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放寒假前的最後一天,杜圓柏突然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操場上,說要送我一樣東西。
我好奇地看向他握緊的拳頭,猜不着他手心藏着什麽寶貝。
他攤開手,我看見兩顆綠幽幽發着光的小石子。
“這顆給你,這顆給我,我們一人一顆。”
“哪裏撿、撿來的?”我第一次見到綠色的石頭,難免好奇。
“嘿~家裏撿的!你學我這樣,把它含在嘴裏,然後朗誦課文,堅持一段時間,就能改掉口吃啦!”
我蹙起細眉,盯着他的嘴看他演示:“你、你也口吃?”
真沒發現杜圓柏口吃~
他平時講話挺利索的,上課回答問題也流暢得很。
“噢。”他把小石子從嘴裏拿出來,對我點點頭,“你別看我平時好像說話沒什麽問題,但我這人一緊張就口吃!所以,我們一起練,好不好?”
“……好。”我半信半疑地試着把小石子塞到嘴裏,下一秒卻害怕把它誤吞而趕緊吐了出來。
整個寒假,我不是含着綠色小石子練習朗誦,就是跟着安阿姨學唱歌。
心底深處,有個地方,慢慢走出了從前的膽怯,口吃的次數明顯得到了改善。
等到下學期開學,我甚至都敢在語文老師問誰願意給大家朗誦第一段時,弱弱舉起我的小手。在我想要撤回時,旁邊的杜圓柏輕輕扣住了我的臂彎,給了我一個加油的眼神。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當着那麽多同學的面,一字不誤地朗讀了長長一個自然段落,十分流暢,且抑揚頓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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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後,我主動講話的次數明顯較從前多了。
而杜圓柏,還是和從前一樣,安靜地帶着笑,聽我講。
從前我講得慢,他聽得很耐心。
現在我講得快,他聽得很開心。
沒有人再追着我譏笑我是“小啞巴”。
因為每當他們這麽做時,我都會立馬反擊,“你才是小啞巴!你全家都是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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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那個小弄堂都是我打心底忌憚的一條死亡之路。
可自從杜圓柏和安阿姨出現在那裏後,我再也不怕走那條路,一人走,也不怕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樣,走入小弄堂的口,遠遠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踉踉跄跄的,她頭上挂着亂亂的菜葉,東一條西一條地耷垂着。
弄堂的另一端,是從前那幫欺負過我的人。
他們看到我沉默靠近,并沒有立馬跑開,而是一個個起勁做了一陣鬼臉才撤!
轉身的剎那,我驚恐地發現,這個女人,竟然是安阿姨。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試着給嘴裏始終碎碎念的安阿姨洗臉。
她偶爾擡頭看看我,像認識又像不認識。
一會喊我“小寶貝”,一會又喊我“小寧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安阿姨又坐到了鋼琴前,一個人彈着唱着。
我不知道她怎麽了。
但隐約猜着,她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第二天我回奶奶的屋子,想找點藥給安阿姨吃。
路過那座橋的時候,竟聽到那幫長舌男長舌婦正在議論安阿姨!
我的步子一下就慢了下來。
“娘胎裏的病,治不好的。”
“對啊,聽說親娘聾啞人,精神還有點問題,這不,遺傳給女兒了呢!”
“要我說,也是享過福了的。被親爹賣給有錢人家做女兒,又是學鋼琴又是學舞蹈的。這要是在自己那個家,哪有這種條件哦!”
“什麽女兒,是童養媳好不好?”
“啊!怎麽說?”
“賣給那戶有錢人家,養得差不多大了,就和那人家的兒子發生關系未婚先孕了,據說生了個女兒,沒養兩歲就夭折了,她自己麽也被趕了出來!”
“那戶人家的兒子怎麽不娶她做老婆啊!”
“你真逗,間歇性神經病都被發現了,誰還瞧得上啊!”
他們邊說邊笑,笑得很大聲,仿佛在談一件大喜事似的。
回程時,我一盒藥都沒帶走。
因為家裏奶奶留的藥,都是跌打損傷這一類的。
再不濟就是感冒藥。
沒有治安阿姨這病的。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火急火燎去了藥店。
可藥店的店員告訴我,我說的這種藥買不到,得去醫院找醫生開。
我犯愁怎麽找醫生開藥,輾轉反側一夜。
第二天醒來時,安阿姨卻和從前一樣,早早地在廚房給我準備了早飯,并親自把我送到了學校。
“桂枝啊,今天也要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哦~”
安阿姨又記起了我的名字。
我用力抱了抱她,用力點點頭:“安阿姨,我會的。我會一直聽您的話~好好學習,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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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一條大河,無聲地往前流走了。
有時候停下來細瞧,又覺得淌的好像一直是這條河,什麽都沒變。
但我總覺得,幸福的日子,是奔騰而去的,流逝得特別快。
我的小學生生涯告一段落。
和杜圓柏一起,以門門課滿分的成績升入同一個初中。
仍是同一個班級,但不再是同桌。
初中,班級裏面男生與男生坐,女生與女生坐。
男女混坐的,幾乎沒有。
這幾年,安阿姨的病情時好時壞。
但因為有持續服藥,所以對生活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可我的心底深處,有一天可能會失去她的恐懼,卻在莫名加深。
初二的時候,杜圓柏因為父母工作調動的原因,要跟着一起離開,轉學去別的城市。
我很不舍。但我沒當面對他說。
杜圓柏也很不舍,離別時約定未來考同一所大學。
說他會給我寫信的。
他對我揮了揮手裏那顆綠色小石子,一再叮囑我,千萬不要把他忘記!
