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淮水
“去哪兒?”
兩架馬車奔走都郊,順兒為莫楊處理傷口時,小河忙問陸爾。
“南下。”
回答的卻是順兒。
她手下忙碌,“先一路南下,然後上永川,去海東。”
“海東?”
又是海東?
順兒:“上姚莫非帝土,總不比他國安全。”
小河明白。反正能逃走就好,去哪兒還是其次。
見莫楊面色蒼白,她問:“楊先生……如何?”
順兒系上最後一個結扣,手撫觸莫楊額際,一點點給他拭汗。
“這些年三國行商,遇上的暗殺沒少過,”她道,“會好的。”
言罷轉過身來,面向陸爾。
“怎麽回事?”她語色皆不善,“康王府軍我們有準備,但另一隊人,你可半點沒提起。”
話落馬車一顫,三人正驚,一人劃開車簾。
是龐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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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字都不吐,”他彎身在外,“都打成豬了。”
他說的是祭司。
那祭司用頭發聯系外界,擺了他們一道,卻眼瞅着情況有轉機,再不肯多合作一句。
“要不是得靠他翻譯字符,我真要……诶!”龐彷往脖子上一橫拉。
陸爾看回順兒,“我們的确不知情,累你們受困,抱歉。”他又道,“至于那隊人,想來那祭司能聯系的,不外乎刑部或者月照。”
順兒盯他幾瞬,終是擺手。
“罷了,”她道,“反正不管有幾撥人,楊先生都一定會應下。遼鳶!”
“順兒姑娘?” 車夫應聲。
“我們的人不知還能拖他們多久。你走東南向去永川,趕得及的話,明晨該能有人接應。”
“是。”
一路無虞,待天将明時,衆人已到淮水邊。
淮水,和沅河一樣,是永川支流。
順兒蹙眉:“他們沒到。”
遼鳶往風中一探,“現在是北向風,逆流而上,是不是耽擱了?”
順兒隐怒,“生意人,還興耽擱?”
生意不興耽擱,逃命也不行。
兩車十二人,正打算順淮水向下,會合遲到的援軍時,敵軍先到了。
康王府軍。
姚昱着府君白甲胄,為首為中,很是意氣勃發。
“瞧瞧,這是什麽?”他馬踏前蹄,“我還說,江楓那小子,怎麽找來這麽一隊江湖人幫忙,原來手腕伶俐的,是我們莫大小姐。”
“世子過譽了,”小河道,“再好的手腕,不都折在世子馬鞍下了嗎?”
“你也不看看,我的損失叫一個慘重。”姚昱揮指餘下二十名騎軍,面含痛惜,“虧得我一時貪樂,想拿陣仗唬唬我的好友人,不然,怕是現在,都不夠人攔住你們了。”
姚昱冷面,揚手,“拿人。”
二十人随聲下馬,向他們攻來。
“诶,”姚昱想起什麽,“對莫小姐溫柔些。”
他道:“也只用對莫小姐溫柔些。”
“還有那人,“姚昱指一轉,定準陸爾,“死在當場。重,重,有,賞。”
兩方相戰。
除去被揍暈的祭司,不會武的小河,另十人都各使本領。四個月神教人,更是唔哩哇啦,開始放黑煙。
黑煙很快聚團,飄來飄去地裹人。問題是,這四人吧,學藝真不夠精。黑煙行進緩慢,還好幾次惹上隊友。唐德三番四次甩開手臂黏液,罵罵咧咧個沒完。
終一會兒,他們合力降了個康王府軍。
府軍漸漸風化,變成石胚,姚昱的臉色就重了。
“這幾個人也留下,”他道,“殘不殘無所謂,能拷打問話就行。”
這一來,府軍力道又有收減,順兒觑勢,抓過小河就抛回馬車。
小河:“诶?!”
“你幫不上忙!看好楊先生!”
“……”無可反駁。
順兒也飛身上車。
她提起馬繩,“我去尋接應的人!”
