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毒虎
“季少。”
衣擺還在滴噠挂水的于歌,遞給季少一件外披。
季少蹲身,給小河系上。
他都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水裏就又飛上個濕噠噠的人。
那人側開于歌的攔阻,蹲身,就攏了小河入懷。
他問:“怎麽樣?”
“喲。”季少折扇一扣,“名花有主。”
小河眼目還晃蕩,但已然清醒,她指這船,指季少于歌,很是驚詫。
陸爾在岸上已看得分明,遂點頭,“是那條船。”
于歌聽得起疑,可季少已分神他去。
他走到船沿,“楊先生!”
岸上正亂,莫楊在河邊。
他回:“季少讓我好等。”
季少躬禮,“是我錯判,害了先生,先生請記賬上,小生勢必返還。”
“那便請季少先顧好那女孩。”
季少垂禮,“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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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我幾個好手,今日不好對付。”莫楊回望岸上,眼目沉郁,低聲道,“竟然也是康王府軍嗎?”
百數康王府軍,駕馬到了近前。
最前,康王打馬。他身側,還有……莫迴。
莫迴看着祭司的屍體,在笑,“這個……叫什麽來着?……算了。”他道,“你就這麽廢了他,裘光頭那兒,不會不好交待?”
康王收了弓,“祭陣既已成,他留不留有什麽差?早該殺了他,省得惹出今日這些事。”
康王看姚昱,“拖得夠久了吧?還不帶人走?”
姚昱卻是沒動。
康王望向莫楊一行人,“燒了懷德的是哪個?”
一衆嫌疑人默不吭聲。
“那我就當都是了。”康王問莫迴,“你家那個在哪兒?”
莫迴早已看清,遙指船上,“那兒。”
康王點頭,“天翎。”天翎從他身後來,“把她帶回去。其他的,亂箭射死,一個不能漏。”
“諾。”
“不行啊康王,”莫迴忽然又指,“我小兒也在那裏面。”
康王稍反映了會兒。
“莫楊?”
他找了找,找準了莫楊。
“倒是許多年未見了,”他對莫楊道,“小昱說你改了姓名,從了商,我還好生意外了一番。”
康王招手,“你來吧,其他的該死便死。速度些。”
“父親,過分了吧。”
康王一看,他兒子正在不遠處,馬背上,含笑責問他。
箭雨繁密,莫楊自然沒有退出,于歌和陸爾,也攜着一隊季家家仆,加入了戰局。
康王撇回頭。
“你又有什麽問題?”
“問題多了去了。”姚昱還是笑,“祭陣到底是做什麽的?為什麽你們和蜀西扯上了關系?這死人,”他腳尖點點地上的屍體,“他說你在螢川之戰,給了他名牒?為什麽?”
“還有惘海……”姚昱忽然遠望,視線落向甲板上的身影,“你們,還是打算……?”
“行了。”康王道,“越來越不成事了。那頓鞭子還不夠給你教訓嗎?該問的不該問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難道還要我再從頭教你一遍?”
姚昱笑,“不,那沒有必要。”
他道:“如今你想說,我都不想聽了。”
“什麽……?”
康王蹙眉正疑問,就見那白馬上的甲胄身影,騰地躍起,落入戰團。
康王:“你做什麽?!”
戰團裏的人也是摸不清狀況。
姚昱淡然一瞥周遭,“愣着幹嘛?戰啊!”
他道:“父親,我與這幾人,有幾分志同道合。今日,想幫襯幫襯他們。”
“各位康王府軍!”他高聲,“亂箭無眼,你們……随意招呼。”
“荒唐!”
康王真是惱了。
姚昱攔下最後一根殘餘飛箭,“我哪比得你們荒唐。”
“換刀!上去!”
康王指令出口,百數康王府軍,盡數下馬,舉刀向河岸沖去。
姚昱:“喂。”他回頭問,“你們到底還走不走?”
“走。”莫楊道,“多謝世子。”
姚昱不耐煩地擺手。
莫楊向四周道:“挨個上船。”又不忘補充問于歌,“季少都安排好了?”
于歌保證,“水路我們熟,已都打點好。”
莫楊:“好。龐彷,你們四個先上。順兒,你跟上。”
龐彷幾個本事不夠,也不戀戰,一路踩水過去。有個還半道掉進水裏,靠游游上了船。
順兒非不肯先莫楊走,莫楊也不趕了。
他問:“世子,但若只我們上船,他們可能……”
“知道,”姚昱淡回,“送佛送上西,我和你們一道上船,确保你們逃脫我才離開。”
“多謝世子!”
自是如此,落在最後的就成了姚昱,還有個陸爾。
姚昱:“你再怎麽護我,我還是要殺你。”
陸爾頭疼,“你先走,走。”
他反手橫劈,擯退一排府軍,姚昱亦轉身,跟随前人上船。
幾下踩水,眼看着他就要抵船,與衆人會合,水下,卻突然飛出一張網,姚昱登時被緊緊裹纏。
衆人:“世子!”
噗——!
姚昱墜入河中,激起巨大浪花。
方才的戰友,都迅速跑到船沿。水面流淌,歸于靜然,哪裏還有姚昱的身影。
“小心!”
船上又起駭聲。
剎那之間,甲板四方的水面,突然竄出十數康王府軍,迅雷不及掩耳,游擊甲板之上。
混戰再起,無暇他顧。
“姐!”
