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好夜
“這什麽?”
“孫小姐您的身世。”
第三日,青鳥拿來本冊子。小河聽得一吓,再一翻,既松口氣,又有些不滿。
“沒爹沒媽就算了,反正也是事實。但這被倒賣來又倒賣去,收養我的人還沒一個有好下場,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
青鳥道:“無牽無扯的身世,才不易被查證。如果孫小姐介意,不若請您,還是将真正的來處說一說?其實這樣,我們倒也更好處理。”
然後小河不說話了。
青鳥:“那便還是請孫小姐,牢記這些內容,日後若有人問起,萬不能有疏漏。”
小河轉眸瞧她一眼。
“誰會問起?”
“您日後在姚都遇到的每一個人。”
“呵。”
“香拿來了嗎?”
青鳥遞給小河幾根香。
又問:“孫小姐是要做什麽?”
小河不說話,只取過香爐,點燃四根香,插了進去。
窗前煙袅袅,小河盯着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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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這三日,有人來找我嗎?”
“孫小姐問誰?”
“……你們的莫楊。或者,你們老爺的對家?誰知道呢。”
小河盡量把語氣放得平常。
青鳥說:“孫小姐,楊少爺沒有來過。”
而後,再無其他回答。
莫楊,這是棄了她這顆子了?
小河倒也無所謂。
那人滿口胡言,誰知道他的圖謀?
不可再信。
只是……小爾呢?
他必然已經知道自己不見了。但他知道她在莫府嗎?知道莫楊的謊言嗎?
小河一時心亂。
臨睡熄燈前,小河問:“你們老爺到底什麽時候見我?這麽吃他的白食卻無所作為,我良心上很過意不去的。”
“孫小姐請再稍等。”
“還要等什麽?”
青鳥不言,臨出門問:“孫小姐可還有什麽需要?”
小河想了想。
“明日讓廚房再做一頓醬肘子吧。你們這府裏,也就廚子讨人喜歡了。”
“是。”
小河沒能睡着。
事實上,前兩夜她也沒睡好。
這房裏不透日光,便連月光也黯淡。樹影幢動,在床簾上吓唬她。她一直盯着它們看。
窗響動時,已是後半夜。
她當即揮開了床簾。
窗邊,一個人站在影子裏。
晦晦暗暗的。
可她立刻就認出了他。
小河掀開被褥,當即要過去,可那人卻先來了。
她還半跪在床上,就被他一下摟進了懷裏。
床簾裏一方小天地,半遮半掩。
他把她抱得緊緊的。
小河揚起臂彎,還予他一個擁抱。
她低低喚。
“小爾……”
陸爾以沉默回應。
可沉默也如海潮,要将她的心淹沒。
“出來!”
院裏,雲中大喊。
小河脫出陸爾手臂,撩簾往窗外看。枝葉間影裏,好像是有些人。
她身上罩來被褥。
小河一愣,這才發現,方才自己只穿了中衣,很輕薄。
她臉有些燙。
陸爾撫上她的發,一時,還有點不适應這手感。
他說:“等我。”
而後,便走向窗邊,飛身出去。衣襟揮擺之間,小河總覺得,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甩開被褥,抓起外衣潦草披就,她立刻跟出門去。
中庭地白。
白衣雲中持刀,黑衣陸爾握劍,兩人在庭中僵持。
院門那邊,還有幾個侍衛在探頭探腦。
“你們把好門!別過來!”雲中擡刀指陸爾,“行啊,有點兒本事。不過可惜了,今天你別想好走。”
雲中:“我想剌這一刀,可想了得有三天了。”
他還要說什麽,陸爾卻先持起了劍。
道:“廢話真多。來打。”
話落,黑衣飛蹿。雲中迅速應戰。
白黑兩道影,在庭院裏翻飛。所有人的眼睛,都跟不上了。
連小河也有些驚訝。
她素知陸山對陸爾要求嚴格,卻不知,除課業之外,他也真将陸爾的功夫,調*教得如此之好,現今對上“上姚第一刀”,竟也沒顯頹勢。
難分勝負,兩人誰也傷不着誰。
時間在院裏流逝。
見小爾安然,小河就松下了心,可同時,也起了些別的打算。
“喂!”小河朝門口幾個侍衛喊,“愣着幹嘛?找你們老爺去啊!讓他來喊停!不然這得打到什麽時候?!”
