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第20章
第 20 章
“咚——咚!咚!咚!咚”街上敲響了打更聲,五更天了,街上最晚的酒館也早關了門休息,整個奉順城進入了一整天裏最安靜的時刻。奉順府衙上卻是燈火一片,兩排差役站得筆直,鄧主簿和周縣尉一左一右強忍着睡意直挺挺的站着,兩只眼睛瞟瞟端坐的府尹,又瞟瞟堂下坐着的人,最後下定決心保持緘默,一個看房頂一個看鞋底。
新上任的任府尹膽戰心驚的看着堂中趴成一排,慘叫連連的捕快,那落在他們身上的板子,每響一聲他的心也跟着顫一顫,默數完最後一個數,松了口氣,這總算打完了。
執行杖責的捕快報:“二十大板執行完畢。”
劉霏不緊不慢的拿茶蓋掠茶葉,輕吹茶水,反複幾個動作卻是不喝。
底下一衆人大氣都不敢出。
放下杯子,劉霏側身輕問:“越權執刑,任大人不會怪罪吧?”
被劉霏冷冽的眼神一掃,任府尹猛地一激靈:“怎,怎麽會,劉大人言重了。”
“交接班值的捕快竟然遲了半個時辰,圍同一起喝酒賭博。如若不是我恰巧經過,今次就又一個姑娘被那賊人侮辱。二十大板就是要你們記個教訓!一個女子的清白又豈是幾個板子能換的回來!”轉頭看向任府尹,“也請任大人管好自己的人,嚴謹自律,可別上梁不正下梁歪。”
任府尹連聲答應,心裏卻是叫苦連跌,早叫他們值班時候別玩,結果今天正好被這位姑奶奶抓個現行,挨了板子不說還連累了自己。
打也打完了,訓也訓過了,孫小喆招來其他的差役将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人都給攙了下去。手掩着嘴打了個哈欠,心想這下完事可以回去了吧。劉霏卻是召集剩下的差役去回生堂。
孫小喆詫異:“現在?”
“對,就要趁現在。”劉霏點頭,“據鄧家丫鬟說,她家小姐一向不愛出門,只是最近幾日染上風寒才由丫鬟陪同去的這家藥號拿藥,而她又聞到的那賊人身上有藥材味,不可能有那麽巧,除非那賊人就是那家藥號的人,在藥鋪偶見鄧小姐,然後心生邪念。”
“可是,那人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難道不會逃跑了嗎?”孫小喆擔心,到時候可能會是空跑一趟。
“逃跑只會更快暴露那個人的身份,對我們查找起來就更有利。”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劉霏看看天又道:“每一件案子若都怕麻煩,不是和那些挨打的差役一樣了嗎。天太晚了,你快些回去。”
知道劉霏這一夜是不打算睡了,孫小喆在心裏嘆,說:“反正天也快亮了,也睡不了多久,萬一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還是跟你一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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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的街道忽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一陣急過一陣。回生堂的門童百般不願的爬起床,睡眼朦胧的向前門走去:
“到底是哪個催命的家夥,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吵了師傅,待會準敲你雙倍的出診金!”
剛收起門楔,門就被人很用力的推開,門外火光明亮,門童只覺得人影晃動還沒回過神就被人推到牆壁前靠着。兩個捕快一左一右的進門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個着男式白衫極美貌清冷的女子,在她身邊的布衣女子戴着頂小帽,一張普通的臉卻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兩位女子身後陸續跟進了十幾個衙差,小門童有些發懵,這,這發生了什麽事?
“我是六扇門的捕頭,接到線報有人說采花賊就藏身在這藥堂中,我們奉命前來搜查,還請小哥帶我們去見你家主人。”
小門童瞪大了眼珠惶恐萬分,腳下一軟就要往地上跪去,被在他身前的捕快一提,這才醒過神來領着衆人進院。跟着人後走的孫小喆心中疑惑,捉賊不是應該謹慎小心,這樣大張旗鼓豈不是會打草驚蛇?擡頭看劉霏,那人也像是有感應似的側頭看她,無需言語,只是一個眼神就讓孫小喆明白她的用意,輕輕點頭悄悄的趁着衆人不備溜了出去。
眼角餘光随着那人消失在庭院裏而有幾許奇惑,什麽時候開始,她們之間就有了這種默契?