陸爾看一眼車內小河,有點擔心。
小河點頭,“我得做點什麽。”
“你穩住這兒!”順兒沖陸爾道,“放心!她要是有事,我怎麽跟楊先生交代!”
陸爾不再勸阻。
順兒揮鞭,馬車沿淮水邊,直直向南而去。
下行數裏,仍是河面浩浩,不見援兵。
順兒勒停馬車,“不對,不可能。”
小河:“是不是被另一隊人攔了?”
“以他們信譽,縱使遇險,也會遣人來信的。”順兒咬唇,“該是去哪兒了……”
“小河?”
車內,是莫楊的聲音。
兩人忙攬開車簾,“楊先生?!”
莫楊精神勁兒恢複,人看着也無甚大礙,她們倒是放了心。莫楊眼瞅侄女安好,也一切順意。
他問了問當下情況,立刻道:“回去。”
順兒:“回去?!”
薛楊:“他們既然答應助我,必然會盡全力。我們本該日出前到,卻晚了。那狐貍崽子八成是看我不在,知道我遇險,上趕着地去救我了。”
莫楊咬牙笑,“這是想我記他天大的恩情呢。可惜弄巧成拙。”
“回去。”他對順兒道,“這會兒他該知道不對了。”
順兒:“可是康王府軍……”
小河:“來了。”
小河關注身後,這會兒見八個隊友,還拖着個祭司,已被康王府軍逼退至不遠處。
順兒又想鞭馬,卻被莫楊摁下手。
莫楊搖頭,“不用打了,昨夜也打早了。”
他道:“之前聽陸爾講璧山的事,我本以為,康王世子該是已被康王禁足。不想今日竟是世子帶隊。既是如此,一切就還有轉機。”
他披衣下馬,步伐穩健。
九人都到了近前。
莫楊朗聲,“世子殿下,薛某有一言欲谏!”
“哦?”姚昱白馬之上,正拉弦引弓,他瞄準戰團裏,挑了唐德,“那小王我,就送薛先生一點熱血作墨,期待這血谏,能夠得了力度。”
欻!
箭直沖。
當!
箭落。
是被陸爾劈斬了開。
姚昱蹙眉:“你這人委實讨厭。我本想着了結了這個罪人再來找你,你偏偏要來惹我心煩。”他又引弓,“罷了,你想受,我倒不好不給了。”
“世子!”莫楊高聲,“我這谏言,為救璧山萬人而谏!”
箭定。
弦收。
弓藏。
姚昱比個手勢,十九康王府軍,回複待戰之勢。
我方自也停息。
姚昱道:“說。”
“我等一行人此次離去,是為尋找破解壁山屍洞的方法。”
姚昱視線下巡,一掃他衆人。
“何為‘破解’?”
莫楊:“必不使邪教僧人如願使用陣法,必使數萬平民,冤魂得以安息。”
邪教僧人?
姚昱笑。
說得真含蓄,好像他不知道,背後主使是誰似的。
姚昱指撫馬背,“人既已死,破不破解,有何差異?”
莫楊:“世子,那些人,還沒死。”
此言一出,小河也驚,姚昱眼鋒迎劈。
“何意?”
莫楊掃一眼身旁,陸爾會意。
他上前:“世子,我這兒,有幾位在洞穴裏,參與了祭陣的月神教僧人。他們可以證明,那些人,是身體和魂魄,均被封印在石像中,遠未能神魂安息。”
龐彷大義凜然,挺胸收腹站出來,“沒錯!”他一指地面,“不信你破開這府軍的石身!他必還呼吸安在!”
姚昱卻是淡道:“不用破了,展家小姐沒事,他就會沒事。但石洞裏別的人,面色青白,屍身僵硬,和他們完全不同,我憑什麽信你的話?”
龐彷:“那你有沒有看過雕塑石像的過程?我們有一段唱咒,是定魂咒。他和那小姑娘,能像個活人,是因為還沒被定魂。你要是願意讓我給他唱一唱,再給他囤個幾年,保管他也能那樣!”
