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總是
“小玉她……當真……?”
小河點頭,“生莫雪時去了。”
顧老眼含悲色,最後一點希望擱置,“是了……是了……”
他又問:“那阿良,是否在他們那兒?”
小河想想,“我從未聽說過他,應當是沒有?”
顧老點頭,“最好是這樣,最好是這樣。”
小河輕問:“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顧老緩和了神色,讓小河坐下。
“阿良和小玉,還有客君,都是散人游方。他們一同游歷到海東時,和我結為了好友。”
這些小河已知情,“可我成為莫家孫小姐是怎麽回事?”
顧老手握拳,“都是莫迴。他假裝受傷,結識了小玉,之後不久,阿良和小玉就不見了。一定是因為他!”
小河問:“莫迴為了什麽?”
顧老搖頭,“我不知道。”
“您當年沒追查嗎?”
顧老說着還哼氣,“我當初不知他身份,若我早知道……“顧老一拳敲在桌上,“阿良小玉本就是散漫性子,也常說着若哪天興起,可能會不告而別。所以那日我見他們突然不見了,雖有不舍,卻也不大意外。”
顧老憤憤不平,“若我早能細查那竹屋,哪至于許多年後,才發現小玉的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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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對。”顧老道,“我搬走他們的物品時,無意發現的。也是那時,我才開始對他們的消失有疑問,再加思念故友,很希望再見他們一面,所以,就依小玉的指點,做起了那個測繪。”
小河終于明白,“意思是,這個測繪的目的,是為了找他們?”
“是。”
“可……”
“哈!”
屋裏響了聲笑,二人看去,見季先生擱了盞,笑挂在嘴角。
顧老蹙眉,“你又怎樣?”
季先生撐颌看他,“我就是感嘆,覺得你還挺浪漫的。七老八十的人了,耗了顧家二十年人財物力,就是為了見你舊友一面,多浪漫,對吧?”
顧老靜靜看她,季先生笑着回望。
顧老問:“小輩還在,你一定要讓孩子看笑話?”
季先生還是笑,“反正我是沒什麽笑話好讓人看的。”
她眼裏的輕蔑與挑釁,一抛一抛的。
顧老颔首。
說:“滾。”
小河愣住,懷疑自己聽錯了。關系這麽糟的?
季先生撐起身,“好的,婉婉這一身銅臭,可不能攪擾夫君與清風明月為伍。”
待得季先生轉身,走出幾步,顧老忽然道:“小玉曾說她憐惜你。”
季先生腳步頓停,又松弛着道:“是嗎?可她那個人呀,對誰不憐惜?”
顧老望着她的背影說:“我就是告訴你,你要如何,随便你。我時日無多,過去不介意的,以後也不會介意。你有本事,人也算亮堂,那些你想要的,你自己去拿。只是……我,或是他們,都曾真心把你當妹妹。若我記憶沒錯,你也并非沒有過真情。”
“所以……”顧老道,“小婉,有心傷人的話,不必再說了,我眼沒瞎,看得見這些年,你未嘗好受。”
季先生轉過身,微微作了個女子禮,“真感動,小婉多謝夫君憐惜。”
顧老垂眼,“走吧。”
他道:“永遠不必再來了。”
“抱歉。”
季先生走後,顧老對小河說。
小河垂眸,有點尴尬。
顧老說:“竹屋裏的東西,我稍緩幾日,就帶你去看吧。那本也就是小玉留給你的。若我沒猜錯。”
“我?”怎麽會?
顧老卻是笑起來,有那麽些欣愉,“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道:“小玉一定也會高興的。”
“小四呢?”顧老招來老廖,“找他來,測繪的事情,也該跟他說說清楚了。”
小河适時問:“那鬼宅到底是什麽?”
顧老卻道:“不是鬼宅是什麽,是各地變幻的奇景是什麽。”
“各地?”
