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生分
唐德還真沒走。
這會兒,他就在籬院裏,端的是怒發沖冠。
他的右手,被黑色的發絲,裹繞得密密實實。奇怪的是,這些發絲竟然是浮在空中,約及一人長度,抻得直楞楞的。
發絲那頭,也是一個人。
那人竟是操縱了自己的頭發,制住唐德。而且,綿密的頭發,似還有想将唐德整個裹住的趨勢。
唐德左手拿刀,往飄來的頭發上劈,每劈一下,發出的都是堅硬的碰撞聲。
唐德大怒,“你們三個別他媽傻站着啊!”
籬院裏,三個跟着龐彷逃脫的月神教人,現已是農夫裝扮。他們一會兒看看唐德,一會兒看看使頭發的人,焦急得很,但就是不上前。
“愚忠!”唐德斥了句,從腰際拔出弩*弓,對準對面的人。
不想那人先彎了腰。
是陸爾從身後,鉗了他手肘。随即,陸爾一個劍花,真削去他一小塊頭皮。那人大驚失色,頭發立時都散落下來。陸爾看準時機,抓握他頭發一旋,旋成一把,然後劍一揮,所有頭發應聲而斷。
斷發間,一顆鈴铛滾落在地。
龐彷趕緊撿起,“行了。這祭司被封了靈力,跟我們一樣只能靠邀月鈴借力,不然掀不起風浪的。”
他朝那三個月神教人,嚷了一番蜀西話。三人裏走出個人,滿臉愧疚,接了鈴铛,邊哈腰邊退回。
陸爾把祭司押過來,龐彷一看又不得了,“綁上綁上!這厮邪性,沒本事了還能操控自己的身體發膚,昨兒他指甲插*我鼻孔裏,跟刀似的,害我流了半斤鼻血!”
陸爾綁人時,唐德也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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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多謝了陸爾,“這忙記賬上了啊!”然後又招呼起另兩人,“到了就趕緊的!審他!我一身把式就愁不能往他身上使!”
“唐統領,借下弩*弓。”
唐德聽小河要求,不明白也不遲疑,解下弩*弓抛去,“我早不是什麽統領了,這趟下來,我已是刑部重犯……”
欻!
唐德:“我……!”
他急速閃避,躲開了飛來的弩*箭。剛站穩,便破口大罵。
“莫小姐你什麽意思?!”
小河抛回弩*弓,“投桃報李。”
唐德接下弓,頓想起她是在報崖底的一箭之仇,真是好氣又好笑,“我們如今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不說了,”龐彷做主,“拉他進來,辦正事兒。”
主屋裏七人圍一人,整八人。室裏燃燭,光把屋子填得滿滿的。
龐彷壓坐祭司在桌邊,自己挑了對桌坐下。唐德就近坐祭司身側,手裏扯拽着一根短鞭,一繃一繃的聲音,他故意湊祭司耳邊。
龐彷叽裏哇啦說了一串。
唐德大不悅,“诶诶诶!說上姚話!”
龐彷撇眉,“也得人家聽得懂啊!”
“……”唐德不甘心,“那你好好翻譯,一個字都不許漏!”
“我不會說的。”
冷靜而清晰的語調,标準的上姚官話。
祭司轉頭看唐德,“你們上姚的鞭刑我領教過。不過如此。”
唐德又要罵,龐彷先道:“祭司大人。”
祭司看他。
“您幫着上姚一真教,使咱月神教的祭陣,不怕月神娘娘怪罪嗎?”
“這世上沒有月神娘娘。”
屋裏好幾人都是一怔。
祭司道:“那只是教宗俘虜人心的托詞。”
龐彷咬牙笑,“那你的祭術是怎麽來的?你媽生給你的嗎?”
祭司平靜,“祭術是祭術,月神是月神,并無關系。”
龐彷摳住桌子。
“唐德,上。”
龐彷沖那三個月神教人叽裏哇啦了一通,三人皆是面色慘白,望着祭司難以置信。
唐德收了鞭子,拿出根長針。他松開綁祭司的繩子,把祭司的手扯來,攤上桌面。
針尖,抵上祭司指尖。
“鞭刑不夠勁兒,那要不,試試這個?”
話一落,長針下刺,刺入祭司指頭。
小河抽了口氣,那三個月神教人把臉埋入手中。
唯獨祭司平靜如深潭。
他道:“別費力氣了,我廢了自己的觸覺,再疼,我都感覺不到的。”
所有人都默了。
唐德直接罵出了聲。他丢了針,拎起祭司,“我就不信……!”
“唐德,”龐彷攔住他,“我來。”
唐德憤意翻滾,一摔,把祭司摔回了座。
血流不息。
祭司指下鮮血,淌在桌上,聚成一小灘。可他或他們,都沒想去管。
龐彷盯了祭司好半會兒。祭司只是摸着自己的血,誰也不想理的樣子。
他那指甲,已被修得平平的。
龐彷修的。
龐彷終于開口。
“因為不信月神娘娘,就投奔了一真教嗎?”
