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二
第104章 二
歐雪從床上猛地坐起來,額上出了層薄薄的汗、被冷氣一吹,有些皮膚緊繃起來的寒戰。鼻息間若隐若現的土腥味,在被察覺到的那一秒鐘完全消散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不清楚側身躺着,背沖自己,從肩膀的起伏到下陷的腰身都顯單薄。歐雪小心翼翼地趴下去,發現不清楚的左手收在胸口,掌心死死攥着,關節都白了。
叫醒他。
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歐雪連忙輕輕拍拍不清楚肩頭,小聲喊他。不清楚睡覺不沉,很快便醒了,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眼神竟帶着茫然,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的手仍然死死攥着,歐雪幹脆托着他上半身想把他抱起來,剛有動作,不清楚盯着他臉看了幾秒鐘,攥緊的掌心一下子松開了,整個人也像脫力似的又躺回去。歐雪猝不及防,差點被他帶着趴下、壓到不清楚身上。他小聲說:“做噩夢了?”
“沒有。”不清楚搖搖頭,說着舉起左手、看向張開的手掌。盡管一切被黑暗變得模糊,歐雪還是察覺到了那眼神中的懷疑,他直接伸手過去,用自己的掌心覆蓋住了那道疤,和不清楚十指相扣。
他帶着那只手硬壓下去,放在自己身上。一晌寂靜,無人開口。過了須臾,歐雪突然感覺到不清楚的掌心蹭向自己的,指縫夾着指縫摩挲。他剛要開口,不清楚說:“長好了嗎?”
“什麽?”歐雪先是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他心裏有點刺刺的,但什麽也沒表現出來,只是抽走了手,把不清楚的掌心翻過來,食指順着那道平滑的疤痕輕輕撫過。
“好了。”歐雪柔聲道,“已經好了。”
又過了片刻,不清楚說:“那就好。”
歐雪抓着他的手,下颌貼着他的側臉。幽深黑夜中清淺的呼吸起起伏伏,皮膚傳來溫暖,像是能感受到下面蟄伏的血脈。歐雪的困意淡了很多,他知道不清楚也并未合眼,只是兩人一時無言、自然也無須多言,好像他們天生就是一體的。不用再表達了,也不用再做什麽,依偎着、心跳迸發的愛意便足夠流到對方身體中去。
有一剎那,不清楚覺得有什麽踏實了、填滿了。就像是從颠簸的小舟上下來,重新踏上了堅實平穩的陸地。他幾乎要輕聲嘆息,卻驀地聽見歐雪說:“我好像把什麽事給忘了……”
不清楚一動不動地躺着,沒應。幾秒鐘後,歐雪彈起來,光着腳下床往外跑。他這次真的嘆了口氣,但帶着不可察覺的笑意。不清楚開了臺燈,歐雪重新跑回門口,大聲道:“泥泥給我托夢了,她在供臺前寫字!”
不清楚愣了下,穿上拖鞋快步出去。兩人停在夢中泥泥留言的位置,不清楚蹲下來,摸了下地板,“濕的……”
歐雪微訝,也蹲下來摸了摸地板。地板上真的有潮濕感,像是用沒擰幹的抹布抹過地面,留下了潮氣。當然,看不出一點點字的痕跡。他把燈打開,看看供臺上端坐的泥娃娃,又看看地面。夢中的畫面開始愈發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歐雪甚至有點懷疑會不會是自己夢游了。他把經過從頭到尾給不清楚講了一遍,最後不忘試探着問:“該不會是她真的回來了吧?”
不清楚幹脆盤腿在地板上坐了下來,他低頭思索片刻,搖頭說:“應該……不是泥泥回來了,但那些字真的出現了。”
歐雪完全沒聽懂,“什麽?”
