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杜圓柏沒有因為我的拒絕而放棄。
但可能怕引起我反感,克制着在我跟前露面的頻率。
即便每次找我,都是用我很難拒絕的借口。
臨近大一結束的那個六一兒童節,杜圓柏身邊多了個與他齊高的男孩,他咧着嘴向我介紹,是他好兄弟,叫古厚樸。
幼兒園到小學轉學前,兩人一向形影不離。
初中轉校回去後兩人成了同桌,一直到高考結束。
再然後,一起考入警校,要把好兄弟當一輩子。
我聽後,沖他倆笑笑,給了句,“挺好的”。
莫名覺得自己更像是兩人分開中間的“替補”,替補古厚樸。
大一課滿,時間除了用來學習,剩餘都被我花在收集音樂家的相關上。
網上論壇裏關于他的每一句,我都不會漏掉,大腦裏信息素材積累多了,用心處理下,就能發現很多線索。
我對此,樂此不疲。
大二剛開學,古厚樸單獨約我見面。
我去了。
然後在操場上聽他說了很多關于杜圓柏小時候以及初高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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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古厚樸對這個兄弟感情篤深,一點都不亞于我與杜圓柏之間曾經的友誼。
他與杜圓柏才是革命友誼。
而我與杜圓柏,更像是萍水相逢。
一個一生永久,一個短暫一現。
在古厚樸的描述裏,杜圓柏是世界上最好的杜圓柏。
而我,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那次交談,末了我只問他一句,“杜圓柏一緊張會口吃麽?”
得到的答案,是非常肯定的否定,“怎麽可能!”
我眉眼微舒,較真地給出一句,“那你好好珍惜他~”
結果古厚樸噗嗤一樂,“你怎麽搶我臺詞啊!”
我聽懂了,卻假裝愚笨遲鈍,傻傻一笑敷衍了過去。
我無法同古厚樸啓齒,一個警察不可能找一個有污點的女孩做女朋友的。
雖然古厚樸以後也會成為警察,應該能懂這其中利弊。
大二那年,我兼職開始多了起來,兼顧學業的同時,開始找機會接近音樂家。
他的演出入場券價格不低,而我為了能多買幾張票,也開始接一些模特的工作,比如車展的模特,只因能到手的鈔票更多。
杜圓柏最終還是知道了家裏的境況。
簡單粗暴轉了我幾次錢,每次都是上萬起。
都被我一分不動如數退回。
不想虧欠。
虧欠一旦多了,就還不完。
我只想還安阿姨的養育之恩。
我的心力與能力,都決定了自己只能還一個人的恩。
再來一個,就超負荷了。
即便我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種報恩,叫“以身相許”。
與杜圓柏就這樣不近不遠地處着。
他身邊要麽沒人,要麽就只古厚樸一人,從未出現過異性。
當然,可能只是在我面前,私下或許女孩圍繞。
畢竟古厚樸曾當着我的面開過一次玩笑,說“杜圓柏比他更受女孩們青睐”。
杜圓柏,你在等我麽?
升到大三時,我一次次扪心自問。
可我已經決定,走入音樂家的生活圈子裏了。
傻瓜,我要往前走了。
你就別傻站在原地了。
是個人,都會動的啊。
跟着時間往前走,才是活着。
世人皆同:對于自己投入時間與感情的人、事、物,總是最難放手。
杜圓柏是,我也是。
好不容易看到了入口,我豈肯後退半步。
安阿姨或許有很多時刻把我當成了她不知身處何處的女兒,但我心裏門清,她的歌裏,寫了我的名字,是因為想把我永遠記住。
安阿姨,是有兩個女兒的。
誰都替代着誰,同時,誰都替代不了誰。
日子最是平淡如水。
日子裏的人們,最好按部就班。
到了大四上半學期,身邊同學們都忙着找實習,攢經驗,而我,已經成了音樂家工作室的得力女助手,被他随時帶着出入各種富貴名流的宴會。
他從未娶妻,卻不妨礙身邊莺莺燕燕一直不斷。
我與她們唯一的區別是,我懂他的那些老作品。
至于新作,都是反複炒從前那些高光作品的冷飯。
我的嘴一直很嚴。
會幫他與不同的女人訂酒店,訂機票,甚至幫着買布料甚少的女性內衣。
在不同女朋友們撞面時,三言兩語的斡旋,就把她們各自哄得咯咯笑。
總之,與其說是個助手,更像是個“女朋友管家”。
我的嘴一直很嚴。
有幾次音樂家喝得不省人事,把我誤當成他的那些女朋友,欲湊近強吻時,我都會攢勁把他粗暴推開。
前兩年,斷斷續續跟着兩兄弟學的拳,總算是有了實操。
以至于音樂家每次酒醒,對着鏡子照他臉上的青紫,總龇牙低吼“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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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大學時光,一晃而過。
夾雜着我的克制、隐忍、冷靜冷靜再冷靜。
夾雜着杜圓柏一次又一次的憧憬、失落、又不放棄。
夾雜着古厚樸的費解、困惑又自願反複充當中間人。
畢業聚餐,古厚樸酒後沒忍住,當着我倆長嘆一聲,“我們三,一家三口,我呢,像你們倆的兒子。現在畢業了,我跟誰呢?”
