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憐辛
“醒了嗎?”
小河拉住個侍女。
“莫小姐,還沒呢。”
侍女匆匆走遠,手裏捧着件濕衣。
少頃。
“顧老爺醒了嗎?”
小河拉住個小厮。
“沒呢沒呢!”
小厮撥開她,拎着一挂食盒跑進內室。
小河坐回院裏木椅,兩手搓着大腿,時不時拍一下,很焦心。
她幹嘛要答應莫楊呢?
小河後悔了。
她就該随着莫楊去的。
房門口,仆從進進出出,就她一人傻坐着。
若是在順兒那兒,她多少也能幫點忙,哪像現在,人睡着時搭不上手,人醒了……
“醒了醒了!”
Advertisement
“是醒了!”
內室裏一陣激動的細語。
小河立時站起,小跑上階,劃開門簾就進了內室。
密密叢叢的人,圍在床前,小河只能看見雕花床柱子。
她兩手擺晃,幹拍着腿。
看吧。
就算人醒了,她也還是半點用處沒有。
“父親可還好?”
季少低身,詢問睜開了眼的顧老。
顧老眼朦胧,發蒼蒼,溝壑面龐,透出幾分往日峥嵘。
他打量了打量眼前的青年,而後,抽出被青年握着的手。
“你是誰?”
季少并不慌忙,只是提起顧老手臂,埋入被,忽略了他的抗拒。
“您覺得我是誰?”
顧老攥緊被子,“……我哪夜惹的風流債?”
季少額一跳。
“倒不知,顧少興趣如此廣泛。”他問,“顧少身上可還有不适?”
“……”顧老抱緊薄被,“你對我做了什麽?”
“老廖!”季少起身。
老廖忙過來。
“你看着辦吧!”季少甩袖,“清醒的時候再叫我!”
老廖忙應下。
季少揮開圍聚的仆人,“散了散了!沒什麽好看的!”
人群散去,他往門口走,恰好看見左閃右避的小河。
小河也瞧見他。
“顧老醒了?”
季少走近,“你一直守着?”
小河呵呵一笑,“顧老怎麽樣?”
季少挲挲額頭,“可能測繪的事,要晚一點才能聊了,不過你放心,一般他也幾天就……”
“小玉。”
床上一聲喚,兩人回頭。
室內的仆從被驅盡,如今屋內,連上廖叔不過四人。
顧老披着外衫,坐起在床上。他面容蒼老,笑容卻意氣風發。
像正年少。
他望着小河道:
“小玉,你們都到了?今日天真好,永翠山的霧該是都散了。他倆總說想看雲海,今日咱就去吧。酒我溫好了,你們先裝上車。我這就速速更衣,我們趕早些。時間還多,我們一定趕得上。”
“小玉是誰?”
季少搖頭,“不知道。”
小河跟着跨出院門,問季少,“就這麽走了?真沒關系?”
“沒關系的。父親如今說了下句忘上句,一會兒都不會記得你我來過。”季少道,“走吧,不知道順兒怎麽樣了。”
兩人穿牆越院,就到了夜雨居。推門入順兒房時,小河呆呆傻愣,季少更是下意識轉身就要走。
“那邊好了?”
倒是莫楊發現了他們。
二人見他神态自然,稍放緩心,走上前。
床邊,莫楊坐着,順兒躺着,沒躺在床上,而是躺在莫楊懷裏。
她已換了幹爽衣物,埋頭在莫楊懷中。
小河擔憂,“順兒?”
順兒沒應。
“睡了,”莫楊告訴她,“沒事兒,以前也有過。安神藥喝了,休息一晚就好。”
季少:“到底是怎麽的?”
“小時候落的病症,怕水。”
“那她還……”季少頓聲,重又道,“多謝。”
莫楊一笑而過,“顧老如何?”
“醒了,已經能起身了。”
莫楊點頭,“那我去看看。”言罷,要放平順兒。
季少:“不……”
“不要!”