不容她細想,幾個轉角就到了正堂,還未進門就聞到了一股藥香味,一個矮小老頭正由人攙扶着迎出來。想來已經聽那趕在前面的小門童報過了,此時正立在門前害怕的瑟瑟發抖。
和嘈雜的前院相比,沒着燈的後院顯得異常寂靜,孫小喆就着月光小心的邊走邊思索。
因為鄧小姐的證詞而懷疑那賊就藏身在此處,可要怎樣找到有嫌疑的人呢?就算找到了作案人,可受害的小姐都事先被人迷暈,沒人見過采花賊的樣子,又怎麽指認呢?難道光憑身上沾染的藥材味道作證,那這整個回生堂的人豈不都有嫌疑?
正思索着迎頭就撞上了一人,突然的沖撞力将孫小喆反彈了回來,被她撞上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回孫小喆,才沒讓她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被她撞了的人慌忙的彎腰道歉,孫小喆捂着快被撞斷的鼻子兩眼冒星,痛得吱不了聲。
“我沒有看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很疼嗎?你等等,我給你找藥。”
孫小喆被扶在臺階上坐下,眼淚都擠出幾滴來,一個房間裏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好一會兒走出一個姑娘來,手上拿着幾塊焦黑色的藥塊,樣貌樸實,嘴腆着笑:
“真是對不住了,姑娘。這是沒藥,能治跌打瘀痛,還能消腫,你拿回去煎水喝。若鼻子還覺得不舒服,你再來找我。”
孫小喆接過藥塊,這會兒雖然緩過勁來,但輕輕一碰鼻子還是生疼。雖然是自己撞了人,但有人報銷藥費總好過自己花錢抓藥。老實不客氣的将東西揣進懷裏,擡頭對人露出燦爛的笑。
那姑娘愣了愣,也笑了來:“沒見過你,這麽晚了,是來請大夫的嗎?”
“你不知道嗎?六扇門的人來查案,我是跟着來湊熱鬧的,沒曾想在這迷了路。”
那姑娘嘴裏呢喃:“六扇門……”然後猛地站起身來,“難怪大半夜的師傅還讓所有人去正堂,我得趕緊去……”
“唉唉,等等等等。”孫小喆一把拉她回來,“人家六扇門查的是采花賊,你一個女的去湊什麽熱鬧。”
“采花賊?!”
“是啊,你看多危險啊,藥堂裏就你一個女孩子,采花賊就在你身邊,說不定下個輪到的就是你了!”
孫小喆危言聳聽,那姑娘吓得嘴唇泛白一副慌神的模樣,孫小喆看時機成熟,開始套話:
“所以才要盡快抓住這個人,小大夫你想想,最近你們藥堂有沒有行為很可疑的人?或者是舉止有一些變化的人?”
姑娘凝神想了一會兒後搖頭:“我不是大夫,我只是負責給買藥的煎藥,沒發現大家和往常有什麽不同啊。”
套了半天也沒得到有用的話,孫小喆有些洩氣,手托着腮幫子,眼睛卻被一株盆栽吸引了去。
那是……
孫小喆靠前去看,剛要伸手就被那姑娘一掌拍下:“別動它,這是魯遠師哥的寶貝。”
“這是你師哥的?”指着盆裏一株開得鮮豔白色的花,孫小喆問。
“是啊,師傅帶回來的種子,讓魯遠師哥一個人照料,他人粗可心細,照顧這些可拿手了。”那姑娘說笑道:“你別小看這花,它可以治病呢,止咳平喘、跌打損傷、還能治面瘡。”
“是嗎?”孫小喆笑,趁着姑娘不注意時,悄悄采下一片花葉藏在衣袖。
……
正堂內,劉霏審視着每一個藥堂的人,問道:
“人都到齊了嗎?”
“所有的男丁都在這兒了。”小老頭期期艾艾。
“好,你們所有人排好一個一個進內室來問話。”
天際邊泛着白光,更夫收好鑼鼓回家睡覺。劉霏一打開藥堂的門就看到坐在大門前打瞌睡的孫小喆。輕拍她的肩:
“回去睡吧。”
突然醒過來的孫小喆睜眼就看到一身白衣出塵的容顏,笑:“原來我還在做夢啊……”
頭埋進手臂裏繼續睡,……過了幾秒又猛地擡起來,對上劉霏瞧她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唇邊的哈喇子,整個人如被電擊般跳起來,拽着衣袖使勁的擦。
“我看你一直在忙,就沒去打擾……”
劉霏見她整張臉紅紅的,心裏好笑,面上卻神色自若。
“你有查到什麽嗎?”
想起在後院見到的東西,孫小喆遞給她一片葉子。“我找到這個。”看出劉霏眼裏的不解,孫小喆說:
“這是曼陀羅的草葉,在後院的一個盆栽裏種着。它有治病的功效,但同時,它也能制麻藥。”
“麻藥……”劉霏手指輕觸柔軟的葉子,“你是說這東西也可以制迷香?”
