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金刀
“不會吧?”
水稻、土豆、紅薯、青菜,四畦田地。
“真的假的?”
錦衣、草鞋、拐杖、笑臉,一個農夫。
“是你啊?”
疑惑、驚訝、懷疑、确認,小河一臉懵逼。
她跟着青鳥來見莫尚書,卻在莫府後院裏,見到一小片農田。而那日在醫館裏,給他講皇室八卦的大叔,在田裏沖她笑。
青鳥說,那就是莫尚書。
沖擊力可見一斑。
小河:“那你那天……”
“我專門去見你的。”大叔拄拐,走到田邊。
小河有點兒昏,“那你那天就可以……”
告訴我?帶我走?
反正何苦後來大半夜的綁我?
莫尚書走到田外,一方小桌旁。
“我那時,還需得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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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确認了?”
“嗯……”莫尚書晃着點頭,“旁人幫我确認了。”
小河想起第二日的莫楊。
……行吧。
莫尚書落座,指指對桌,“坐下說?我這腿啊,不大禁站了。”
小河落座,青鳥提起一壺水,給二人泡了茶,随後,将壺放上桌側小爐,出了院去。
莫尚書喝茶,小河也喝茶。
“……”
田裏小菜們,綠汪汪的,排排坐,盯着這一對沉默的爺孫。
小河咳一聲。
“那個……”
莫尚書看過來,下垂的眼很和藹。
“怎麽?”
小河來前,是抱着提防、謹慎,再加一點點畏懼的心情的。
可如今,莫尚書這麽溫和。
而且,他們還一起聊過八卦。
小河遂放緩些語調,“您找我來……是有什麽事?”
“嗯?”莫尚書輕疑,“青鳥沒告訴你嗎?你姨母要來,我就是,提醒你準備準備,別亂了禮數。”
“……其它呢?”
“其它?”
小河決定收回對莫尚書“和藹可親”的評價。
你綁我來,說要認親,卻整三日對我避而不見,那這親認得,必然是另有所圖。
可你這會兒卻來裝好傻好天真?
賊!
不過行吧。
敵不動我不動。
小河決定打打言語上的游擊。
“青鳥給我拿的那本冊子……對莫貴妃,也要那麽講嗎?”
莫尚書看小河一眼。
小河瞪大眼回望。
“嗯。”他說。
很好。
小河确認,莫尚書對莫貴妃有隐瞞。
為什麽?
說起來,莫尚書對她閉門不見,莫貴妃要來了,卻就肯見她了。
他是在等莫貴妃?
可這又是為什麽?
小河正絞盡腦汁,想再套個什麽話,就見院門那邊,雲中來了。
他走近,“老爺,貴妃娘娘出皇城街口了。”
莫尚書應一聲,轉頭問小河:“走吧?”
他道:“我們慢慢過去。”
後院裏,曲徑通幽。
莫尚書的拐杖,叩在地面,篤篤有餘音。
小河吹捧,“莫府建得真好看。”
這是真心話。
姚都寸土寸金,莫府體量并不大,但哪怕最尋常草木的布置,都是很講究的。
莫尚書道:“拙荊的母親,是上姚園林世家的傳人,當年建府時,他們那邊花了很多心思。”
“啊……”小河算算輩分,“我外曾祖母?”
哪想莫尚書沉默了。
小河正誠心以為,是自己搞錯了輩分稱呼時,就聽莫尚書道:“不是。莫霏……莫貴妃若有孩子,才能喚她外曾祖母。你的話,不算。”
小河一時沒明白,再一忖,倒有些驚訝了。
“莫貴妃與我母親,并非同母所生?”
“嗯。”
莫尚書只回了這一個字。
小河想想,他身為禮部尚書,雖已半退不退,但有個妾室什麽的,也很正常。
他喚莫霏母親“拙荊”,聽起來,自己倒是妾室的後人了。
但這就讓小河疑惑了。
“那姨母與我母親,想是關系很好了?”
