,能再安排六個‘齊牧之’。只是……”小河問餘鐘,“莫貴妃呢?還有姚帝呢?不是說好了和我在此處會和?”
餘鐘很奇怪。
“沒有啊,餘鐘接到的吩咐,只是帶小姐您一人出宮。”
“那他們去哪兒了?”
好一廂沉默。
餘鐘:“……去哪兒了?”
齊牧之道:“寅時三刻将至,有什麽問題,不如我們路上再說?”
“姨母應該本就沒打算與我同行,更不願讓我們知道,她和姚帝的去處。”
春江小院,莫楊接過鳳印。
他沉眸,“……她願意如此,便如此吧。”又嘆,“只要她真能藏好自己和姚帝……藏足一輩子。”
小河幾下遲疑,湊身又道:“有關莫迴……”
莫楊收起鳳印,這姐姐最後的物件,他凝聲,“說。到底怎麽回事?”
“聽餘鐘的意思,他和齊牧之在開元初年間,便做了莫迴的暗子。但莫迴從沒用過他們,只交代說,可能在開元三十四年左右,會有需要他們的時候。不正是如今?而且,開元初年,又正是母親去世的時候……”
莫楊緊聲,“你想說什麽?”
“……你不是說,莫迴一直知道有我存在……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會不會我們一直……誤會……”
“不可能!”莫楊提聲道,“有什麽誤會?他做的……那些事,難道是沒做過的?如今怎麽會這樣我不清楚,但這一趟安排,就想把過去一筆勾銷?沒有那麽便宜的事!”
小河忙道:“沒,我也就是一說……”
“不說這個了。”莫楊道,“我自會有查證。反倒是那餘鐘和齊牧之二人,如今在何處?可惜他們了。齊牧之一代才俊,更是……可惜!”
小河也曾向那二人,表達過這個意思,甚至還詢問,是否需要假裝是被她挾持。
齊牧之還笑她,“多謝莫小姐安排,如果真有人會相信的話。”
餘鐘也樂,“沒關系的,莫小姐,奴才和小旗子,如今的一切,本就是莫尚書給的。尚書既然用得着,我們自然也就要還回去。事情本該如此。”
齊牧之跟着點頭。
餘鐘又道:“而且奴才這小半生,一直都在為今天做準備,錢也存夠了,未來其實沒什麽擔憂。”他又有點擔憂,轉頭問,“小旗子你該不會沒準備好吧?”
齊牧之:“我一直是拎起包裹就能走的狀态。”
餘鐘笑得滿意,“甚好。”
他道:“莫小姐,您有什麽事……就趕緊放了手去做吧。我們二人好着呢!您別挂心。”
“倒是真善之人。”莫楊道,“可惜不能見上一面,護他們一程。”
莫楊問:“那你如今……是想如何?”
小河笑,指指璧山。
順兒揚聲,“就知道!”小河看過去,她忙道,“我是支持你的!管那些勞什子好壞,心裏的人總是最重要的!”
小河伸出手,和順兒握了一握。
她低道:“裘真很快便會到姚都,姚帝已故,我捕不到他具體的行蹤,可但凡他要開啓天問,總會去到璧山的,我要去璧山等他。”
莫楊:“你可知,如今月照寺,已被世子帶領的刑部衛隊包圍?”
小河:“我不去月照寺,我去……”
“那個小院子?”
小河驚,“你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只是衛隊的行蹤很好查探。他們包圍了那個小院子。”
小河絞起手指。
莫楊:“那裏面有誰?”
小河苦笑,三言兩語訴盡。衆人越聽越沉默。
順兒捂緊唇口,滿眼驚詫,“……他真是為你?”
“……找到他才知道。”小河說,“而且那房子能進屍陣,比從月照寺進動靜小。”
莫楊點頭,“好。”
小河:“你不反對?”
“我什麽時候反對過?”他道,“我總是希望,你能全然按你想要的方式度過一生的。偏你不知為何,成日覺得我要反對你。”莫楊語氣不悅,還隐含點嗔怪,“而且也要我反對得了啊。我這一反對,你怕是往後一生都不能安寧。看你那樣活着,我也不得勁兒。”
小河笑,“我很叫人操心哈?”
“知道還問!”
“唐德呢?”
小河眼神錯過龐彷,去往院裏找。
“醉了。”順兒低聲道,“從看了你的信就灌酒,醉到現在,怎麽叫都不肯醒。”
小河愣,打擊這麽大?
順兒蹙眉,“傻。他是由着你。”
“什麽意思?”
“他是刑部人,也不同意屍陣那玩意兒。可他和你們的交情也是實打實的,和陸爾更不必說。難取舍,索性不取舍,酒一醉,就當不知道,由着你們胡鬧。”
小河搓着手,好一會兒點頭。
不斷地點頭。
而後,她終于是偷偷擡眼,去看那只腫眼的“胖胖”。
“……怎麽一直不說話?”小河問,“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胖胖坐到她身邊,把握她的小手。
“你……”
嚯!這沙了啞的嗓子,小河聽着都覺得喘不上氣兒。
但龐彷還堅持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說:“你是我的小丫頭,他是我的侄子。”
小河捂上眼,也啞了嗓子。
“謝謝你們啊。”
她說。
謝謝你們。
“裘真的行蹤你不必擔心,沿路我也都放了暗線,但凡他靠近姚都,我就給你綁了他來。”莫楊道,“免不了要和姚宮的人起沖突。但管它呢?”
小河憋着笑。
“本來聽聞你是盛吉末年姚都第一纨绔時,我還不肯相信,如今倒真把握到一點,您當年的風采!”
順兒來了精神,“真的?”
莫楊:“……那時候不懂事。”
又趕緊轉移話題,“但現在重要的,是怎麽進那小院子,還有進屍陣。”
龐彷微弱的嗓子冒起。
“山洞。”
衆人看他。
“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和小侄子初見的,那條山洞。”
龐彷講解,衆人醒悟。
由清流的小院,通向屍陣的山洞裏,是有三條分叉的,其中一條,通往璧山西面。
莫楊:“但怎麽去到那個洞口?如今璧山上,有禁衛和刑部衛隊,等于是是兩重的封山,我們若撒開了走動,很容易被發現。”
衆人各抒其意時,小河纖掌往桌上一拍。
“關于這點,我有一個想法。”
清晨,姚都正德醫館,門被捶得砰砰響。
羅正德開門時,白胡子哼哧哼哧,抖個不停。
“敲敲敲敲什麽敲!告訴你!不到午時不看病!狗日的上姚,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遲早要……你你你你們做什麽!”
外頭一夥“兇神惡煞”的人,吓得他立馬要關門。
可又一只纖掌抵門。
那好像有點熟悉的美麗姑娘,湊近,語調裏都是蠱惑。
“羅大夫,匡扶上姚正義,揭秘皇家陰謀,送上姚重返三國霸主之位的重任,就要落在您手上了!”
【最終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