“對,聽回生堂裏的女弟子小蓮說,這曼陀羅是一個叫魯遠的人種的。”
回想起剛才的問話,其中一個男子神色不安,回答問題也是前言不搭後語的人正是叫魯遠。
劉霏立刻叫來一名捕快吩咐道:“把魯遠帶來衙門,我要親自問話。”
縣衙裏昨晚上這麽一折騰,裏面的人一見劉霏就得瑟,任府尹颠颠的陪着進去審問魯遠,其他的一衆人等都圍着孫小喆轉,端茶、遞水、噓寒、問暖,谄媚的無微不至。
一夜未睡,孫小喆除了很困還很餓,都沒上大街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有人自動請纓去買了兩碗牛肉面,孫小喆吃了一碗,用空碗把另一個蓋了起來焐熱。
享受了一陣殷勤伺候,裏面的人就出來了。孫小喆忙上前用眼神詢問,劉霏搖頭:
“不是他,已經有人證實,采花賊作案之時,魯遠正和一個寡婦偷情,他隐瞞不報就是怕壞了名聲,被回生堂趕出門。”
“那曼陀羅呢?”
“一個藥堂有這種花也不奇怪,不能因為這樣就把武斷定罪。而且,這花雖然是他在種,可并沒有限制其他人靠近,有人偷拿那花來做迷藥也是有可能的。我一開始沒有将他當作嫌疑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昨晚我在黑暗裏見到的賊沒有他那麽魁梧,以他的身形不出兩步就能被我逮回來。”
劉霏輕聲答,一碗面被推至她面前。
“忙了一整夜,餓了吧?都要涼了,快吃。”
看孫小喆笑得殷切,劉霏指指桌上:“這麽大……一盆?”
孫小喆撓頭:“我怕你餓……”
“再餓也吃不了這麽多啊。”劉霏輕笑:“分你一半。”
直到看劉霏舉起筷子,喜滋滋的孫小喆這才思索起案情道:
“如果不是他,那會是誰?回生堂裏還有什麽人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嗎?”
“全城所有與藥材有關的我已經叫人全部調查,現在擔心的是事情已經傳開,如果那采花賊不再現身,我們又将如何抓他?”劉霏眉尖微蹙,這的确是個難題。
兩人陷入沉思,一直在旁聽的鄧主簿笑呵呵:
“抓不到他,可以引他出來啊。”
“是啊。”周縣尉也在旁幫腔:“那采花賊專挑貌美的姑娘下手,我們只要找個比她們都美的人做餌,然後加派人手分布在各處,到時候不久手到擒來……”
孫小喆贊道:“好辦法,你就不怕連那個姑娘也被他擄了去?”
“那就找一個會武功的,漂亮的。”鄧主簿道。
“不行!”孫小喆斜眼瞟瞟沉思中的人,“太危險了,我不同意!”
“這可是為了百姓。”周縣尉解釋道。
“那也不行,萬一出事了,你們怎麽賠我?!”
“劉捕頭是個為了黎明百姓甘願犧牲自我的女俠。”
“我說不行就不行!”開玩笑,她怎麽能讓霏兒陷入那樣的危險中。
三人争得不可開交,仔細考慮後的劉霏道:
“我想過了,這個辦法可行。可是會武功,還要貌美的姑娘……要到哪去找?”
……
華燈初上,雖然具體的方案已經部署妥當,劉霏的武功也很讓人放心,可不知為什麽孫小喆總是隐隐難安,守在劉霏門前繼續思索着該怎麽辦。身後響起開門聲,孫小喆轉頭看立時呆住了。
依然是一身白衣,只是換了裙衫就仿佛卸下那層堅毅的外紗,如瀑的長發柔軟的垂在身後,絕世的容顏當真稱得上傾國傾城,一舉手一投足都顯着動人之态,只是清冷的氣質依舊,美得不沾染一絲凡塵。
換上女裝的劉霏讓孫小喆屏息凝神,生怕一眨眼,她就成了幻影不見了。
伸出五指在孫小喆眼前晃動,那副呆傻的模樣讓劉霏抿唇淺笑,害的孫小喆小心肝又漏跳了一拍。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是別去了!”回過神的孫小喆推搡着劉霏回房,這人簡直就是引人犯罪嘛!
