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和親的消息一經傳出,有人歡喜有人愁。
寧子蹇在自己的重華宮大發雷霆,氣得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茶杯花瓶砸了幹淨,而後尤嫌不夠解恨,回身提着佩劍大步出門,宮人們大氣不敢出,生怕被波及到,滿滿當當跪了一地。
走出寝殿大門,寧子蹇恨意難平。他心知這不能怪祝寶棋,上一世的他也曾反抗過,雖然成功了,卻徹底得罪太後,差點因此送了命。如今他只恨現在的自己仍然不成氣候,否則定要一劍殺了那女人。
他懷着滿腔怒火去了軍營,反正那幫小子皮肉結實,經打耐摔。
後宮中不高興的人何止一個皇後。仙華殿內的氣氛也很不平,應貴妃滿院亂走焦躁煩悶。他不停的複盤,推算,回憶,還是不明白。
上一世明明沒有這一出的。
即便那會兒應棠與祝寶棋針鋒相對的厲害,可記憶不會騙人。那時祝寶棋當着衆臣的面與太後叫板,為了寧子蹇據理力争,他也是親眼看到的。
為什麽這一世祝寶棋妥協了?
應棠想不明白,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測——
難道,祝寶棋也是重生回來的?
可是看着又不像。
應貴妃很快推翻了這個結論。畢竟,祝寶棋上一世是怎麽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假如祝他真的有上一世的記憶,不可能對自己的态度這麽平和。
而且他那麽笨,演技又那麽拙劣,不會隐藏的那麽好。
應棠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頭的不安卻逐漸擴大。大抵人都會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恐懼,他隐隐有種錯覺,從和親這個節點起,有什麽東西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了。
這究竟是好是壞誰也不知道。無論如何,這一次他一定會做那個能保護祝寶棋的人。
Advertisement
後宮各人心思不一,但對遠在塞外的第戎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他們內部才剛剛結束底下部落七王叛亂,年前又被寧子蹇帶人狠揍一頓,眼下出氣比入氣多,如果大業真要趕盡殺絕,那他們也只能拼個你死我活。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大業朝的皇帝不知腦子是不是被驢踢,竟然放過了這麽好的剿滅機會。和親若是成功,等于給了他們一次生還的可能,于是為表決心,新上任的汗王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叫去,兩人在賬內不知密謀到深夜。
然而第二天,第戎上供的美人就上路了。
彼時祝寶棋正趴在塌上淺眠,外頭蟬鳴一聲高過一聲,院子裏的杏樹茂密的枝葉紋絲不動,廊下的鳥雀都熱得打不起精神來。
尚春輕手輕腳走到塌前,低聲道:“陛下,人帶來了。”
“嗯?”祝寶棋迷迷糊糊睜眼,打着哈欠爬起坐好,嘟囔道:“朕起床了。”
古代皇宮午後時光悠長無趣,祝寶棋只能靠睡覺打發時間,發覺身邊沒有玩伴,于是讓尚春去找人陪他。尚春從不會讓他失望,隔天就領了個小太監來。
祝寶棋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天救下來的小孩?
他說:“擡頭,給朕瞧瞧。”
小太監不敢違抗命令,戰戰兢兢聽話擡頭,将那張尚且稚氣的小臉露出來。他瘦得可憐,眼睛卻出奇的大,長得也不算醜,很有記憶點。
“你多大了?”祝寶棋琢磨着問道。
小太監小心回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六歲。”
“……十六!?”祝寶棋驚訝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居然有那麽大?”
小太監連忙磕頭:“奴婢不敢撒謊!”
祝寶棋無奈擺手:“你起來吧,朕又沒說你撒謊,朕還以為你最多十二。”
“奴婢家裏人多。”小太監小聲回答。
祝寶棋了然。
也對。如果是富裕人家,誰舍得送孩子進宮當太監,又苦又累還可能丢命,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他看着小太監小小的身板,心生同情,又問:“那你叫什麽名字?”
小太監記着剛才師父百般叮囑交代要讨好陛下的話,連忙答道:“陛下,奴婢叫福順。”
“福順……”
祝寶棋喃喃的念叨着這兩個字,感慨的說:“好名字。你家裏人一定很疼你。”
說完他對尚春點頭道:“就他了,以後福順就貼身跟着朕伺候。”
尚春哪有不同意的,垂手笑道:“是。”
然後他又對福順正色道:“你家祖墳冒青煙,才叫你得了陛下賞識。從此要時刻記得自個兒的使命,務必伺候好陛下。敢叫陛下不快,小心你的腦袋!”
福順大喜,急忙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跟着掌事姑姑出去,想着從今往後他就是陛下身邊的近侍太監,再不用吃別的苦了,心裏別提多高興。
等人走後,尚春看着又嫌無聊趴回去的小皇帝,眼珠一轉湊上前神神秘秘的說:“陛下若覺得無聊,奴婢有些解悶的好去處。”
聽了他的話,祝寶棋擡頭,興致盎然:“是什麽?”
