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恨意不再堆積
恨意不再堆積
第21章
果然記錯了,怎麽可能是第一次呢。人本來就是哭着來到這個世上的,江頌還是襁褓嬰兒的時候,多能哭啊,整宿整宿的讓她睡不好覺,當初她抱着仇恨和賭氣生下這個孩子,到頭來沒有人在乎,她每夜每夜都在後悔。這個孩子把她害得多慘啊,可她依舊舍不得丢掉他,盡心盡力為他找一個家,那些人她一個人都看不上,都是些傻逼,但好歹賺錢能力都比她強。她不會眼看着她的孩子餓死,她做得還不夠嗎?
而江頌又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哭的,她沒注意過,記憶中,這孩子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她讓他去哪兒他便去哪兒,她來接了,他也就默默收拾東西跟他走,從來不問也不反駁,就連那一次她趕到醫院,看到他那兩條血淋淋的胳膊,當即快被吓暈過去,江頌只是催促她去交錢。那時候江頌有嚴重貧血,縫針的時候不能打麻醉,他痛得額頭青筋暴起,嘴唇發白,也沒有喊一聲疼,硬生生的扛了過來。
現在怎麽了,江玲玲想問他,現在讓你跟我走,就這麽委屈你嗎?
眼淚有時候是沒用的武器,卻也是孩子的特權。
哭泣的江頌讓江玲玲覺得陌生,因為這是第一次,江頌在成為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的時候,向她展露出了孩子的脆弱。
沒有人會是機器,冷漠的小孩也是小孩,孩子遇到沒辦法的事能怎麽樣呢,只能哭,只能找大人求助。
而江玲玲收到兒子求助的信號是:求你放棄我,別帶我走。
不過才兩年呢,在江玲玲不斷抛下他的時段裏,兩年不算長的,江頌在他姥爺那兒呆了五六年,在他大姨那兒也呆了快四年呢,不還是說走就走了,沈家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哦,細心照顧他了是吧,好好對他的是吧,撿個大便宜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了,疼他,愛他,愛,愛,江玲玲冷笑着,還真當“愛”是他媽的多偉大的東西呢,不過是最廉價的玩意兒,就只會騙騙小孩子。
“你恨我嗎?”江玲玲輕輕問了一句。
對面的江頌還趴在桌上啜泣,幾乎沒怎麽猶豫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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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你快點兒!”童漁在副駕駛急得跺腳,“不然來不及了,江頌就要被他媽媽抓走了!”
“紅燈,急什麽?”童向陽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輕笑道:“他媽媽又不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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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長長的堵車隊伍,童漁哇得一聲哭起來:“趕不上了,江頌要被他媽抓走了,他不回來了······”
童向陽看了下路況:“沒事兒,就這一小段堵,你看導航,前面都是綠的了。”
車子挪過擁擠路段,道路很快松快起來,童漁稍稍放了心,還是催促童向陽加速,但童向陽執著的保持最高限速,他看着前方,試探的說:“兒子,其實我們去也沒多大意義,那是江頌媽媽,她要是真要帶江頌走,就算你沈叔沈姨去了,也沒法把江頌帶回來啊。”
“為什麽?是她自己先不要江頌的,現在又要拿走,江頌又不是毛絨玩具!”童漁抗議着說。
“爸爸說的是法律上的,她是江頌的監護人,懂嗎?江頌在沈家是借住,她沒有不要江頌。”
“我才不管監護人什麽鬼的,她丢下江頌不是一次兩次了,是好多次,我不相信她,我才不會讓她把江頌帶走呢,我要江頌留下,誰都不能帶他走!”
童向陽頭疼的說:“那如果江頌想走呢。”
童漁篤定道:“不會的,江頌喜歡這裏,我們還要一起上學呢。萬一,萬一他說想走,那也是被他媽媽的好話給騙了,我不能看着他上當受騙。”
“那你能怎麽辦,抱着他不松手嗎?”
“我,我找東西,”童漁探身往車後座看,念叨着:“我記得車上有捆麻繩,你上次運貨沒拿······”
童向陽忍無可忍:“給我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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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擦幹,仍有一層淡淡的鹹味覆蓋在臉上,冷風一吹,冰涼之後又皺巴巴的疼,江頌揉揉自己的臉,站在快餐店門口發呆。
江玲玲走了,沒有帶他,臨走的時候江玲玲說:“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這是江頌從她口中聽過最溫暖的話了。
那麽,只是虛驚一場,他又可以回到現在奢望的生活裏去,該高興的,但眼睛還是酸澀,視線模糊中,眼前隐約閃過一個紅色的身影,然後他就被緊緊抱住了,童漁熱熱的氣息包圍着他,脖子那一塊潮潮的,哭了一臉的眼淚全往上面蹭。
童向陽追過來,氣惱又後怕:“跑什麽跑,說了你不能跑!”
