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蝴蝶
小河一根指頭,戳入海水。她輕輕攪弄,一縷透明水母,憑空出現在指前。水母透明身軀裏,有一暈淡黃。它在收縮間,往上游竄。小河探臂去追,沒追上。它消失在無邊的藍裏。
小河抽出手。手臂幹幹的,一點水漬也沒有。
她問:“這到底是什麽本事?”
關良正在陸爾幫助下,拔出周身剩餘的四根箭。
“守關人能操控惘莊幻境,卻不為幻境所困。”
關良話落,陸爾拔出他背上一根箭。傷口處,不流血,只有一小團缭繞的霧,霧散,傷口也就愈合了。
小河:“我是守關人?”
“守關人只有一個,就是我。”關良道,“你只是沾了我血脈的光。”
好吧。
小河到處看看,“這兒真有秘寶?”
關良笑得叵測。
小河也笑了,笑得谄媚。
“借來看看?”
關良揮開她,“不是你想的那麽回事兒。”
那是怎麽回事?
關良卻不肯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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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三根箭落地,陸爾退身。
他道:“好了。”
關良伸展一番,然後轉身,坐朝陸爾。
陸爾:“前輩?”
“你來幹嘛?”
關良一指小河,“這丫頭被人綁進來要挾我,你呢?”
陸爾一笑,看向小河。他朝小河伸出手,小河便将手遞給他,随後,不待他說,便自己挪過去,擁緊陸爾,還将下巴颏擱在了他肩上。
陸爾說:“我來找她。”
關良嘴一喔,啧嘆了下。
“搞半天是這種關系?”
小河:“爺爺你有意見?”
關良笑,“沒意見,我當年也是自由戀愛的。”他起身,“那走吧。”
另兩人:“去哪兒?”
“送你們出去啊,那些人找來了,這兒不保險。”
哪知陸爾卻說:“回去的路我知道。倒是小侄這兒有一人,想請前輩見見。”
關良一愣,“又有人?”
陸爾點頭。
關良笑了,“今年惘莊真是熱鬧。”
“那走吧,”他道,“反正這麽熱鬧的時候,也不會再有了。”
海水中,兩側海體分隔,現出一條路。海水退啊退,突然,好像退不動了。兩幅巨大海牆,又漸漸靠近,最後轟一聲,相擁。海路又沒了。
“诶诶诶!”空柱裏,關良不耐煩了,“行不行啊?都幾次了?人都要殺來了好吧?”
小河:“你行你上!”
關良這人惱人。
他明明可以操控幻境,卻偏偏袖手,要小河來開路。
他美其名曰:“我沒力氣了,要省着用。”還鼓勵道,“你就是不熟練,才時靈時不靈的,多練練,多練練都會好的!”
嘩!
小河大概是被氣的。一條海路驟開,兩側海牆看不見頂,道路兩人寬,瞧着,是沒有要合攏的意思了。
“你看我說什麽?”關良覺出動靜,很滿意,“來吧孫女兒,你打前。你可得穩好啊。海水要是合了,我傷不着,但你的男人,可就是相當危險了。”
誠如是。
海牆相夾,每當陸爾發尾掃入海體,出來時,都滴答帶水。
小河只能攬緊他胳膊,把得他離自己近近的,生怕護不好他。
陸爾指點左右,小河跟着他手指,轉換道路方向。走了有挺久,陸爾的指點停了。
他回頭,關良跟在後面。霧劍抱胸。他的四肢也化霧,眼中更是灰蒙蒙的。
可他偏偏問了句:“看我幹嘛?”
“良前輩,天機閣在哪兒?”陸爾道,“我只看過地圖,記得該在這附近,但具體的地點卻辨不清楚。”
關良盯着他。
“你在找破口?”
“對。”
“那人從破口裏來?”
“對。”
“是個老頭子?”
陸爾一頓,“前輩你知道?”
“唔……”關良撓撓顴肉,下巴一擡,“是那個?”
小河陸爾,循關良指點看去。右側海牆中,遠遠的海水中心,竟然有個人影,在海水裏漂動。那人一頭白發,都散了開,衣擺也仿似花瓣開展。恰逢那衣又是紅綠色,倒真像了只花蝴蝶似的。
可小河驚呆了。
“顧老?!”
陸爾當即要向前沖,可剛觸及水牆,就惹得半臂濕透。
唯關良在一旁淡然。
“還真是。”他問說,“小丫頭诶,你傻愣着幹嘛?”
小河也已明白過來。當即閉眼,起心動念。一條路驟現,直通往顧老。只是這條路,斷斷續續的,一截截是路,一截截卻又是海水。
關良道:“你急了。”
她是急了,所以也不管不顧,徑直沖入。陸爾也跟着她去。
他們越跑,周遭的海水,也開始翻覆。原本穩定的海牆,開始垮崩。海水如柱灌下,在身後追趕他們。待他們沖到顧老身邊,接下顧老時,所有的道路都消散了。
只有他們周遭,一片小小天地,像海裏的泡泡,懸在這兒。小河還幹爽,陸爾和顧老,卻全然是被打撈起的海草了。
關良慢吞吞滑入泡泡。
“不急不急,”他道,“活着呢。”
顧老的确還活着,陸爾聽畢他呼吸,忙去給他逼出海水。
小河發怒了。
“你早知道?!”