尚春揮退左右,往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這次第戎和親送來的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只是您也知道,再美也到底是個塞外夷人,吃着牛羊長大,又沒讀過書,性子野得很,恐怕不如咱們江南美人知情識趣。”
“陛下若是想嘗鮮,奴婢聽聞京中新開了家南風館,都是些尋常少見的異域貨色,陛下要不要去見識見識?”
……
後宮那幾個夠讓他頭疼了,誰要出宮專門去泡男人啊???
祝寶棋看尚春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雖然确實對什麽南風館沒興趣,但他确實很想出宮,有些為難的說:“可是朕不能随意離開,母後那邊……”
“陛下放心。”尚春信心滿滿,“奴婢都安排好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祝寶棋也沒壓力了。他換上尚春準備好的太監服假裝他的親近随從,輕松拿到了出宮的腰牌。守門的幾個侍衛根本就沒有懷疑,都在忙着讨好尚春,沒想到他們的小皇帝已然偷偷從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坐上馬車,祝寶棋暗暗記住路線,想着回去要在小本本上記下,這樣以後逃跑的勝算更大。
順利出宮後他脫下太監服,換上常人的衣服假扮有錢人家的公子,大搖大擺的跟在尚春身邊,往鬧市的方向走。
尚春膽大包天拐帶皇帝出宮,卻也并非全無打算,他暗地裏叫了不少自己養的暗衛跟蹤保護。與想獨占權勢的太後不同,他自然希望祝寶棋長命百歲,這樣才好挾持帝王保住榮華富貴。
按照原先計劃好的,他帶小皇帝去那家南風館見見世面,自然是想他沉溺此道,最好永遠對女子不感興趣,玩物喪志。
兩人才一踏入花街,迎面撲來一陣濃郁的脂粉香味,祝寶棋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天還沒完全黑,不到花街真正開門的時間,姑娘們早就梳洗打扮完畢,倚在樓上欄杆閑聊,見有客人出現,連忙揮舞帕子招攬生意,老鸨們更是熱情洋溢的往裏拉人,只要是兩條腿的男人都不放過。
祝寶棋長得好看,穿着打扮又人模狗樣,滿臉寫着‘人傻錢多’自然成了香饽饽,兩三個老鸨争着拽他的衣袖往自家帶,推搡之下便開始罵架,言辭激烈問候對方十八輩祖宗。
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女人擠出去的尚春在一邊跳腳,尖着嗓子罵人,“放肆!放肆!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給我放開陛……我家少爺!”
那些老鸨宛若瘋狂搶食的母獅壓根聽不見他說什麽,争搶中有個頭戴大紅花的胖女人嫌他礙眼一腳踹過去,将尚春踢得打了幾個滾,罵道:“娘娘腔,少在這妨礙老娘做生意!”
祝寶棋被一堆女人圍在中間差點窒息,推又推不動,無比後悔答應尚春出的馊主意,好在有人及時趕到解救了他。
被一雙纖細的手從人群中拎出來,祝寶棋扶着牆大喘氣。尚春在旁邊不住給他拍背,惡狠狠的罵罵咧咧:“等咱們回去,定要叫人把這幾家全部查抄了!”
祝寶棋喘了一會兒轉身靠着牆心有餘悸。京城奢靡成風,達官貴人們閑得沒事晚上就來花街過夜生活,甚至應太師這把年紀都會時不時來光顧,導致花街店鋪越來越多,生意競争也随之增大,花樓間争搶客戶成了她們的生存手段,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優質羔羊。
這也隐隐透出一個信號,大業朝的內部體系早已腐敗不堪。
待到氣息平靜,祝寶棋才發現救了他的人是個少女。紫衣少女面無表情伫立在旁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态度,看不出身手好到能從幾個胖女人手裏來去自如。
“多些姑娘救命之恩。”祝寶棋站直身體,雙手作揖微微屈身,真誠的表達感謝。
紫衣少女沒看他一眼,暗暗側目看向尚春,好像在等他發話。
尚春對她使了個眼色,紫衣少女才開口回道:“不必。”
說完她縱身一躍,從巷子牆頭翻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哇!”祝寶棋驚嘆,仰着脖子努力張望,好奇她這麽好的輕功是怎麽學的。
尚春替他整理好衣襟,小心地問:“陛下沒傷着吧?”
祝寶棋搖頭,“咱們還是別去花街了。”
這麽一鬧,尚春也歇了帶小皇帝開葷的心思,嘆氣道:“是奴婢的錯,咱們不去了。”
正說着祝寶棋的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他拉着尚春的衣袖撒嬌:“尚春,朕肚子餓了,我們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尚春略有猶豫,他第一次拐帶小皇帝出宮,沒想到因為準備不足險些出事,眼下該打道回府,可看小皇帝興致勃勃的樣子,他又有些為難。
最終他還是沒能招架得住小皇帝的懇求,被哄得暈頭轉向,答應帶他去吃飯。兩人轉道換了條街往西市走,那裏的夜市很有名。
等到月上枝頭,寧子蹇從兵營回來到上清宮,發現祝寶棋不在宮裏,怒了。
他遲早要砍了尚春那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