“為什麽?”劉霏不動,不管孫小喆怎麽推也是徒勞。
“因為……哎呀,你,你這樣……”孫小喆語塞。
“不好看嗎?我也是很久沒穿女裝了。我都說不行的,你們非說好看……”誤以為孫小喆嫌她不夠貌美,劉霏手撫着身上的白裙,心裏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
“不是的不是的!就是太好看太美了!”孫小喆低着頭,腳尖踢着石板:“我要是個男的,非你不娶……”
劉霏笑她說傻話,看看時辰差不多,便着急其他已經換好裝的衙差一起往鬧市走去。孫小喆知道拗她不過,只得跟着去。
鬧市裏走出一位仙女似的人物,大家夥都圍着看,少有幾個自诩風流的青年才子鼓起勇氣上前搭話,都被抱以一記微笑,還愣在原地回味那抹淡雅,美人早已離去。
一路從街頭招搖至街尾,孫小喆心裏捏出一把汗來,雖然劉霏已服下可解迷藥的藥丸,雖然劉霏身邊都有喬裝打扮的衙差,雖然劉霏武藝高強,……可她還是忍不住緊張,時刻擔心。
按照計劃,劉霏一人走進一條小巷,周圍的衙差早已隐身在黑暗中,時刻注意可能會出現的采花賊。
黑暗的深巷裏,一個細小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劉霏沉着氣一步步向裏走,右手暗自聚集掌力,就等着那人一現身給他重重的一擊。
“喵——”一只花貓從黑暗中蹿出快速的消失在巷子裏。
孫小喆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幸好,只是貓。
第一天,沒有異樣,采花賊沒有出現。
第二天,也沒出現。
……一直連續七天,采花賊都沒有出現,衆人開始懷疑,這個完美的計劃究竟哪裏出了問題,還是說其實計劃已經被采花賊看破,所以才沒上鈎?
小巷口,劉霏開始自我審讨,問題會不會出在她長的不夠美,所以才無法引來采花賊。
對着那身白裙飄揚的背影,孫小喆咽了咽口水,再瞧瞧身邊左右的衆人,心想:如果不是劉霏那身武功和六扇門這強大的後盾,不知會有多少人掙破了頭要搶她回去。
鄧主簿候在劉霏身邊小心翼翼的道:“問題一定不會出在您身上,我以為定是這賊人收到了什麽風聲,所以不敢來了。”
周縣尉也在旁道:“對對,普通的男人一見到您這樣的絕色怎麽可能會不心動……”
“……你剛才說什麽?”不知是哪句話引起了劉霏的注意,她一把抓住衣襟就将高大的周縣尉拉近了來,表情嚴肅。
“我,我說您,您絕色……”周縣尉被吓得站不穩身。
“不是這個,前一句!”
“前一句?……普,普通男人……?”
劉霏松開手:“對,就是這句……”
緩過氣來的周縣尉和鄧主簿面面相觑,這句話有什麽不對嗎?
“我們一直當采花賊是普通的男子,所以才用普通男子的視覺去看問題,去理解,但是,我們一直遺漏了一個盲點。”劉霏擰眉。
“什麽盲點?”鄧主簿問。
“如果這個采花賊不是‘普通男子’呢?”
劉霏被心裏浮出的大膽假設吓了一跳,可是,可以随意進女子的閨房與其說不被人發現,不如說不被人起疑;回生堂裏沾有藥味卻不被人懷疑的;可以利用曼陀羅制迷藥的;所有人當中最不被懷疑的……
劉霏越想越确定自己的假設,現在剩下的就是要怎麽收集證據,轉身尋找人,卻不見蹤影。
“孫小喆呢?”
“剛才還在這兒的……”
“說是去給你弄夜宵。”鄧主簿答道。
“她一個人?”
“是啊。”
“我不是說過要你們看着她嗎?怎麽可以讓她一個人走夜路?!”劉霏沉下了臉。
“這幾日都是她一個人去弄的,放心吧,采花賊連你在這都不現身,怎麽可能會找她呢。”
周縣尉還想開幾句玩笑,卻在劉霏陰沉的目光下住了嘴。
“我說了那人可能不是普通的采花賊,所想的和你們這些男人可能根本就南轅北轍,不要多說了,立刻調動所有人去找她!”
衆人連忙應到各自分頭去找,劉霏獨自與他們走不同的方向,心中只願是自己想偏了,那人沒事才好。
趁着月色,孫小喆一個人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心裏尋思着請吳嬸做點什麽吃的才好。很遠的有一人走來,孫小喆仔細瞧了瞧,是個熟人。
“小蓮姑娘,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外面啊,又是去給哪家煎藥了嗎?真是辛苦啊。”
走近的小蓮看着她也笑:“是啊,真是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