“嗯哼。”關良得意,“惘莊的一切盡在我感知。”
得意你個大頭鬼!
“那你不救人?!”
“我又不知道他和你們是一夥的。”關良揮手,“行了行了,別兇我啊,你看,他醒了。”
顧老醒了。
他咳出好幾口水,被陸爾扶坐了穩當。
關良彎腰湊近。
“怎麽着啊小兄弟?有事兒沒?”
顧老睜開帶水的睫毛,待看清身前人時,卻連眼裏也帶水了。
“阿……咳咳咳咳咳!”
顧老嗆着,一陣地猛咳。待他再揚起頭時,滿臉都是淚。
“阿良……”
“嗯?”關良抱劍,“又是個曉得我的?”
他笑,“你又是誰家親戚?”
顧老聲帶哽咽,“我是遠堂,顧遠堂。阿良。”他說,“是我老了,你都認不出了。”他目光逡巡關良臉容,“你果真是仙人,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
小河看關良的皮包骨,霧手腳,深切懷疑顧老這話的真實性。
關良顯然也有些疑惑。
他直身,再後退。
顧老:“阿良?”
“先等等。”關良擡手打住。
“敢問一句先,”他道,“顧遠堂,是誰?”
“你難道不是住的永翠山?”
“是有這回事。”
“永翠山竹林小屋不是我修給你們的?!”
“……是這樣?”
“不然呢?!你這身衣服!月影的料子!我給你選的款式!”
“……竟然有這樣的事?”
顧老大怒,“不然呢?!!”
關良搓手,“我真是不記得了……”
水泡角落,小河陸爾坐着,看那邊兩個對坐的長輩,一個面紅耳赤,一個游移眨眼,吵得單方面的熱火朝天。
關良轉過頭來,“孫女,他說的是真的?”
小河點頭,“證據确鑿。”
關良轉回頭去,顧老氣鼓鼓的。
“那好。”關良半跪起身,兩掌一摁,摁上顧老雙肩,“兄弟!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顧老先是愣了,而後眼眶又紅了。
他撥開關良,“滾!”
而後挪開身,留給關良一片背。
關良撓撓頭。
“我真不記得了啊,”他道,“那不然……你說要怎樣?”
顧老在角落裏縮成團。
良久,他拍了下地,很用力。
他說:“我都還記得啊!”
關良松了肩,猶豫又思索,卻只能道:“可我都忘了啊。”
再沒有人說話了。
關良不多會兒,就來找兩個小輩,顧老還窩在角落,誰也不肯理。
小河看着關良,神色深邃。
關良:“幹嘛?”
“渣男。”
關良自然聽不懂這句話,只覺得莫名其妙。
陸爾攔下,“前輩你到底是怎麽了?”
關良啧一聲,搓着後腦勺。
“我一直在忘事兒。”
兩人都是愣住,“為什麽?怎麽了嗎?”
關良道:“守關人離開惘莊的懲罰。”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不也看不見了嗎?”
陸爾小河都是僵愣,連那邊的顧老,也直起背,偷偷側耳。
關良擺擺手,“诶,沒事兒,這什麽氣氛。”
他朝向陸爾,“除了這個人……我兄弟,你們還有事兒沒?”
“沒,就是顧老一定想來見您。啊對了,”陸爾掏出一封信,遞給小河,“這是季少給你的。”
他道:“你被綁後,季少就通知了我。我從蜀西進惘莊前,他又用鷹隼傳訊,說顧老不可信,托我帶這封信給你。”
小河捏着信,先問,“從蜀西?這怎麽回事,這惘莊到底怎麽出進?你們剛說的破口又是什麽?”
“不急,”陸爾看那封信,“你先打開,看看他寫了什麽?”
小河一頓,看向陸爾,陸爾回應着笑,很燦爛。
小河被他逗樂,湊近他,打開信封。那信封,在陸爾趕來救顧老時,已經濕透,紙盡粘連。小河索性撕爛了信封,可裏頭,那紙也濕透了,細細展開,所有字都已化掉,只有片片的墨團。
“切——”搞清楚狀況的關良道,“沒意思!”
陸爾撐額,“他會寫的什麽?”
小河把紙揉團,再和信封揉作一塊兒,“管他呢。左右不過美化自己,各種好處都想占全。”
陸爾:“你會原諒他嗎?”
“他需要我原諒?”小河道,“他自己都沒怪過自己。”
陸爾點頭,小河靠過去,抱着他胳膊。
“下次見着他,替我揍他。狠狠揍。”
“好。”
“膩!”關良抖着,“既然了了事兒,走吧,我送你們出去。”
他指向無邊海水。
“再不快些,這幻境就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