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關系
“龐彷,”陸爾道,“接着。”
牆角邊,龐彷手一伸,接下陸爾抛來的東西。
那是一本筆記。
“這是……?”
“他想講的另一件事。”
龐彷這才想起護身符上,月神娘娘腳下的書本,迅速翻展開,可越翻眉越皺。
“這寫的都是些什麽?”
陸爾有些奇了,“不是蜀西文嗎?你不認識?”
“這不是蜀西文。”龐彷道,“像是有點像,但不是。”
陸爾問:“那屍洞崖底的文字是什麽?”
“不知道啊,他們畫的。”
陸爾提醒他,“這筆記,用的是崖底地面的文字。”
“……?!”龐彷終于反應過來,“真的假的?!”
他勉力辨認,發現果真和那黑咕隆咚的符號,一個模樣。有幾處,竟然完全一致!
“這……”
“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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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突然被人抱緊,龐彷低頭一看,竟是被揍得趴卧在地的祭司,攀上了他。
唐德扯開祭司,“你規矩點兒!”
祭司滿臉焦急熱切,“祭陣的文字?!快!快給我看!”
龐彷把筆記往身後一藏,“我幹嘛給你看,問你半天你都沒憋出話……”
眼見祭司焦急到失神,龐彷突然靈機,邪邪一笑。
“除非……”
他把筆記放身前,左右橫晃,祭司的頭臉,就跟着晃動。
“除非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訴我。”
“你問。”祭司半點不遲疑。
“這麽爽快?”
龐彷都驚了。
“快!”祭司吼出聲。
龐彷被他吼得一怔,瞥一眼筆記,嚴嚴實實捂到身後去了。
這可真是個寶貝!
龐彷:“還是那問,不是月墟的兒子,會是誰的兒子。”
“大祭司一脈。他只會是大祭司一脈的後人。”
房中好生寂靜。
龐彷:“他,他是大祭司的兒子?”
“我沒這麽說。”祭司冷臉。
龐彷惱,“那你什麽意思?!”
“……”祭司觑着他身後,“你給我看一眼筆記,我再告訴你。”
龐彷站得稍遠,翻翻書頁,挑出個字符最少的一張,轉過來。
他把筆記高舉,“看見了吧?看見了吧?啊?”
祭司還被唐德制在地上,抻上了脖子往上夠。
虧得他能看見。
“是!是!”祭司語調越來越高,“是古蜀文!是!是古蜀文!”
龐彷趕緊把筆記裹懷裏,眉一蹙,“古蜀文?”
陸爾小河也到了牆邊。
小河問:“古蜀文是什麽?”
“古老的蜀西文字啊,”龐彷理所當然,又轉過筆記給自己看,“真是古蜀文?”
“絕對沒錯!”那祭司竟然驚叫起來,“你再給我多看看!讓我多看看!很像他的筆跡!很像他的筆跡!”
陸爾:“他?”
祭司不肯說話,只死死盯着龐彷手中之物。
龐彷不理會。他拖了個凳子,停在祭司身前,腚一落,坐定。
他抱臂,臂裏有筆記。
他道:“先說說你吧。”
祭司抿嘴咬牙。
“我到底在月落宮長大,有些事,還是知道一點的。”龐彷道,“古蜀文是貴族文字,除非是大祭司和蜀西皇族,不然都沒資格學。”
他笑,“那你來和我說說,你是大祭司那邊的,還是皇族那邊的,竟然能看懂古蜀文?”
這個人?
大祭司?皇族?
小河終于有心細細打量他。
膚色偏黑,瞅着約三十好幾,睫毛濃密,眼睛大而深,整個人的輪廓都很分明。的确和上姚人平白的五官,差距很大。
祭司這時冷笑,聲音頗寒。
“我說了你就給我看嗎?”
龐彷一攤手,“至少你不說,我肯定不給你看。”
祭司目光撅緊筆記,撐地的手握得死緊。
終于,他道:“罷了。”
“我哪邊都不是,”他說,“我只是大祭司旁系的一個小角色。”
龐彷想想,恍然,“所以你說月墟的靈力不如你,因為你是大祭司一脈,不對,偏脈。”
祭司不否認。
龐彷:“你以前在月落宮?”
祭司伸指,指了指筆記。
龐彷:“回答完這個就看。”
“不在。”
龐彷找了符號第二少的一頁,攤過來。
祭司虛眯起眼,使了勁地看。
龐彷合攏書頁,“那月墟的事情,你怎麽知道?”
祭司目光還留在筆記上,眼中時明時暗。
“月落宮那麽有名,我雖不在,也多有了解,他是右護法,我知道有什麽稀奇?”
“可你到底不是大祭司直系,也不是皇族,怎麽懂古蜀文?”
祭司又指筆記。
“差不多得了,”龐彷這次卻道,“你能把我們說通了,半本給你看都沒問題。”
祭司稍想,也道:“可以。但我要提醒你,大祭司及其子女已故,除非你們找到蜀西皇族,不然,我就是唯一能破解這筆記的人。”
他道:“所以你的腳,最好也規矩點。”
別他媽再往我身上招呼。
祭司在地上坐直了,理清爽了髒污的衣服。
他道:“月落宮被燒毀後,我曾偷偷潛入,那時雖然人都故去,但還剩下很多殘損的書目,我偷偷搬回很多,這些年一直在看。大祭司所藏書目,大多用古蜀文寫就。古蜀文和蜀西文,多少有些相似,我又有十八年的日日夜夜,自然是能夠破解。”
“那我……這孩子的事,你怎麽說?”
