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男裝
季少的母親,約及四十來歲,背手而立,着一身寶藍……男裝?
的确是一身利落男裝。
老廖本在湖邊,聽季少禮聲才回頭,一看清人,登時就是半跪,“季先生!”
小河、順兒見勢,也跟着垂禮。
湖邊氣氛莫名緊張。
季少輕聲問:“母親怎麽會來別院?”
季母并不立刻回答,拿出背着的手一指。
“誰?”
她指的小河。
季少答:“薛楊先生的侄女。”
“他的侄女?”季母思量間細看小河,又問道,“多大了?”
季少一頓,看小河。
小河回季母,“顧夫人,我十八。”
她聽到兩聲冷氣急抽。
怎麽了?
“小姐喚錯了,”一聲沉厚男聲道,“該喚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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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雖盡力溫和,卻仍透着股盛氣淩人。
小河擡眼,見是季母身後,站着個男青年。約近三十,身形挺闊,眼眉端正,腰上挂個小金算盤,像是個厲害角色。
小河改稱:“季先生。”
季先生卻不再理會她,只瞥了一眼季少,而後道:“跟我來。”
言罷轉身就走。
季少忙跟上,小河想說什麽,被他暗暗一個眼神勸退。小河眼前,晃來順兒纖手,那手本想觸碰她,又收在空中。
手輕抖,阻止的意味很明确。
小河一看,見順兒臉色發白。她怕水,自己這一番墜湖,想是驚着她了。小河不再多說。
待季少随母親,去了湖對岸的涼亭後,老廖喚來個侍女,扶着順兒,連同小河,一起回了夜雨居。
滴滴噠。
季少站在亭中,衣擺一直淌水。
“婉松,不如讓四少先去換身衣服?”
被他喚做婉松的季先生,靠座憑欄,撐頰遠望,不知在想什麽,卻就是不開口。
季少倒先道了。
“有你什麽事兒?”
算盤男人被他一說,垂眸站着,不再多言了。
湖對岸,那抹帶水身影被領了走。
季先生望着空靜湖岸,道:“艾牢。東西給他。”
算盤男拿出個信封,雙手奉給季少。季少兩指一夾,到手,打開。
季少閱過,沉默了。他眼左右逡巡,一番思索後,試探道:“母親……”
“你喜歡她?”
季少一愣,擡頭,見母親側顏,有種他不曾見過的蕭遠。
季少答:“不。”
“那麽張臉,喜歡不奇怪。”
季少搖頭,“兒子對莫小姐,另有打算。”
“嗯。”季先生點頭,看過他,“一定是個好打算。所以才需得我顧家,用四條姚海商線,為你鋪道。”
季少聲滞,“母親,只消忍過一時……”
“一時?”
季少鬥膽,“姚帝已經病重,只要忍過這幾年……”
季少漸說,漸漸沒聲。
是被亭內冰寒的氣氛,凍得漸漸沒聲的。
“嗯……”那散發冰寒的女人,沉吟後道,“你這番話,若被你父親聽去,幾年後他走了,你能拿到的……”她拇指往小指上一掐,“這麽點兒都沒有。”
“事實上,要不是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在我這兒,也要一無所有了。”
季少略起慌亂,“母親,還請聽兒子解釋……”
“噓!”季先生皺眉,一瞬又松開,“我今天不想聽人犯蠢。”她轉過身來,“顧遠川,我下面的話,你聽好。”
“你接手姚海水線,是在五年前,那時候,顧家海運舊部累積,沉疴難除,你父親用你,是因為他需要一把大膽又新快的刀。但如今海線已重上軌道,正是生機活力,卻又要遭一輪重創。我只能想,你一定不是因為蠢,而是因為自信。自信到相信你父親,是真的偏愛你。自信到覺得不管鬧成什麽樣,姚海水線,都還能被你把在手裏。”
“你剛剛……說忍?原來你管這叫忍?我還以為,你這是明晃晃甩了姚帝一巴掌,只差着昭告天下,顧家在等他死呢!只停你四條商線,我都敬他大度。”
“顧遠川,未來是不是很好看?可看着好看,就一定能是你的嗎?四條商線斷上幾年,你有錢耗着,你覺得可以等,可最下面,有多少人,多少家,會因為你一個決定,失了依托,斷了活路?顧家的信譽仁德,你又擺在了哪兒?”
季先生起身,走到季少身側。
“姚宮的意思很明白了。他們只要人,其他的不作計較。”她道,“老宅那邊我截了消息,但只怕截不了多久了。畢竟……人人都在等你犯錯。”
季先生拍上他肩,熱氣透水傳來。
“小川,決定,要做得快些。利弊權衡,從來只要一瞬,剩下的,不過是不甘和猶豫,沒有半點意義。”
三人從亭裏出來,恰逢老廖帶着小河過來。她已換了新衣,頭發還帶着點濕。
季先生:“去哪兒?”