順兒忽然驚聲,抱緊莫楊。
三人以為她醒了,低頭看去,卻見她還是雙目緊閉,昏沉情狀。
只是她的臉上,被淚水濕透了。
她貼着莫楊,“別走。”
她說:“救救我。”
她竟是一直在夢裏哭。
莫楊複又環抱她,手掌輕拍着她的背。
“在呢。”他說,“在呢。”
順兒漸漸安定下來。
待她呼吸緩和,莫楊看一眼季少,似有抱歉。
“無妨。”季少道,“父親還辨不清人,我來也是想告訴楊先生,待父親徹底醒轉,我再帶你們去見他。”
屋裏大概沒有四個人的位置,小河季少不再說什麽,出門去了。
一時無事,小河便打算趕制測繪報告。季少不樂意回顧老那兒,被自家爹亂指風流,索性就在夜雨居的大樹下,搭了桌椅,擺了茶果,拉了小河坐下。
“就在這兒寫,我看着,有什麽問題當場改。”
于是,季少磕瓜果,小河寫報告。
炎夏風熱,瓜果清甜。季少折扇扇風,也勻了幾縷給小河。
他湊近看,“不好畫?”
小河正在畫鬼宅格局圖。
小河撓頭,“山水我常畫,建築……”
“理解。”季少道,“你先畫個大概吧,明後天我從老宅撥幾個畫師給你,你說,他們畫。”
小河樂,“甚好!”
她一時輕松,問起說:“顧老從商,怎麽會想到做游方測繪?”
“他啊,”季少一笑,“他是個半吊子商人。”
風沉香醉,美人在側,季少也懶得負了談性。
他擇了幾顆葡萄給小河,“他一直就想做游方,年輕時,還養了大半宅子的游方門客。後來是被長輩逼得沒法,才繼承了家業。”
他給小河添果茶,“估計是償願吧,二十多年前,就做起了這個調研,沒頭沒腦的,也沒亂出什麽結果。不過家裏也不差這錢,随他高興了。這幾年他糊塗了,清醒的時候,卻還惦記着這事,拉了我,讓我接手。”
季少剝了殼荔枝,要喂給小河,小河掀眸,他就抛進了自己嘴裏。
“我還能怎麽着?好好做呗,争取在他有生之年,給他看到個結果。”
小河一時鄭重,又疑,“要什麽結果?那鬼宅到底是什麽?”
季少笑着搖頭,“他就沒說清楚過。結果的話,得一起算了才知道。”
“一起算?”小河聽不懂,“什麽意思?”
季少正要說話,院門那兒,跑進來老廖。
老廖一路急喘,沖到他們桌前。
季少:“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老廖卻不管,彎着腰,先對上了小河。
“莫,莫小姐,快,快藏起來!”
“藏?”
小河什麽反應都沒來得及做,院門那兒,又跑入一個花身影。
年逾花甲的顧老,穿着一身熱烈的紅綠,花蝴蝶一般奔進院中。
“小玉!”
他奔朝小河而來。
季少磕下杯蓋,“又來了。”他轉頭,“老廖,這衣服我不是讓你燒了嗎?你幹什麽吃的?又讓他穿出來丢人現眼?”
老廖嗫嚅,“這,這畢竟是老爺年輕時候的最愛……”
“小玉!”
顧老沖到小河近前,“我等你們好久,你們怎麽不來?走啊!快走!時間太快,我們都要趕不上了!”
然後,他竟是拉着小河的手臂,就要扯她走。
季少頓時一串荔枝抛去,“顧遠堂!你七老八十的要不要臉?!”
顧老眉一挑,睨他一眼,朝他伸出手指。
“哪兒來的紫色山雞,這裏有你說話的份?”
倆父子眼瞅着要幹架了。
小河幹笑,從顧老手裏脫出手。顧老拽得緊,她又使力暗扯。
“顧老認錯人了,我不是小玉,不若您再去別處找找?”
顧老奇了。
“小玉,你作弄我呢?你的樣貌我還能認錯?”
顧老似猶豫,低頭思索,可一低頭,他又笑了。
他抓起小河的腕子。
“你看,憐辛镯在你手上,你還說你不是小玉?”他道,“小玉,你莫要同他倆學壞了!”
他抓握白玉镯,白玉镯內一點紅。
他說,那是憐辛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