龐彷側頭,點點陸爾。
“我怎麽知道?月落宮燒得半個人影都沒有。”祭司嗤笑,“這月墟倒還有本事,蜀西國軍全力圍剿,竟然還能逃出來,還帶出個孩子。”祭司瞅一眼陸爾,“這長相,十成十是蜀西南邊女人的孩子,你們竟然還一直當他是上姚人?”
陸爾小河,此時正坐在矮床邊。聞言,小河下意識想去看陸爾,又覺得這樣不好。她心裏描摹陸爾的長相,濃睫高眉深目,膚微黑,原來……是真的不像上姚人。
也真的,不像陸姨,不像陸山。
“管他上姚人蜀西人,還不都是人!”龐彷突然就是不爽。
那祭司卻是笑起來。
“還不都是人……喂!小子!”
他突然一喚,陸爾也就應聲看他。
祭司道:“月落宮大火那年,大祭司的确新納了好幾個蜀西南邊的女奴做妾,我看你,真有可能是他和哪個下等女人,生出來的下等雜種。若不是他們都死了,你還會有一堆下等雜種的兄弟姊妹。”他笑,“乃父風流啊!”
龐彷登時起身,猛一腳又踹上去。
“下等雜種?!我小侄是我兄弟和他老婆教出來的孩子!正他媽正得很!你這個不知偏到哪兒的旁系!才他媽是下等!雜種!我今天非封了丫的嘴!”
那祭司也不知發了什麽瘋,突然也一掃坦然,迎上龐彷亂腳,撲抱他小腿,埋頭就是狠咬。
龐彷登時叫了起來。
唐德和陸爾,都是一通勸架。
待陸爾拉着龐彷退後時,龐彷小腿已有一個破口子,血紅紅的。
“皮肉傷。”龐彷擺手揮過,塞進陸爾懷裏一物,“小侄你拿着,你爹留給咋倆的東西,你一樣我一樣。這賊子惱人,我們不給他看了!我就不信,三國之大,還找不出個會古蜀文的人!”
陸爾接下,還是那本筆記。
再聽他所言,知道他的心檻是跨過了。
陸爾笑了。
月在中天。小河推門出了屋舍。
屋臺邊上,陸爾抱劍坐着,腳松松垂下,看曠野星垂。
陸爾問:“不聽了?”
“祭司一直要看筆記,龐彷遮來遮去地套話。”小河坐到他身邊,“我等他們有個進展再去吧。”
兩人靜靜坐了會兒。
小河偷偷看陸爾,一看又一看,陸爾都被逗笑了。
“問吧。”他說。
小河別過頭,“你沒事就好。”又擔心,“你沒事吧?”
陸爾并未立刻回答,他輕叩劍柄,過了會兒才說。
“我知道的。”
“什麽?”
“我不是他親生的。”
“……你知道?!”
陸爾看看她,“你不知道嗎?”他指指額角,“那這是什麽?”
那一吻是什麽?
小河一下嗫嚅,“我只是……有點感覺。”
“我也是有點感覺,”陸爾思及過往,“對我課業和武術的要求,嚴得不像話。還教我追蹤和逃脫的本領,蜀西話也教。明明吊兒郎當的一個人,偏偏功夫那麽好,明明不正經,一個人的時候又總是發呆嘆氣。”
陸爾說:“十七年,總會有破綻的。”
眼前伸來大張的五指。陸爾反應了會兒,也伸出手,與她五指交扣,又翻轉過來,移到唇前,在她手背親了親。
“我沒事的,”陸爾說,“十七年間想過很多次,如果不是的話,該怎麽辦?最後都覺得,沒有關系。親人并非因血緣成為親人,一起度過的十七年,勝于所有。我不在乎。只是……”
“你呢?”陸爾問。
我沒關系,但你們呢?
我怕的,是你們在乎。
小河環上他脖頸,“我不在乎。他們也已經告訴你了,他們也不在乎。”
用性命相訴了。
陸爾也擁緊她,“那我就都沒關系了。”
“一來就給我看這些,小子,我可還沒準你拐走我侄女。”
小鴛鴦聞聲分散,一看那籬門被推開,門前,站着一個挺拔如白楊的男人。
莫楊?!
小河忙站起,陸爾也起身,同時向她解釋,“我請楊先生來的。”
“為什麽?”
“路上再說。”月影下,莫楊身形一晃,氣息不穩道,“人都帶出來,立刻走。”
陸爾蹙眉,立馬回身敞門,“接應我們的人到了,先走!”
“楊先生!”
陸爾回頭,看見小河沖了過去。
籬門前的莫楊,眼瞅着就要倒地,卻被一個飛來的水紅身影,先架了住。
是順兒。
順耳裙角帶血,發飾都亂了。
她急道:“我們路上遇到人了,康王府軍。楊先生受傷了。”
莫楊靠着她直身,他們才看清,莫楊的腰際,竟然插着根被削了尾的箭!
“不止,還有一隊人。”順兒忽然一指地面,“你們這勞什子的玩意,到底是什麽惡心東西?!沿這路上,鋪了長長一路!”
她所指處,是根根分明的發絲。
那祭司被削下的頭發,竟然一根又一根,頭尾相接地鋪出門去。細微難查,接連不斷,不知鋪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