老廖靠近,“季先生,老爺醒了。”
季先生會意,微微颔首。
“楊先生不在,我先領……小河小姐過去。”老廖試探着,“您要去麽?”
季少也看一眼母親。
小河聽得夏日寧靜,就跟着偷擡眼,一擡,瞧見季先生正看她。
“去。”季先生轉了眼,“倒是許久未見我夫君了。”
艾牢一頓,老廖也打量上他。
艾牢說:“我在這亭裏等你。”
季先生一聲嗯,季少一聲呵。
老廖回身領路。
季少本也想跟,卻被季先生皺眉抛去一眼。
“自己換衣服去,像個什麽樣子。”
老廖、季先生、小河三人,暖融融的夏日裏,伴蟬鳴,去往顧老院。
季先生不疾不徐,隊伍就慢慢悠悠。
小河挂在隊末,一直偷偷看她。小河心有疑問,但見老廖屏氣凝神,便覺不好唐突。
哪知季先生突然回頭,和她的眼光撞個正着。
小河頓悔,可季先生卻笑了。
笑得那叫一個旭日朝陽。
“做什麽一直看我?”
您長了後視眼嗎?
小河到底初生牛犢,稍抿了抿唇。
“……您剛剛,喚我隋玉……”
季先生只笑而不語。待得入了顧老院門,又到顧老屋前,季先生忽然伸出手。
“來。”
小河不解,在她的示意下,将手搭了上去。季先生便握緊了她。
老廖已在房裏,輕輕道說:“老爺,那位小河小姐我帶來了。還有,夫人……也來了。”
房內頗一陣沉默,才有一道低沉的音。
“嗯。”
老廖請她們入內。
季先生牽着小河進去。
堂屋主座前,顧老正坐下,他今日着深褐衣裝,不比前幾日鮮亮,神情上,也沉穩,甚至衰頹,不比前些日的活力四射。
小河禮身,“顧老……”
手臂上一道勁力,卻是季先生,先扯了她到身後。
“夫君。”
顧老蹙眉。
季先生笑了,“婉婉唐突了,請夫君莫怪。”
“婉婉實在有個疑問,着急着問問夫君。”她道:“薛楊的侄女,那就是莫家孫小姐,她為何與隋玉,長得一模一樣?”
“她不是莫家孫小姐。”顧老迎着季先生視線,“他是小玉和阿良的後人。”
小河這幾日,對自己的身世早有準備,但驟聞此事,也不免有些吃驚。
或許有人比她更驚。
小河被季先生握住的手,開始疼了。
季先生音容卻還柔和。
她說:“不可能的。”
顧老道:“小玉失蹤前,已經懷孕了。”
“不可能的。”季先生還是堅持,“她的身體要不了孩子。”
“你自己算算日子。”
顧老從桌上拿起一卷文書,砸向季先生。季先生接下,松了小河,展開書頁。
她的手并不穩。
小河稍瞥到一眼文書,了悟,那是莫迴的生平。顧家竟然有這種東西。
季先生展卷不言,老廖端來兩杯茶,放在客座。
顧老對小河道:“坐,小丫頭。”
小河入了座。
顧老望着她笑,很和藹,很溫柔。
小河低聲,“我真不是莫迴的孫女?我母親,也不是莫迴的女兒?”
顧老點頭,“小玉身體很不好,懷孕前就非常勉強,堅持要誕下孩子時,更是做好了半路離去的準備。又怎麽可能再有其它後嗣?”顧老柔了眼光,“能留下你們,是上天垂憐了。”
季先生坐了過來,在小河旁座。文書被她擱上了桌。
顧老問:“信了?”
季先生自顧端起茶盞,垂眸飲茶,不再言語。
顧老也不多理會她,別過眼,朝小河伸出手。
他說:“來,小丫頭,你過來。”
小河走過去。
顧老等她近了,就癡癡地,盯着她的手腕。
小河擡手,“這個?”
她亮出的是憐辛镯。
顧老嗫嚅開口,“我想……這镯子,它是……不,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他手在輕抖,因為心情動蕩,他伸出手,想碰,又怕碰那镯子。
小河略擡手,迎上了他的指尖。
顧老像被燙了,猛收回手,下一瞬,又急急抓握上那玉镯。
待他感受清楚那溫度,他臉上,漸漸漾起笑意。
他問:“這個镯子,你是,是從哪兒……”
“我母親給的,應該就是小玉的镯子。”
顧老手輕抖,放開了小河的手腕。
“小玉,小玉……那是阿良,是阿良……!”
顧老的手撐上桌,激聲道:“是阿良!是阿良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