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一頭自來卷,一直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每天都會編不同的小辮。
自從奶奶走後,我都是披頭散發去學校。
洗頭的頻率也變低了。
沒搬走前,郝阿姨每次看到我,都會忍不住感慨:“誰家的洋娃娃呀!白白嫩嫩還一頭卷毛~”
只是我從來不知道,她的下半句是自言自語悶肚子裏的:這麽好看的小寶也扔掉,真狠心。
當我用奶奶留下的木梳,梳頭發卡住的情況越來越多時,我開始羨慕學校裏那些沒毛的男生。
一想到他們每天起床都不用打理頭發就覺得真方便呢。
或許這樣的小心思被老天爺聽了去,很快它就用它的方式,收走了我的長發。
那天放學後,照舊一個人背着書包穿那條必經的小弄堂。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手裏受傷的小鳥,想着盡快把它帶回去,好好養養。
走得太專注,以至于一群人高喊着沖出來時,手一抖,小鳥差點掉地上。
十分鐘後,他們作鳥獸散。
而倒在原地的我,四周全是東一堆西一堆的碎發。
小鳥奄奄一息躺在我掌心,眼睑似開非開,像是在看我的新發型,又像是在問:你的毛被剪掉了,疼不疼?
看到它最後一次睜眼後沒再醒來,我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是我剛才太害怕,把掌心攏得太緊,把它悶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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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的孩子?”有人聞聲靠近,幾步繞到我跟前,“呀好可愛的小寶貝,你怎麽了?哭得這麽傷心?”
很快,陌生女人發現了我手裏斷了氣的小鳥,瞧了瞧一地亂發,忍不住唉聲嘆氣道:“哪家的小王八蛋,怎麽把好好的頭發給剪成這樣!”
我不吱聲,擡頭看她,她伸手輕輕捋了捋我的殘發,滿臉疼惜:“走,阿姨帶你去買帽子!”
就這樣,陌生女人牽起我的小手,而我用另一只手托着已經同我永遠告別的小鳥,一步一個腳印,走向幾公裏外的一個商場。
她挑了好久,最後給我買了一頂粉色的盆帽,還有一頂烏黑濃密的假發,也是卷發。
兩樣東西組合到我小小的腦袋上,我看到女人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而後,我看到她心滿意足地支付了1500元。
前所未有的一筆“大消費”,我弱弱看了看她,有些害羞,卻并不怕她。
女人把我帶回了她的家。
并讓我喊她,“安阿姨”。
安阿姨拿出了一把小剪子,把我安置在小板凳上,開始細心地給我修剪被人拿挫剪子“屠戮”過的殘發。
“沒關系~頭發長長很快的~”安阿姨輕聲碎碎念,聲音柔柔軟軟地,不知是在同她自己講,還是在安慰我。
第二天早上,安阿姨起了個大早,給我套上精致的假發,再戴上粉嫩的公主帽,還有新衣服新褲子,親自把我送到了學校裏。
一天下來,我接收到了很多“打量”與“注視”。
這些人中,包括那群突然沖出來對着我的腦袋亂剪一通的壞家夥們。
我沒理他們,我誰都沒理,管自己在位置上一遍遍重複着畫我的小鳥。
下午最後一節課,班主任帶了個沒見過的男生到教室,向大家介紹他是剛轉學進來的新同學,叫杜圓柏。
教室裏掌聲雷動,歡迎新同學的到來。
我終于放下鉛筆,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覺得這個杜圓柏同學看人的眼神,和小鳥剛看到我時很像,幹幹淨淨,簡簡單單,溫溫和和。
沒有其他空位了,除了我旁邊。
于是,新同學順理成章成了我的同桌。
我局促地朝另一側挪了挪身子,生怕他嫌擠。
還有,怕他也跟那些整日嘲笑我身上有垃圾味的同學一樣,嫌臭。
直到放學前,他忽然扭頭看我,好奇發問:“你身上怎麽有一股味道?”
我驚得提起一顆小心髒,癟着嘴問:“什、什麽味道?”
“唔~像陽光的那種味道!”他忽而咧嘴一笑,“很好聞耶,淡淡的,香香的~”
我頃刻漲紅了臉,努力吸了吸鼻子,試着聞自己,并沒有聞到他說的陽光淡香。
随後,聽到他笑着問我:“陽桂枝同學,你媽媽是不是也喜歡喝桂枝湯?所以給你取名叫‘桂枝’?”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不回好像又不太禮貌,只好選擇性地答他:“我,沒、沒有媽媽……”
他像是沒料到,笑容頓失,低聲“噢”了下,便擺正了坐姿,沒再說什麽。
我以為我的回答吓到了這位新同學。
直到放學後,同一幫人,出現在同一條胡同裏,堵住了準備回家拿東西的我。
他們交頭接耳,起勁議論着我,從頭到腳,再回到我的腦袋上。
漂亮的假發,與細膩的帽子,似乎讓他們很感興趣。
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何對我那麽“感興趣”,以至于老在這裏“等”我。
我并沒有打擾過他們,我甚至都不認識他們中的大多數。
當為首的一男一女向我一步步走近時,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可很快身後也出現了他們中的人,粗暴地伸手推搡我!