畢竟,特意來看我這個庶妹的孩子。
關鍵還是私生子。
“可能吧?”莫尚書稍稍想過,“我也不太清楚,他們這些孩子的事情。”
轉過一段院牆,滿地幽綠裏,有一瓣瓣的藍。
莫尚書放慢了腳步。
小河擡頭一看,“楹花嗎?”
旁側牆內,一樹楹花盛放,滿地的落花,大概是昨夜被風吹下的。
走過院牆的門時,小河看見門上,竟然落了鎖。
“這是哪兒?”
莫尚書初時沒有回答。
稍走出幾步後,他道:“莫雪母親的院子。”
小河不禁又看了一眼。
“為什麽要鎖?”
“人走了,院自然就鎖上了。”
“走了?”
“嗯,生莫雪的時候,去了。”
小河明白了,倒也沒再問了。
篤,篤,篤。
拐杖聲,離開了院牆邊。
入主庭拱門後,眼見得仆從們都來了,零零星星的,只有二三十號人。小河一直奇怪,她那小院裏,大半時間只有青鳥在,她想着,可能是莫尚書要幽禁她,不方便人多,現在看來,是莫府人手本來就少。
小河不禁看一眼莫尚書。
怎麽搞得這麽凋敝?
“老爺。”一個褐衣老仆,從門外跑來,“貴妃娘娘到了。”
莫尚書點頭,“都跪下吧。”
一衆仆從,按品級大小,從前到後排開,漸次跪地。小河這才發現,莫府裏,竟沒有家眷。眼前不過一堆丫鬟小厮侍衛,可妻子兒女什麽的,卻一個沒有。
小河不禁又看一眼莫尚書。
怎麽搞得這麽凋敝??
打最前的,便是小河與他。小河想他腿不方便,也只好湊近。
“我扶着您跪……”
她剛要碰着人,莫尚書的拐杖,立刻揮了過來。速度還挺快,落到手上疼得很,小河沒忍住哼唧了一聲。
莫尚書輕道:“沒事。”
……你當然沒事,我有事!
青鳥過來,扶着莫尚書跪了地。小河也就勢跪下。
膝蓋剛落穩,大門口,就進來個墨藍衣裝的白嫩老人家。
老人家尖着嗓子,“貴妃娘娘到!”
所有人,立時額貼地,呼“貴妃娘娘千歲”。
呼完,那頭就靜了。
白嫩老人家,估計是內官,也沒說要大家起身。
時間嘀嗒走,院裏靜悄悄。
什麽情況?
“府裏的人,倒是越來越少了。”
一道清越之聲,終于從前方響起。
這聲音……怎麽說呢?
似細刃切金箔,利落,且貴。
像個貴妃。
貴妃莫霏問:“莫迴你是真沒再娶親嗎?”
小河一愣,莫霏……是直呼了莫尚書的名字?
莫尚書莫迴道:“回娘娘,未曾。”
“……呵。”莫霏聲裏一笑,“早些年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忠貞不二?”
小河登時頓悟。
這父女關系,有很大問題啊!
“貴妃娘娘……”那位白嫩內官的聲音再起,語氣裏,似有點勸的意思。
莫霏默了默。
“起吧。”她道。
衆人起身。這次,小河沒再自作多情去扶莫迴。反倒在青鳥扶莫迴時,借機,偷偷打量莫霏。
哪知一眼過去,莫霏也正在看她。
莫霏人如其聲,有金刀一般的華美。妝容利落到眼尾唇尖,眼神更是穿金透玉。
而那眼神,撅住小河,給了她相當的壓迫感。
小河立時垂頭。
心中叫苦。
今天不好應付了。
“娘娘請随我去前廳。小河,你也來。”
仆從散去,莫迴領路,一步一頓,帶宮人和她們,去了前廳。
莫霏落主座,小河莫迴入客座。留得的侍從,僅那內官與青鳥。
青鳥布茶,屋裏寂靜。
莫霏忽道:“小河?”
小河立時直身,微颔首,應:“貴妃娘娘。”
“過來,我看看。”
小河走到莫霏身前,下巴一緊,是被莫霏揚了起來。
莫霏很快移了指尖。
“這常年拿腦門子對人的模樣,倒有幾分像她。”
這該是說的莫雪。
問題是,聽起來不太友善。
難道莫霏和莫雪關系并不好?
