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 劇本
嚓——。
關良剛說完,遠際,海水的中心,就撕開了一條裂縫。一只手臂,像撕裂畫布一般,從裂縫伸展出來。手指拽緊海水,一剌,裂縫變大,海體中露出一個三角的口子,淮徉站在口外,海水不能擾他。
“這這這這——!”
小河驚惶。
關良白她一眼,“這點心理素質。”
“海被撕開了啊啊啊!”
“惘莊的一切都是幻象,這有什麽奇怪?”他道,“你倒該問問自己,本事怎麽這麽差?連這麽個小雜碎都能壞了你的布置。”
小河:= =
她想起來了。
“你之前的幻境,那些魚,不也被他們攪碎了嗎?”
“那不是因為他們。”
“那是……”
關良已經起身,“小侄,你們從哪個破口走?”
“校場東角,那裏通往海東浜州。”
“那你們去吧。”關良道,“帶上他。”
他指向顧老。顧老本在偷看,一看關良提到他,又趕緊背身,留下個“我不care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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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不同路?”陸爾聽出不對。
“我出不去,”他道,“守關人離不開惘莊。”
陸爾只愣,“那當初……”
“那時有客君。”關良不再細言,“去吧,惘莊裏,這些人耐不了我何。”
陸爾攥拳又松,:“……好。多謝前輩。”
他道:“只是,這到處都是海水,不知哪裏才是校場的位置?”
嘩——。
整片海域,忽然像風吹窗簾般,晃動了起來。波紋層遞,滿目的海,遠際的海底山,化作一紙背景畫,随風起伏、上揚、飄遠。留下的,便又是那片月夜下,靜默、恒然的鬼宅。它整齊又規整,原本的地縫和廢墟,都沒了痕跡。
他們回到了最初的鬼宅。
月照滿地,白晃晃的。四向寬廣,這裏正是校場。而對面,一排府軍持弩,府軍後頭,又是一排僧人們,中間,自然還有姚昱。更莫提正揉了團“海底畫”,一抛,畫就消失無影的淮徉。
四人已然起身,團得緊。
陸爾攬過小河護住。顧老躲到了關良身後。
唯關良輕松。
“交給我就是。”他往身後,校場右際最遠的角落一指,“那裏,東角。倒省得我送了。”
他神識掃向前方,竟然笑了。
“有本事啊。淹死的人……居然一個都沒有。”
三人背影,跑遠在校場東向。
淮徉凝望,皺緊眉頭,“世子……”
姚昱沒回答。
“世子?”
姚昱止住他的話,“先擒關良。”
淮徉咬緊牙關,幾番欲言又止,但觑姚昱神色,最終也只能道:“……是。”
眼瞅着那排府軍,短弩換長弓,後退。而僧人們,上了前。二十號人,半數都拿出顆鈴铛,晃蕩。叮鈴鈴鈴伴着,他們開始吟唱。
關良感覺不妙。
神識掃過身後,他低道:“仨祖宗,能不能再跑快點啊?你們跑了我才好跑啊。”
他無奈,“我真是要被你們搞折壽了。”
吟唱聲散入鬼宅,關良越聽,越覺得熟悉。
“這個調調我聽過。”他道,“當年在惘海,也有這樣一批人,不過七七八八,好像我當場就解決了?”關良敲敲額頭,“或者沒有?哎呀,頭疼,記不清了。”
他的頭越來越疼。
這才覺出不對。
“靠!你們手段怎麽這麽多?”
關良頭疼到難以自制,膝一彎,半跪在地。
他調笑,“我只能拜服了。”
直到關良的霧影四肢觸地,只能勉強支撐住身體時,淮徉向姚昱點了點頭。
姚昱一個指令,府軍逐漸展開,再圍合,成了一個包圍圈,圈死了關良。
姚昱和一衆僧人在外。僧人的鈴音不停。
姚昱問:“秘寶在哪兒?”
“都說了不……”關良腦後仿似突遭重錘。“在這兒。”
他聽到自己說。
關良剎那心緊,明白了鈴音的作用。
姚昱:“這裏的何處?”
關良:“就是此處。”
關良捂緊了自己的嘴。
姚昱蹙眉,四處一看,“在你身上?”
“唔——”關良想捂,但模糊的聲音還是傳出,“不是。”
他用感知看去,知那三個人已快到了。
爺幾個再加把勁兒啊!
淮陽忽地湊近姚昱,“世子……”他眉頭一指,指向一個僧人。那僧人搖搖晃晃,好似要站不穩了。
淮陽低聲,“這術法太耗神,又是用在關良身上,他們撐不了多久。”
姚昱點頭,随即直道:“我怎麽拿到它?”
“突破守關幻境。”
關良在心裏罵了娘。
“怎麽突破?”