“測繪在很多地方都做過,那些地方,都有人誤入詭境,但見到的東西,不盡相同。只是正好你碰上的是鬼宅。”
小河更覺驚奇,想深問,顧老卻也是搖頭。
“都是小玉交代的事,原因之類的,我也沒頭緒。你要是好奇,可以跟着小四去老宅,看看別測繪結果。”
老廖進了屋。
“老爺。楊先生來了,想看看您。”
“帶他進來。”
顧老朝小河笑,“這孩子有心。如今,我與他倒是多了一份淵源。”
小河卻有些不安。
“顧老,我想先告辭。”
“怎麽了?”
小河想了幾想,只道:“……我不是莫家人了。”
顧老明白了,又覺着有些好笑。
“傻丫頭,情意總是在的啊。”
小河垂眸,沒法直說。
她只道:“顧老,待會兒若說起我的身世,楊先生一定會很吃驚。他若有失态,您別介意,也不要……多勸他。就讓他,讓他自己靜一靜吧。”
莫楊進院時,小河剛出來。
莫楊正要喚她,哪知這小姑娘,忽地沖過來,沖進了他懷裏。
小河抱緊他,把頭埋他心口。
莫楊有點傻了。
“怎麽了?”下一秒,他立即轉為擔心,“是出什麽事了?”
“沒沒沒!”小河捂在他懷裏。
莫言不放心,拉她,“讓我看看你的臉。”
小河被掰開,一站定,先往莫楊手裏塞了個紙折。
“什麽?”
“你進去,”小河推他,“出來再看。”
莫楊不明所以,走出去,還回頭看她。
小河沖他咧出個大大的笑臉,“去去去!回頭再看啊!你保證!”
莫楊一臉不解,卻還是點點頭,走入房中。
小河收起笑臉,獨自一人,走出院落。
她沿湖走。
楊先生,不是沒有事的,有很好的事。
我不是莫迴的孩子,莫雪也不是。那些裹繞你的苦楚,能不能多消去一分?
湖泊碎金,有淡淡的霭。
小河感覺到一點空落。
她的身世了結了。
她不是個游方小棄嬰,也不是莫家小姐,所有以為觸及到的親人,又飄去天邊,化為一抹輕淡的雲。
她仍是這世間的浮萍。
“小爾。”
小河望着悠悠湖水。
“我想你了。”
這悠悠世間,你是我唯一的根。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鳥我。”
小河低頭。
坡下,草木間,湖畔大石頭上,躺着個人。
“季少?”
一把折扇,罩面上遮光。紫衣淌擺,不是那纨绔是誰?
“你幹嘛呢?”
“思考人生。”
小河好笑,“思考出什麽了?”
“一個字。”
“什麽?”
“難。”
小河樂他,滑下去,也坐到旁邊的大石上。
“诶诶!”季少嚷,“別來攪亂我凡心!”
“說完事兒就走,不擾師父您修行。”
“說。”季少斜撐腦袋,另一手扇風,還是照例勻給小河。
“武伯在哪兒?”
風停了。
小河道:“本想一來就去拜訪他老人家,誰知一直跟陀螺似的。這下塵埃落定,也該去了。”
見季少又拿扇遮面,躺回去不動了,小河催促,“問你呢少爺,趕緊說,說完我還你清淨。”
可季少就是不說。
小河探過去揮手,“诶!”
季少不動。
小河晃他下,他終于道:“你讓我想想。”
“這用得着想?”
季少不言語了。小河不知他怎的,但既有求于他,也不多言,便乘着湖風,任心思小憩。
“小河。”
良久,季少終于喚她。
“嗯?”
小河轉頭,季少卻只躺着,把玩着扇子,不看她。
“武伯死了。”
小河剎那僵直。
“你們走後不多久,武伯也就走了。我讓人把他帶回了海東。”
小河好一會兒心顫,再開口,連聲音都是抖的。
“……怎麽不早告訴我。”
“告訴有什麽用?”季少坐起身,眺望湖水,“你若是今天不問,我更是永遠不會說的。”
小河眼泛酸。
她別過頭,“我記着呢。”
小河捂上眼,深吸口氣,幾乎要笑了,“你說這怎麽總是……”
她咽下喉頭的熱。
“葬在了哪兒?”小河道,“我去敬杯酒。”
季少磨棱扇柄,“……永翠山。”
“帶我去好嗎?就今天。”小河一看天色,“如果你覺得晚了,就明天。”
“改天吧,我再定日子。”季少不看小河,“我也要準備準備。”
他神色,也暗蓄着郁郁。
小河點頭,她明白的。
“好。”
直到日落時分,小河也沒回夜雨居。她一圈圈繞着湖,後來去了日間的涼亭。
季少見了顧老出來,碰上她,奇了。
“你這是幹嘛?夜不歸宿?吃飯了嗎?”