這二人鬥得膠着,如此情境下,小爾要帶走她是不可能的。
但……激一激莫老爺,打破現下僵局,有何不可?
侍衛們面面相觑。
小河厲聲,“快點兒啊!”
兩個侍衛跑走了。
正當小河以為,終于能見着莫老爺的廬山真面目時,兩個侍衛卻又回來了。
跟在青鳥後面回來的。
青鳥入院,先向小河行禮,規規矩矩。
而後,轉朝院裏道:“不用打了。”
可那兩人戰得酣暢。
“不要打了,雲中。老爺吩咐了。”
青鳥看看陸爾,又看向小河。
她對小河道:“孫小姐,老爺要我傳話給您。”
小河瞥她一眼。
輕道:“小爾。”
陸爾停下攻勢。雲中本也想抽身,陸爾劍一停,他即刻退後。
兩人站定,雲中哼一聲。
“來日再戰。”
陸爾:“可。”
待陸爾走回小河身邊,小河問青鳥:“怎麽說?”
青鳥垂禮,“老爺的意思是,這位公子如果想留,便留下就是了。青鳥會在這院裏,再收拾出一屋。”
小河笑,“我們倆都不想留。”
青鳥不理會她的打诨,只繼續道:“另外就是,明日家裏要來客。老爺請您早間過去一趟,他和您稍聊幾句,再一同會客。”
嚯,終于肯見她了,這可不容易。
只是……
“什麽客?”
居然戳得動他。
青鳥直言,“回孫小姐,是莫貴妃。”
“誰?”
“莫貴妃。”青鳥道,“您的姨母,雪小姐的姐姐。她聽說妹妹有個女兒,特意地,想要來看看您。”
屋裏燃燈,小河用巾帕蘸了熱水。
陸爾坐在榻上,小河也是。
她拍拍榻面。
陸爾攥緊衣襟。
“姐……”他點點鼻尖,“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都在背上你怎麽來?行了,躺下吧。不幸地告訴您,當初在漁舟上給你擦身的時候,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看完了。你要想害臊,下次趕早,啊?”
小河撒謊了。
其實在漁舟上,她只給小爾敷過額頭。但眼下,她是抱着純粹的“照顧”的心意,來幫陸爾上藥的。
真的是這樣的。
……
真的真的是這樣的!
陸爾趴在榻上,露出背給她。
那後背,絲絲縷縷布滿細小血痕,不少都還挂着血珠。
小河眼熱,吸了吸鼻子。
陸爾回頭看她,小河埋低了頭。
陸爾道:“沒事。不疼。”
小河才不信。
她問:“腰上那傷呢?”
“沒事。羅大夫的藥很好用。”
小河揩着血,越揩越惱。
“沒事沒事沒事……你……!”
小河剛想兇他,一擡頭,卻收了聲。
不過片刻功夫,陸爾竟然睡着了,呼吸沉沉。
“……”
小河嗓子裏熱湧。
“……笨死了!瞎逞強!豬啊!來幹嘛?坐牢還要坐一雙啊?!”
她低聲地罵,最後,又很快息了聲。
火光燃動,屋裏安靜。
門開。
青鳥端着藥進來了。
小河接過藥,青鳥站在榻邊沒走。
小河指尖取藥時,聽到她說:
“這三日,公子一直強闖莫府,根本沒停過。雲中都說,沒碰上過這麽犟的對手。”
小河挑眉看她,見她竟有隐含的笑意。
小河轉回頭,稍勾了勾唇角。
青鳥又道:“側屋收拾出來了,換洗衣服也給備了,等會兒,青鳥領公子過去吧。”
小河最後抹到了肩胛。
“不用了。”她說,“他也累了,別折騰了。”
青鳥稍沉默了下。
“……孫小姐,這樣不合規矩。”
小河無所謂。
“你們老爺都準他住我院裏了,哪還有什麽規矩不規矩。”
青鳥還想勸,小河卻把藥和盆,一塊兒塞給了她。
“得了。難得我心情好,你我氣氛也勉強過關。大家都退一步,就當珍惜珍惜,行不?”