“明白。”姚昱聽得蹙眉,關良又道,“或者……”聲音突然沒了。是關良咬緊了牙關,“嗯唔唔唔——”
姚昱一擡手。一枚弩*箭破空,插入關良臂膀。
“殺了我!”關良破口大叫。
叫完,他抿嘴仰天,真想笑着哭啊。
姚昱:“我明白了。”
他揚手,五指在空中握拳。近百弓箭,應指令而發,轉瞬,又是一波弩*箭來襲。關良在百箭奇襲的瞬間,瞧見那三人,已經到了東角。
很好。快走。
他想。
我就再忍這麽一會兒。
我只忍這麽一會兒。
“顧老?”
東角院牆邊,陸爾喚。顧老收回目光,眼中是慌的。
陸爾指向牆上一處,“您請先。”
顧老盯着那道牆,“我……”
陸爾稍急,“顧老?”
“我,我……”顧老支支吾吾,聽得小河也急了。
她推顧老去牆邊,“我們留下就是拖累,束他的手腳。您快些走,就是幫他大忙了!”
顧老磕磕絆絆,一步一回頭,卻倒還是聽進了小河的話。他在牆邊摸索,終于是找到一個位置,手指碰上去,指尖就消失了。
顧老指頭卡在那兒,頓了頓,終于,探過半身去。
見顧老半身已消失,小河終于安心了些。這也才回了頭。
那身影遙遠。
“……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他。”
陸爾說:“以後想來,找顧老的算師算算就行。”
他道:“時間還長,不急這一會兒。”
是啊,時間還長。
小河點頭,輕輕地,朝那身影道:“回見,爺爺。”
關良一定是聽到了。
因為無風的鬼宅,忽然飄來一片葉子。那葉子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便墜落地上。
像一個人随意地揮了揮手。
小河帶着笑,走近牆壁。她邁步,正想在顧老徹底消失後,跟着過破口。
卻聽——砰!
顧老一個急退,狠向後摔,撞倒了小河。
一老一少,重重跌在牆腳。
“姐!”陸爾迎抱上去,“顧老?”
小河頭只暈了一瞬,很快沒事兒。她擺擺手,從陸爾懷裏撐起,一起看向倒地的顧老。
不得了。
牆腳很多血跡。顧老的手臂,被削去了半臂的皮肉。這下手之狠,是想取他性命來的。
小河慌忙扶去,陸爾連點數穴,給顧老止血。
而顧老,只顧着大笑。
笑近癫狂。
“好!好啊!”他笑到急咳,“季婉松!”
他大呼:“季!婉!松!”
府軍包圍的最中心,百來支箭,堆成小山。箭的排布緊密,箭頭都朝向裏。那裏,應該是曾有什麽,被箭插了滿。可如今,卻什麽也沒有了。
而府軍包圍圈外,卻有一個小小的光點,閃現在空中。光點飄浮,飄往東角,漸飄,光點漸漸變大,直到變作一個霧的人影,站在東角牆前。
那是關良的霧影。
他化作了人形,只留得四肢還是霧。關良邊扭腰舒展,邊看身下仨人。
“怎麽的了?血糊拉渣的。”
顧老手臂還淌血,背脊卻挺得直。他垂目,臉有些白。陸爾不忍,小河也嗫嚅。
但她還是應道:“外面有人要殺……我們。這個出口走不了了。”
關良好驚訝,“誰?”
小河就怕他問這個問題。
她還沒看顧老,顧老卻自己回答了。
“我妻子。”他說。
這次關良噎着了。
半晌,他道:“兄弟,沒想到你的家庭情況這麽複雜。”他拍他肩,“你辛苦了。”
“不辛苦。”顧老道,“你從來一窮二白,自然體會不到我作為海東首富,拿的是怎樣跌宕起伏的人生劇本。”
他說:“成功者的人生從來很精彩。”
關良垮了臉。
小河愣目,陸爾咳了聲。
“那個,良前輩,”陸爾道,“還有哪個破口可以出啊?”
關良別給顧老一塊背脊。
然後正了聲色。
“沒有。”他道,“這個時間,入口倒還有幾個,出口卻沒其他的了。”
陸爾:“那什麽時間,能有別的出口?”
“按你們外面的時間來算,出口十年一換吧。你們也就在這兒等個五六年就行。”
府軍已複又來襲,小河看那邊,聽這邊,白了臉。
陸爾:“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關良垂了眼。
“唉。”
關良站起身。
“有啊,”他道,“守關幻境破碎時,時空會有一道縫隙,如果你們想走,只有這一次機會。”
小河一愣,“幻境破碎?怎麽碎?”
陸爾已經聽出來了。他凝了聲氣。
關良背轉過身。
小河看出些異常。
“你的手……那些霧,是不是變多了?”
關良的四肢,本只是肘以外,膝以下,是化霧的模樣。現在,卻是全部的四肢,都是霧了。
關良沒回答。
他閉眼,靈識四望,感受這無邊的靜夜。他與它相伴長久。
他道:“明明時間那麽長,可臨走了,卻還是覺得,怎麽都太短。”
他一甩幹枯發尾,故作潇灑道:
“我的乖孫哪!你爺爺我……就要消散在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