話音落,無人接。
也無人笑。
那段時間,網上各種關于我和音樂家之間的顏色段子。
我知道,杜圓柏忍了很久,想聽一個實話,古厚樸也是,操心完兄弟又操心上我。
到了打烊,我都沒提半字,只依次敬了兩兄弟各一杯,一聲“謝謝”,全在酒中。
散局後鑽入音樂家車裏,我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再如何都是男人。
我若說我只是音樂家的助手,他們倆,會100%信麽?
人心,最忌諱猜,也最經不起猜。
我沒想到的是,那一夜,杜家司機載着自家少爺和他的朋友,跟了音樂家的車一路。
而我的注意力,全用在随時戒備音樂家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上了。
也不是沒想過真正的“以色-誘捕”,可我一想起死去的奶奶,安阿姨,還有不肯徹底死心的杜圓柏,古道熱腸的古厚樸,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猶豫了。
最終,像他們一樣稀罕自己,我也舍不得自己。
于是一拖再拖,竭盡腦力思索替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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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兄弟分配單位的那天,請我吃飯。
我去了。
然後聽了一個大快人心的事。
多年前撞死奶奶卻因精神病逃脫法律制裁的兇手,被仇人以同樣的方式,撞得稀巴爛,偏偏,對方家世各方面都高不少,兇手父母只能認命。
席間,古厚樸話特別密,喝得很開心。
杜圓柏問他,才知這位兄弟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但對方考入的是檢察院,想追又信心不足。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一邊在心中來回複盤音樂家這個月的活動演出。
直到我聽古厚樸癡笑着講出暗戀對象的名字,“她叫郝小滿~”。
兩個眼眶一下紅了。
杜圓柏察覺到我的異常,剛要開口,發現我突然滑下兩行熱淚。
他沒見過我這樣,當下上頭,誤以為我被音樂家欺負了。
我搖頭否認他的猜測,而後拿起酒杯,精神十足地給因愛陷卑微的古厚樸鼓勁打氣,“你加油!心誠則靈~”
“是啊,心誠則靈~”杜圓柏跟一句,一雙明亮的眼卻是對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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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當所有賓客散去。
我看着窩在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音樂家,心中暗流湧動。
夜已深,外面風雨交加,雷鳴滾滾聲都壓不住人心底深處的憤怒。
音樂家努力睜開被酒精迷糊的雙眼,示意我扶他上樓休息。
一身小黑裙的我,乖乖照做。
攙着他走到二樓樓梯轉彎處,音樂家忽然停下來,神色茫然地打量我,“我是不是哪裏見過你?”
我輕笑,搖搖頭。
他忽然擡手,撫摸我的臉,“Candy,你叫什麽來着?”
我想糾正他我英文名也不叫Candy,Candy是昨晚陪他過夜的女人。
一剎那的走神,我聽到自己答他,“我叫安寧,安全的安,寧靜的寧。”
看他眉眼頓然皺起,我又輕輕一笑,“你不記得了麽?”
一個帶着嗞烈聲的驚雷,把音樂家吓得手從我臉上抽走,他下意識往身後瞧了瞧,似乎回憶起了什麽。
我冷漠看他一眼,問,“你想下樓嗎?”
“不不,我不想。”他搖頭,又仰頭看了看天花板的璀璨吊燈,籲出一口氣,像是認命般地來了句,“我只是,只是,有些恍惚,可能今晚的酒,喝得多了些。”
我沉默,沒接他的話。
惹得他扭頭來瞧我,“怎麽了?你有話同我講。”
我“嗯”了聲。
他額頭一排細汗,或是劇烈的心理活動催化的,擡手笨拙地擦了擦,對我道,“Candy,你能不對我笑嗎?我看着覺得有些瘆人啊!”
“哦。”我點點頭,伸出雙手,拽住他突然一記搖晃的身子,湊近他耳邊,低聲一句,“我覺得,你應該是想下樓的,對嗎?”
“不、不不。”或是預感到危險,他突然一個急轉身,欲掙脫我的緊拽。
我沒讓他得逞。
而是順勢把他推下了樓梯。
樓梯臺階很長,比一般家裏的都要長。
因為音樂家喜歡鋼琴黑白鍵,覺得每回走樓梯,就像把整個人放在臺階上踩音符,所以特意設計成多檔。
人生最後一曲,如了他願,在黑白臺階上,一路滾落出晦暗的音符。
是死是殘,交給天定。
确認他斷氣後,我才松了口氣。
而後獨自坐在偌大一個客廳,心裏空蕩蕩地,想下一步怎麽走。
白天去了趟安阿姨的墓前。
隔着一塊土地,她什麽都沒同我說。
而我,終究也沒能講出一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