龐彷往日,只知那是定魂咒,也是後來聯通了所有,才知定的是什麽魂。
他語調無禮,頗有些無賴味,姚昱聽得已是不悅,陸爾此時上前。
“世子,只要能知曉祭陣原理,以靈術破之,那些人,便都能安息了。”
姚昱眼淩厲,深挖他意圖,陸爾坦然對視,不似怕被揭穿。
姚昱直身,“好。現在給我說點有用的。”
他問:“你們能破解?”
“有路。”陸爾一指地面,癱軟的祭司,“我們燒毀懷德,其實是為了此人。他是個厲害祭司,就是他和邪寺串通,參與設計了萬屍祭陣。”
姚昱眼鋒投向祭司。
陸爾:“他嘴頗緊,不肯交代祭陣用途,卻也洩漏,祭陣是由古蜀文寫就,若我們能堪破古蜀文,就能弄明白祭陣。”
姚昱倒是知道古蜀文,“憑你們?如何堪破?”
陸爾一指地面。
姚昱了悟,“弄醒。”
“我來!”
龐彷大叫,跑到祭司身前,掏出根針,往祭司腦後一紮。
“啊——!”
祭司仿似噩夢驚醒,周身戰栗,騰然擡起一張豬頭臉。
姚昱:“喂,說話。”
祭司悠悠回神,還辨不清情境,一看身前一排駿馬,馬身挂飾上,還有徽記。
康王府?!
“姚康來了?!”他視線忙掃,一掃過去卻都不認識,“姚康在哪兒?!帶我去!帶我去找你們主子!”
“嚯,”姚昱好笑,“還真認識……”
他稍躬身,“您哪位啊?要見他?”
祭司忙站起,撲向姚昱的馬。龐彷想抓,被陸爾攔住。
祭司躲到姚昱身旁,“帶我回姚都!回懷德!告訴你們主子,我守着約定呢!沒逃跑!”他回身一指,“是這些月神教餘孽害我,把他們統統廢了!”
姚昱眼寒,聲調卻越發溫柔。
“你如今這模樣,我們可認不出你。你得證明一下,你和我們主子相識啊。”他悠悠道,“比如,你和他,結的什麽約定?”
“放肆!”
祭司一巴掌朝姚昱揮去,雖姚昱輕巧避過,還是引得四周聲聲冷氣。
祭司:“本卿與你主子的約定,豈容你這下等人打探!”他往懷中一摸,掏出一塊令牌,“看清楚了!這可是當年螢川一戰上,你們康王給我的信物!”
姚昱看得很清楚。
古舊的令牌,是二十多年前的紋樣,他只在母親的珠盒裏見過。她細說,那是莽撞的父親,在初識那日,駕馬追上她馬車時,遞來的令牌。
如今舉令牌的人,将令牌收入懷中,要爬上他的馬。
姚昱突然覺得厭煩。
他擡了一腳,那人便掉了下去。
他道:“随便哪兒,折上幾段吧。”
“諾。”
旁側一個康王府軍下馬,拎起祭司胳臂。
祭司忽然明白要發生什麽了。
他破口大嚷:“你敢!我是你們主子的恩人!當年在惘海……!”
噗!
一支利箭穿喉,插入祭司脖頸,又穿身而過,破入姚昱馬腹。
籲——!
馬長吟,痛難自抑。姚昱半抛半退下馬,康王府軍驚忙護駕。
一時紛亂。
小河所在馬車,馬匹似是受同類驚呼所吓,慌不擇路,向水面沖去。
“小河!”
莫楊身旁的順兒驚呼。
小河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墜入了淮水。
天。
野外求生十八技藝,她獨獨沒學會游泳。
河水翻覆,亂流攪擾,她撲騰來去,所有感官都混亂了。
直到有人拽了她,往水面去。
那人水性好,功夫也好,方破出水面,就帶着她一飛,飛到……
木板?
甲板。
小河昏沉沉,感覺出這是條船。
周身淌水,她坐地垂頭,視線裏,探來片衣擺。
“姑娘安好?”衣擺主人道,“方才見姑娘,真比得白荷帶水,小生只怕此生此世,都不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