似乎是講解起來比較麻煩,不清楚沉默了會兒才答說:“空間。”他站起來,抓着歐雪的手、把他拉到小供臺前。歐雪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拉向了泥泥的臉——
指尖落在了泥娃娃的眼眶上,濕的。
供桌、桌前的一小塊地面,都是潮濕的,肉眼難以分辨,但還能摸出來。
“泥泥的形還在這裏,但她離不開困住自己的空間,也沒法回到現在這個空間來。她用她本身和形的聯系真的寫了字出來傳達信息,你其實不是收到了托夢,你是——”
不清楚猛地收聲,擡頭看向歐雪。坦白來說歐雪到現在還不太受得住不清楚突然盯着自己看,下意識地差點立正了。
不清楚站起來,拽着歐雪把他按在沙發上坐下,“等着。”說罷他轉身自己進屋,不多時拿着樣東西出來了。
是那個用來裝銀針的布包。都怪歐雪自己送了他那枚耳釘,好久沒見過這個針包。歐雪剛有所警覺,不清楚已經動作飛快地抽了枚針出來,但沒紮自己,而是毫不猶豫地刺向歐雪的手指——
歐雪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到嘴邊的某個字。那枚針尖其實紮得根本不深,且不清楚動作很快,可就是莫名其妙非常疼。比醫院裏指尖采血要疼得多,像被電打了似的!
血珠湧出,順着歐雪的手指流到了不清楚的手背上,黑色的。
“你剛才魂魄出體了。”不清楚表情嚴肅道。
歐雪呆呆地盯着指尖上湧出的鮮血,黑色的血似乎只有幾滴,再冒出來的恢複了該有的鮮紅色。他還來得及消化發生了什麽,不清楚相當順手地含住他手指、用舌尖抿掉了傷口的血珠,然後吐出那枚手指道:“不該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什麽靈異體質,好端端的怎麽會魂魄出體。”
手上确實不冒血了,歐雪張着嘴,覺得自己鼻子裏快冒血了。他把手背到身後,正襟危坐道:“你別這樣。”
“我又怎麽了。”不清楚耐着性子道。
他不等歐雪再開口,自己又說:“我現在有個很不好的想法,你好好聽我說,別想別的。”
歐雪拼命點點頭,不清楚表情異常嚴肅,這會兒搞不正行的豈不是找死?他剛坐正,不清楚驀地說:“你又想什麽呢。”
歐雪一僵,幹笑道:“這回真沒了。”
不清楚出了口氣,說:“之前我問過你,你到底是天生就屏蔽信號還是後來才變成這樣的。你自己覺得是天生的,現在我也覺得,大概真是天生的。”
“泥泥為什麽要向你傳達消息,而不是給我?因為我很難‘觸及’。”不清楚緩緩道。
他說着停了停,似乎是等歐雪慢慢理解。但歐雪意外的立刻就懂了。因為他偷偷給不清楚想過一個更簡明易懂的比喻:不清楚是個上了透明防彈玻璃的大蛋糕,他非常吸引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靠近了就會發現這塊香甜的蛋糕外面套了一層難以突破的防彈玻璃。不清楚是脆弱的,但令他脆弱的不是來自外界的騷擾,而是他要對抗自己。
歐雪抱着胳膊思索須臾,把他的這個比喻講給不清楚聽,确認一下自己有沒有理解錯。不清楚聽罷挑眉道:“還挺恰當的。”
他在茶幾上坐下來,“那就用你的比喻來說吧。你就是那塊防彈玻璃。”
“啊?”這又把歐雪說懵了,情不自禁道,“說正經的呢。”
不清楚懶得理他,繼續道:“就像那層透明的防彈玻璃,你很難引起鬼魂的注意,堅固而穩定,是互不相擾的。但現在,魂魄離體,就像那塊防彈玻璃罩仍然是穩定的,但可以被輕易地拆開。”
“你發現了嗎?”不清楚伸手,在虛空中畫了個正方形,“我們變成相反的了。”
歐雪摸着下巴道:“我怎麽聽着我們更般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