他一連串問,小河只趴在憑欄邊,看浮動在湖的黃昏。
“嗨!你還鬧情緒了還!”
季少衣擺一攬坐下,“我還得給你道歉了不成?”
小河颦眉,“誰跟你計較。”
“你這幽怨望夫,不是做給我看給誰看?”
小河白他一眼,悠悠撐起颌,“……我不知道,楊先生想不想見我。”
季少頓了頓,明白了。
“所以你是在等?”
小河點頭,“他來找我,我就回去,他沒來找我……你再給我安排個院子啊。”
“啧啧,”季少嘆,“好一出家庭倫理大戲!”
小河點頭,“你家演的那出,也相當精彩。”
季少噎住。
亭裏一時寂靜。天際另一向,隐月初挂。
“這樣吧,別等了,測繪稿帶了嗎?”
小河疑,“院裏桌上啊。”
“行,我打發個人去取,你跟我走。”
“去哪兒?”
“老宅。”季少道,“反正老頭子催得緊,我帶你去找畫師,你們明天就開始趕稿,盡快做出來,也好得個結果。”
他道:“你一忙起來,也就不消想這些事了。”
是個辦法。
等待總是煎熬,畢竟是莫楊的權衡,不是她的,她思來想去又有什麽用?
小河起身,“走。”
馬車一路向永翠山去。
季少:“老宅在永翠山下。”
小河點頭,“有錢。”
“得了,建那房子的時候,永翠山的地也沒多值錢。”季少翻着測繪稿,“是只差圖了?挺快的啊。”
小河得意,“我也是受過山海司專業教育的!”
“瞧給你能得,”季少笑她,“那行,明日就你說,畫師照着畫。注意方位和格局。”
小河:“可能會有出入。”
“盡量就好。”他道,“你已經寫得很好了。”
到山腳時,月已明。永翠山徜徉月輝。
幽綠中,與顧莊初遇,它先給了小河一道長長臺階。
是真的很長。
兩壁白牆直插半山,中間是望不到頭的黛色石階。小河懷疑,這上面該不會又是個觀星臺?
“設計這宅子的建築師,聽說是個兼職道士,忽悠着我老祖建了這雲梯,說要營造一種‘大道通幽’的哲學氛圍。”季少引小河上梯,“走吧,扯是扯了點,不過若是霧天裏走着,還真是有那麽點意境的。”
雲梯到頂,顧莊大門,燈籠高挂。門前兩側,各守三個侍從,顯得顧宅人氣很旺。
一個侍從提着燈籠,領着他們去季少院子。他院裏有客房,能讓小河住。
顧老的別院,是紅牆綠瓦,這裏,卻是白牆黛瓦。道路筆直,石道玉白。
小河漸走,漸不對了。若非沿路不斷有交錯的仆人,高挂的燈籠,若這宅院,只有安靜的月光鋪蓋,她怕是真會暈了過去。
“到了。”
季少回頭,見小河搖搖欲墜,大驚失色,忙沖過去扶上。
“怎麽了?你怎麽冰涼的?”
小河撐着他,指着身前不遠的院門。
“你,你住這兒?”
“對啊,我的院子。”
小河眩暈中凝視,見那白牆與木門,如此熟悉,只是當初她怎麽敲都敲不開的門,如今大敞着,還懸着明亮的燈籠。
“這宅子真是你家?”
“你說什麽胡話,不是我家是……”
“顧遠川,不用找畫師了。”小河面色煞白,抓緊他道,“鬼宅,就是你家。”
她握緊季少上臂,抖着嗓問:
“你家裏,不會還有個霧一樣的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