夜深,月朗。
小河熄了燈,走到窗邊,想說關上窗戶,隔去寒風,叫陸爾好好休息。卻不曾想,一縷夜風拂來,竟微微有些暖。
她這才想起來,如今,已是要入夏了。
夜風柔,蟲鳴歡喜,月光輕灑人間。
這樣的生機與美好,她竟然直到此刻才覺察。
直到身邊的人對了,她才覺察。
小河回來,趴在榻沿,細細看陸爾。
他睡得安穩,呼吸落在她心上。
小爾。
小河在心裏說。
謝謝你來了。
我想你過你會來,也想過你不會來,甚至一再告訴自己,其實你不來,才是最正确的。
可這下,你在我身邊,我才看清了自己真正的願望。
我不知道前路會怎樣,可這一刻,窗外有暖夜,窗內有你,我就不那麽害怕了。
小爾。
我兩世經歷的所有夜晚,這一夜,最好。
一夜酣眠。
小河睡到近午時,一睜眼,地上陽光耀眼
她速速洗漱穿衣,猛然推開房門。
滿園春色和豔陽。
小河大呼:“早安!小爾!”
陸爾在院裏說:“早啊,姐。”
他正坐海棠花下,吃早餐。
或曰午餐。
小河湊過去坐着,青鳥過來布碗筷。
“都是爺,都是爺!”
小河往檐上看,屋頂上,雲中正躺着曬太陽。
小河連見到他都高興。
“早啊雲一刀!”
雲中哼哼,翻了個面兒,曬背。
就着飲食,陸爾說了說前些日的事。
當時,他從刑部回來,就發現小河失蹤了。一問薛楊,薛楊全不隐瞞,講了透徹。包括自己“莫楊”的身份。
陸爾也沒猶豫,帶着劍就來了莫府。
此後便如小河所見。
小河诽道:“這人一會兒真一會兒假的,不知道想幹嘛!”
兩人也不再理會。
小河偷偷湊近,低問:“刑部那邊……”
陸爾搖頭,亦低聲回:“他們那夜似有任務,都外出了,我沒能找到他。”
小河點頭。
“也好,這兩頭燒的,還是先解決這邊吧。”
“你還真是莫家小姐?”
陸爾倒樂了,“失敬失敬。”
小河白他一眼,“滾。”
她晃起腕上玉镯,“他們給找來的,不許我摘。我瞅着這信物怕是真的,莫雪的畫像我也看了……雖然我不樂意吧,但是……”
小河一聳肩。
“你懂的。”
“但我就是不懂,認親就認親呗,搞得這麽遮遮掩掩套路連環的,圖個什麽?”
小河說完飲一口粥。
哇!
她驚嘆,決定再愛莫府廚師長一百年。
陸爾放下筷子。
“說起這個,倒真有點事兒。”
“什麽?”
“這三日姚都都傳遍了,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嗯哼。”陸爾道,“街巷裏都在傳,殒命神山的傳奇八卦人物莫雪,居然有一個私生女,如今就住在莫府裏。”
小河與陸爾大眼瞪小眼。
她吞咽,“等等。”
陸爾等。
小河确認,“傳遍了?”
陸爾示意不錯。
小河坐直身,“不會吧?”
她被偷偷摸摸藏來藏去,如今說“傳遍了”,就只有一種可能——
“有人故意放出消息?”
陸爾:“嗯哼。而且不是莫楊,我問過他了。大概率他不會撒謊。”
“那是誰?”小河問,“莫老爺?不可能。那他何必偷偷摸摸綁我?直接敲鑼打鼓來客棧認親不是一樣的?”
陸爾:“所以我是推測,還有其他的人,想打你的主意。”
他蹙眉,“你怎麽如此香饽饽?”
“怪我啰?”
小河道:“十有八*九是為我父親。”
陸爾:“為何?”
“莫雪身上最大的謎團,不就是這個?你說,不會我是什麽前朝遺孤?天外飛仙?山神在上啊,我可是要成為大陸第一游方官的女子,不要亂給我排劇本!”
陸爾自動略過她的瘋言瘋語,道說:“其實莫雪身上最大的謎團,還真不一定是……”
“孫小姐,老爺請您過去。”
青鳥走來,向二人問禮。
小河陸爾對視一眼。
來了。
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