我後知後覺,直到瞧不見他們家車子的屁股,都沒意識到,這顆小石子,是不是該還給他。
安阿姨同我說,這不是普通的小石子,這是“翡翠”。
杜圓柏有同我說過,他爺爺奶奶是賣石頭的,從小看的最多的就是這種綠幽幽的石頭,或許正是因為他這句話,讓我潛意識以為,給我的這一粒,不需要返還。
甚至于,或許未來的某一天,考到同一個大學,我和他還能同時掏出來,回憶小時候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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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入了本省最好的財經大學,我開始有了第一部手機。
杜圓柏離開的五年裏,他經常寫信,我卻回得甚少。
他終于從另外一個城市,回到這個城市,來同一個高教園報到,并第一時間約我一起吃飯。
我拒絕了。
不是因為他食言報考了公安大學,而是因為安阿姨還住着院。
我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的難過,也沒心思與他慶祝各自考入理想的大學。
我把晚飯熱好後,帶到了醫院,看着安阿姨慢慢吃着,才掏出手機瘋狂刷兼職信息。
這個家需要錢,需要穩定的收入。
而自從安阿姨得了更嚴重的病不得不住院治療後,她就不再靠教人彈鋼琴賺錢了。
剩下一個能賺錢的,就是我。
我沒有選擇。
我也想靠自己的雙手,給安阿姨撐起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等到我有空見杜圓柏時,高高的他遠遠走近,看清我一頭短發後,明顯十分訝異。
前兩天,我去理發店剪了一頭長卷發,然後拿回家對着網上教程制作成了一頂假發,帶去醫院給剃了光頭的安阿姨戴上。
但杜圓柏問我時,我只說今年夏天太熱了,短發涼爽些。
他微微皺眉,但很快信了,并說我這樣給人一種很利落的飒爽感,像女警。
話音剛落,他就沉默了,似乎意識到說了不合适的。
我不想氣氛變糟,便撿起他的話,笑着對他說,“有機會帶我去你們學校逛逛,看看未來的女警們~”
他笑笑,說有機會去拜訪下安阿姨,好幾年沒見了,挺想念她的。
我眸底的笑意頃刻轉淡,但還是硬着頭皮,對他說“好”。
然而,我并沒有照做。
安阿姨走的那天,雨下瘋了。
我兼職做到一半趕回醫院,淋成落湯雞,飛奔到她床邊,做最後告別。
她奄奄一息,指着手機屏幕上的那個聯系人,用最後的力氣告訴我,這個“仇人”,當年背着她把他們的女兒藏了起來。
說她好想見見她的小寧寧,可惜來不及了。
時間不夠了。
入土為安後,我在安阿姨的個人電腦裏找到了她“仇人”的照片,以及信息。
誰能想到,這樣抛棄妻女的渣渣,搖身一變,竟已是一名名譽雙收的音樂家。
網上随便一搜,都是鋪天蓋地他獲得的各項大獎,其中不少還是國際的。
以及,各種被本人極力否認的桃色新聞。
謀士以身入局,舉其勝天半子。
而我,只想要安阿姨死後也能盡快瞑目。
所以,義無反顧決定以身入局。
整整一夜,我聽了“仇人”所有的作品。
首首似曾相聞,首首有安阿姨創作歌曲的影子。
這樣的“耳熟”,愈發堅定了我的“以身入局”。
所以,當杜圓柏拿着一束紅玫瑰出現在宿舍樓下時,我的眼裏并沒有任何波瀾。
我認真聽了他的表白,而後認真拒了他說的“在一起”。
他問為什麽。
我說我喜歡有錢人。
他不信,又趕緊弱着氣息補一句,他雖然自己不是有錢人,可家裏很有錢,以後萬不會虧待我的。
我搖搖頭,說算了,我們不合适。
是啊,怎麽合适?
他是立志成為一名人民警察的好青年。
而我,已決定單身闖虎穴。
我深知我的未來未知,便不好亂許未來給別人。
尤其是像杜圓柏這樣較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