祭司擡眼,異族人的眉睫深長。
“因為誰也不信,所以自己去找答案。”
龐彷一愣。
這麽實在?
他本想打溫情牌,卻沒想到祭司這麽配合。
原來他好這口?
“什麽意思?這和祭陣有關系?”
“當然有關。這個祭陣之所以會有……”祭司湊近身,“就是因為,有人想要一個答案。”
“誰?”
龐彷聲緊,卻忌着他邪術,反微微後退。
祭司笑了,“他啊……就是……”
刷!
祭司忽一擡手,甩出一串血珠。血珠奔及眼前時,龐彷看見,它們竟都化作了紅針!
這也行?!!
龐彷急忙翻身後退,祭司也旋即轉身。手從血灘裏一抽,竟又抽出柄血刃!
他随意在身後一拉,拉住的,竟然是小河。
他把小河扯到身前,正想作為人質,不想陸爾一直提防着他,這片刻,也已到二人身邊。
祭司心狠,反手就往陸爾心口刺去。
陸爾趕着救小河,躲得不那麽誠心,于是,竟真的被他刺中。血刃入胸,化為一灘血跡。
“小爾!”
小河大驚,忙去推陸爾,留得一片後背在祭司身前。
祭司索性,又在指間凝血,凝出一根勁針,疾插進她頸側。
血針又化血,一切止息。
唐德猛一腳踹來,“幹你娘!”
祭司重重摔在牆腳,嘔出一口血。唐德吓得,趕緊把他扯離那攤血,綁起來,生怕他又變出一堆血色兇器。
幾下拾掇完,他回頭,“都怎麽樣?!”
屋中心,六人都站在一處。
三個月神教人遠離戰團,未受波及。龐彷臉上破了一絲,但無其他問題。陸爾胸前一灘血,小河肩頭一灘血,卻也都無事。
小河:“沒事,都化成血水了,沒到身體裏。”
唐德正松了一口氣,祭司顫抖的,隐含懷疑的聲音卻傳來。
“為,為何我的祭術,傷不了你們?”
“開什麽玩笑?”龐彷得瑟,“我小侄是月墟的兒子。月墟!右護法!論靈力血統僅次于祭司一脈的好不好?你算哪根蔥?想傷到他?”
唐德也鎮定,“崖底黑煙也不能傷莫小姐,這次想來也是因為她體質特殊。”
“不可能。”
祭司瞳仁晃動,眼目破碎,“月墟的兒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室內靜,龐彷忽然也問。
“丫頭,崖底的黑煙不能傷你嗎?為什麽?”
“不過小丫頭死去都能活過來,這有什麽好特別的。”龐彷撇撇手,不甚在意。
小河:“……”
“喂,怎麽是月墟的兒子不可能,啊?”龐彷走過去,“你是不是對我兄弟的能力有懷疑?我告訴你,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啊!”
龐彷撈起袖子。剛又被這人擺一道,他正想洩洩憤。
“月墟靈力不及我,若是他兒子,不可能擋下我的祭術。”
祭司方才一副憊懶樣,這會兒,卻眼如鷹目,狠狠攫在陸爾身上。
他問:“你到底是誰?”
“你才到底是誰?”龐彷奇了,“右護法靈力不及你?呵,我今天倒要逼出來,貴兄弟你哪家戶籍啊?”
小河看看身旁陸爾。
他眸輕垂,辨不清在想什麽。
小河想了想,伸手,握了他的手。
陸爾輕疑,擡眼看她。
小河沖他笑了笑,然後她湊身,去他額角親了親。
她盡可能,傳遞了心底所有的理解和溫柔。
陸爾心裏化了一塊。
他輕攏過她來,也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然後他放開她,從袖裏,抽出那枚護身符。
“龐彷,”他道,“別打了。他說的,可能沒錯。”
龐彷展開那枚護身符。
“月神娘娘的神像下面,都是抓阄的物件。”陸爾告訴他。
龐彷一細數,胭脂盒,寶劍,算盤,書籍……确實沒錯。
“你是想告訴我……他是在暗示……”
陸爾:“你說得沒錯,他心不誠。也許是因為我,所以才難心誠吧。”
龐彷瞪着朱砂畫,瞪了良久,他的手用力,攥緊了邊角,又突然醒悟,趕緊松開,把邊角抹平。他折疊好紙張,變回護身符樣,遞給陸爾,又猶豫,想收入袖中,又猶豫。
幾番來回,陸爾先開口了。
“你收着吧,本也是給你的。”
龐彷點點頭,收入袖,想起又補充了句,“多謝。”
生分了。
陸爾沒回應。
龐彷一時,竟也覺得別扭,又惱自己,又惱這莫名狀況,幹脆反身再去到牆腳。
他下腳狠蹬,蹬得祭司蜷緊了四肢。
龐彷:“你說,不是陸山的兒子,能是誰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