還是……她在懷疑她?
小河腦子裏正思來想去,便又聽莫霏問了句:“怎麽找着她的?”
莫霏眼目落莫迴,見他飲了一口茶後,才悠悠回答:“天意吧。家仆說在姚都,遇見了和小雪一模一樣的人。我找去,見了她,便覺得一定是了。年歲是相符的,經歷也不差。最重要的是這樣貌。難道你不覺得,她與小雪,當真是一模一樣嗎?”
莫霏瞥小河一眼。
“還行吧。”
“只是……”
而後,莫霏撐了下颌,對上莫迴。
“當年仵作呈上的文書裏,可沒驗出來莫雪曾經生育,不是嗎?”
莫霏盯緊莫迴。
莫迴還是邊飲茶邊道:“當年小雪腹部中刀,又被大火燒得徹底,驗不出來,也很正常。”
小河本來還幹站着,一聽這話,陡然激靈了。
腹部中刀?!
什麽意思???
只聽莫霏道:“瞧你這話說的,當年莫府、姚宮、刑部,三方合力查此一案,動用的,也都是最精良的人才,怎麽能說查不出來是正常的?說到這個,我本來還想找當年那個仵作來問問,哪知竟然找不着了。你說……他是去哪兒了?”
莫霏茶蓋落碗,狀似無意。
莫迴輕嘆了口氣。
“又能怪誰?替官家做事的,逢上這麽個牽扯姚宮和朝官的大案,了了事,想留個安穩,辭官隐居,不也很正常嗎?”
莫霏輕笑,睨他一眼。
“通情達理。不像你啊?”
莫迴未應。
他擱了盞。
“要說起來,我最初,也覺得不可能。但是一瞧見她的镯子,我便是半點不能騙自己了。”
莫霏一愣。
“什麽镯子?”
莫迴:“小河。”
小河了悟,拾起袖子。
腕上白晃晃的玉镯,照入莫霏的眼,她便不能動了。
小河一時感慨。
這镯子怎麽跟照妖鏡似的,逮誰僵誰?
莫霏拽過小河手腕。
“秦內官,給我熱水。”
她扯下小河的镯子,搓得小河手腕皮膚一疼,涼意離去。
秦內官速度很快,幾下之間,小河就看見,當初發生在鼎泰樓的一幕,在此地重演。
紅玉镯躺在白瓷底。
莫霏陷入了全然的沉默。
小河不說話,莫迴飲茶,他看了眼窗外,那兒有豔陽和枝葉。
待幾口茶過,屋裏,終于又有聲了。
“你母親,給了你個好物件。和她母親一樣。”莫霏朝小河伸手,“來。”
小河靠近,她拾起小河手指,一點點,把玉镯戴了進去。
“當年她的遺物裏,沒找着這個镯子,叫我一度以為,她是詐死,逃出去了。哪想啊……這世上竟有個你。”
镯子戴好,莫霏把着小河的手,不放。
她反複看她。
小河有點發麻。
“……貴妃娘娘?”
莫霏粲然一笑。
“傻丫頭,叫我姨母。”
小河一聽,松口氣,知道驗親這關過了。
莫迴那頭,也對青鳥道:“備飯吧。”
青鳥諾一聲,正去往門口,就有個家仆慌慌張張跑進來。
“老……!”家仆一停,想起還有位要緊人物,忙行禮,“貴妃娘娘。”
莫迴問:“怎麽了?”
家仆要過去莫迴身邊,莫霏卻放開小河,而後道:“就這麽說。”
家仆一時猶豫。
莫迴點頭,“說吧。”
家仆道:“貴妃娘娘,老爺,是二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莫霏似是不明。
“誰?”
“我!”
房門口,一個錦衣身影跨入。
“姐!”
莫霏的怔愣,是今日沒有過的。
莫楊沖她朗笑。
“親愛的上姚第二美人,想我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