江頌反應過來,松開童漁,也跟着訓:“你瘋了,幹嘛要跑!”
童漁的臉紅紅的,氣還沒喘過來,又要哭:“你都要走了還訓我,你混蛋,你就是狗!”
江頌急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轉頭朝童向陽求救,童向陽無奈的走過來,還好沒跑太遠,平時管得太緊心裏就容易緊張,他看看兒子的神色,放松下來卻依舊板着臉:“越大越不像話!”
“我真沒事兒,我心裏有數。”童漁忙着扯江頌的袖子,“快,跟我們回家!”
他拉不動,江頌有點僵硬的立在原地,童漁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居然是江玲玲又折返回來,走近的時候把煙頭丢在地上,用高跟碾碎。
江頌的第一反應是江玲玲要出爾反爾了,反正這種事她也是擅長,而童漁看到這個女子一步步向他們走來時,下意識就護在江頌的前頭,抿着唇,眼睛瞪着她。
“呵,這表情,防賊也不過如此吧。”江玲玲伸手捏了捏童漁的臉,長長的指甲在他臉上劃過,“小可愛,你是江頌的保镖嗎?”
江玲玲又轉身對童向陽道:“麻煩你們了,還特意來接江頌,來的可真快啊。”
童向陽讪讪的笑:“不麻煩,我們就住老沈家樓上。”
“這樣啊,”江玲玲把手腕的紙袋取下來,遞給江頌,“這個東西忘給你了,收下吧。”
江頌還沒伸手,童漁已經代他接下了:“謝謝。”
“這個朋友很靠譜呢。”江玲玲揉了揉童漁的腦袋,看到他身後的江頌,一股悲哀又無可奈何的眼神閃過,轉眼又是雲淡風輕的笑,“那就這樣吧,再會。”
童漁等她走遠了,才探頭看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打開,是一雙運動鞋,鞋子裏還塞了一卷鈔票。
江頌靜靜的看着不說話,童漁擔心他因為一點錢一雙鞋就心軟了,急忙道:“回去我也給你買,買三雙!每只鞋都塞滿錢,比這多多了!”
童向陽看着自個的傻兒子,無奈的說:“意義不一樣。”
童漁點頭:“當然,我那個是禮物,意義更好,他媽媽這個,是,是補償,還是那種自以為是,自作聰明,自作自受的補償。”
“不會成語就別亂用。”童向陽又轉頭看着旁邊的江頌,頓了頓才說,“其實,有一點也好,就算是遲來的,也總比沒有強,你說呢。”
傷害也是,既然都已經造成了,及時止損比繼續錯下去要強。我已經恨你了,恨了你很久,恨意無法消解,但也就停在這裏,這一天。以後不會再堆積新的恨了。
挺好的。江頌點點頭,這樣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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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頌拜托童向陽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沈叔沈姨,前兩年除夕江玲玲不請自來,已經在沈家造成不小的餘波,那段時間家裏的氣氛很是沉重,善良的夫妻倆都擔心江玲玲會把江頌帶走,江頌某次無意間聽到夫妻倆的談話,沈應山說我們應該有心理準備,等那一天真的到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沈應虹不應話就只是哭。
時間的流逝下這種不安才漸漸消散。
江頌不想這種動蕩再來一次。
童向陽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讓人不确信的是童漁,他和熟悉的人話本來就多,難保會說漏嘴,關鍵是,他吭吭唧唧的就是不保證自己會守住秘密。
“那你要怎樣才答應?”江頌無奈的問。
“我今晚跟你睡吧。”童漁說,“這樣我會安心一點,我一安心,就不會亂說什麽了。”
“······行。”江頌無奈的應。他不喜歡和別人分享一張床,特別是童漁,他話多,最喜歡睡前聊天,而且還要顧慮他的身體狀況,雖然有點誇張,但江頌真的擔心他一翻身就會把童漁給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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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突然驚醒,江頌聽到房間外有聲音,沈叔沈姨回來了,聽得出他們在刻意放低音量,說話都壓着嗓子,什麽都輕輕的。
這樣的舉動是在照顧到屋內熟睡的人,江頌覺得特別暖心,他一動不動,幾乎是享受般的聽着外面的聲音,窸窸窣窣,沒一會,燈暗了,一切歸于平靜。
江頌這才動了動身體,滿意的準備入睡,而突然間,他察覺自己的左手腕被勒住了,好像和什麽東西綁在了一起。旁邊勻稱的呼吸讓江頌放棄開燈檢查的想法,他摸索着,找到枕頭下的手機,摁亮,借着屏幕的光去打量,很快就看到了——
他的左手腕和童漁的右手綁在了一起,用一根黑色的······鞋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