漂亮的長發女生一把掀開我的帽子,她身邊的男生跟着陰陽怪氣冷冷一笑,就在他同樣伸手扯掉我的假發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住手!”
所有人都擡頭去看,包括我,轉身跟着去瞧——
杜圓柏身後跟着兩個大人,男人,正昂首挺胸地朝我們走來,他看了看露出真“頭型”的我,似笑非笑。
“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女生,要不要臉?”
我聽到他突然一聲質問,渾厚有力,肩膀不由跟着一抖。
杜圓柏身後兩個大人,面無表情,瞪着那群人。
一秒的工夫,逃得一個不剩!
杜圓柏忽然起跑,到我身後又停住,彎腰撿起被人丢掉的假發與帽子,輕輕拍掉了上面的灰塵。
他身後的兩個男人跟着向我靠近。
其中一個“呵”了一聲:“這幫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就會欺負人,家庭教育不行啊!”
另外一個跟着點點頭:“是說!可憐這小姑娘,看樣子不是第一次了!哎。”
杜圓柏回到我跟前,沒說話,只顧着幫我戴回假發與帽子,而後直直看着我,一臉嚴肅道:“陽桂枝同學,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你得第一時間報告老師,知道不?”
“噢,”我點點頭,又迅速搖搖頭,輕聲回他,“老師不、不管這些。”
話音剛落,那兩個大人面面相觑。
杜圓柏跟着眉頭一皺,像是很快找到了其他辦法:“好吧,那從今天開始,我送你回家~”
我愣住:“……”
我跟他都不熟!
杜圓柏沒等我回複,便轉身向那兩個大人:“爸爸,叔叔,可以嗎?我想保護這個女孩,她不該受到那樣的欺負!而且,她是我同桌!”
理由被他說得铮铮作響。
惹來兩個大人一陣爽朗的笑。
“可以可以!爸爸支持你!”
“OK~叔叔給你點贊,圓柏好樣的!長大後也跟叔叔爸爸一樣,做一名人民的好警察!”
原來杜圓柏身後的男人,一個是他爸爸,一個是他叔叔,而他們,都是警察。
“這小姑娘,眼睛怎麽生得這麽大啊!”
“是啊,看得我們小圓柏都害羞了呢!”
我被他們帶到車上,安置在後座,聽到前面兩位叔叔有說有笑地,聊着我,以及坐我身邊的杜圓柏。
那天,他們送我回家。
看到家裏空無一人,杜圓柏好奇問我:“你爸爸呢?”
我愣了愣,搖搖頭,怕他誤會,又趕緊補充道:“我只、只有奶奶,但她被、被壞人撞死了。”
我想跟他說的是,我現在一個人一個家。
可轉念,我想起了安阿姨,覺得我好像也不能完全算一個人。
因為,安阿姨昨晚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我能跟她一起生活。她想照顧我。
生活的轉彎總是一下一下的。
就這樣,像我這樣的小孩,也過上了上下學有人送的日子。
上學安阿姨送。
放學杜圓柏送。
不知為何,杜圓柏爸爸叔叔都是警察的事,很快就在同學間傳遍了。
托他的福,從前那幫看到我恨不得多踩幾腳的男生女生們,再看到我,都避着走。
仿佛我會把他們如何似的。
也托他的福,我們倆從最後一排,被老師換到了第三排。
從此,我告別了抻直脖子都只能看到前排同學腦袋的日子,終于可以看到每個老師在黑板上的字了!
杜圓柏很聰明,似乎什麽題都會。
還不嫌棄我笨,幫我分析錯題難題。
一個學期近尾聲,期末考試排名出來時,我看到他的名字穩穩占據了第一位。
而我的名字,終于從倒數最後一個,一躍到了中間位置。
安阿姨開家長會回來,高興地抱起我轉圈圈,誇我真棒,小腦瓜一看就是學習的料!
她希望我再接再厲,沖榜!
說只要認真學,用心學,幹掉第一名,不是夢~
額,我可沒想過幹掉杜圓柏。
但是要超越自己的想法,卻開始不安分地慫恿我加倍努力。
超越自己。
這四個字,我看到杜圓柏在他每本作業本的封面上,都會寫上。
那時的我不懂,他已經第一名了,再超越他自己,是要到第幾名去?
但我學他把“超越自己”寫到每本作業本時,它們的意思就變得非常清楚:錯過的題不再錯,能拿的分不要客氣!
安阿姨總是坐在鋼琴前,一邊彈着,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她說,她是在創作。
她說,音樂是人類最後遺忘的東西。
她說,她要給我寫歌。記錄我的成長。
她經常對我說,“我們桂枝小朋友,該有一個很美好的童年哦!”
她說,看着我一天天長大,覺得人間是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