亂鬥的落定,只因陸爾一聲驚呼。他幾乎下一刻便飛抵甲板。衆人有的被制服,有的還安全,就此看向船首。
船首,有一個康王府軍——天翎,還有小河。
天翎箍緊了小河,橫匕,架在她脖前。
陸爾眼中火灼,小河卻先道:“他不會傷我的。你們小心,這水下有古怪。”
若非她一時好奇,哪至于站在船邊探看,被天翎輕易抓了個正着。
天翎:“莫小姐聰慧。”
他退一步,高聲道:“爆!”
片刻,畫舫下游,淮水中道,突然炸起巨浪!近百條鐵鏈,從水底齊發,向兩岸竄去。砸上岸時,鎮得兩岸樹木顫動。康王府軍的馬匹,驚蹄四起,又被騎兵迅速制壓。
天翎再道:“收!”
淮水對岸,樹木掩映中,忽然出現一大批康王府軍,足有五十餘衆。他們奔至岸邊,蹲身再起,便是各持一條鐵鏈,向林內急返。五十餘人,各自離去時,無一人空手。岸上,也無一根鐵鏈殘剩。随着群兵入林,還潛在水下的鐵索,也都顯現。交錯的鐵索,漸漸開合。
那是一張巨大的鐵網。
與此同時,天翎號令之下,這一側的岸邊,百數康王府軍的後方五十人,也都競相動作,從此岸拾起鐵鏈頭。仍是無人多餘,無鏈殘剩。待他們都入密林中,淮水之上,是一張巨大而強健的鐵網,晃動出水,滴滴噠,懸在季家畫舫的下游。
天翎終道:“定!”
林裏百人始尋樹。岸樹粗大,他們飛身,将鐵索一繞,纏緊樹身,再掏出一枚粗壯鐵釘,扣入兩頭的鐵索扣。鐵錘狠砸,叮!
百釘落定,鐵網大張,只等魚兒入口。
岸邊,康王腳下,姚昱也已被拖上岸。
幾個濕漉漉的康王府軍,解開他周身的網後,便趕緊退了開,能退多開退多開。
只求別被記個熟臉。
姚昱躺在河灘上,側身想起,就猛地先咳出幾口泥水。
“姚康……我記住了。”他濕法貼面,散亂道,“這輩子……沒這麽丢臉過……”
哐!
畫舫撞上鐵網。
船頭驟停,船尾揚起,而後,船身一個側擺,拍在鐵網上,水龍四迸,震得岸邊樹林都似搖晃。
船上人,也跟着劇烈晃動。
大家趁機反抗,好運地甩脫了四五個康王府軍。等得畫舫卡停在河中時,我方的人都還在,康王府軍,卻只剩六人了。
就是……天翎還在船首制住小河。
而康王的耐心也告罄了。
他說:“一刻內,只留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指小河和莫楊。
天翎:“諾。”
天翎一揮手,船上五人齊開殺戒。岸上的府軍,也陸續往船上飛。
若只六人,他們能應付,難的,是接連不斷的敵人,殺退了又來新的。船上的安全範圍,越來越小了。莫楊知自己被顧及,索性見險就往前撲。府軍多有顧忌,接連被反殺。
岸上,康王看莫迴一眼。
莫迴安寧得很。
康王:“會給你留個完整的。其他的,養養都會好。”
莫迴沒說什麽。
康王一個手勢,府軍也就領命。下一撥人撲上時,便有一個人,在莫楊以身相擋時,沒收回刀式。刀光一揮,刃就切割過莫楊左臂,險險擦過了唐德咽喉。
順兒:“楊先生!”
小河也是驚慌。
這樣下去不行啊!
她一瞥喉前薄刃,摸了上去。
要不她也做做自己的人質?
天翎被吓着了,“莫小姐!”薄刃登時離開好幾寸。
小河哂笑,“我也沒那膽。”
她望着戰局憂愁,“天翎,你們王爺就沒點什麽軟肋,能讓人捏一捏?”
天翎額頭凸起,“不勞莫小姐費心,王爺沒有軟肋,若真有,現在也在他腳邊坐着呢。”
康王腳邊,撐颌看打鬥的姚昱,濕漉漉。見小河看過來,他還一臉悲苦,朝小河摁了摁心口。
我為你心痛。
小河理解到的是這個意思。
她額頭也突突,“那他就沒點什麽污點?比如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私生子?行賄受賄?”
天翎咬牙,“王爺廉潔高風得很,不勞莫小姐編排!”
好吧……
小河從憂思裏回神,見莫楊正看着她,目光有些傷痛,有些憐惜,有些遲疑。
小河:“怎麽了?”
小河看見他口唇開合,吐出幾個字。
是什麽字,她沒有看明白。
莫楊站起身,拍拍看他傷情的順兒,“無妨。”
他邁步到船沿。
大呼:“康王!”
康王蹙眉,“又如何?”
“開元十六年,二月裏的那場宮宴,您可還記得?”
康王稍想,“你什麽意思?”
“我記得。”莫楊道,“我記得那晚上。我看見了月亮,看見了楹花,看見了所有的一切。”
他泛起笑,眼落定,向着康王身後。
康王已是不耐,“你在說什麽……”
“康。”
肩上受力,莫迴從後面來。
康王正想詢問,頸間,就是一道寒意逼近。
是一把匕首。
莫迴,握了把匕首,抵住他喉。
淮水上,一切都靜了。
莫楊笑出聲來。
笑中是十八年的郁結、悔恨、厭惡,對自己。
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