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魏語晴×段非
魏語晴×段非
換彈匣, 撥拉套筒,上膛。
魏語晴毫不含糊地擡手,比向對面。眼看着對面的人動作慢了自己零點幾秒, 她彎唇:“你輸了。”
槍口偏開,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子彈劃破空氣, 從段非的身邊飛過, 直直射入十米外的靶心。
段非眼睛都沒眨一下, 清楚地聽見耳邊子彈擦過的聲音。手槍在食指轉了一圈, 他側身,擡起胳膊,子彈射入她方才打中的那枚靶心。
看到靶心被擊中兩次, 魏語晴收回視線, 看向他,揚眉:“還比嗎?”
段非垂着腦袋, 笑着搖搖頭:“甘拜下風。”
“下一項。”把槍放在桌上,魏語晴順手撐在桌沿,扭頭看到小莫一行人表情呆滞,不約而同地直視前方,定住了。她伸手打了個響指, “回魂了。”
小莫回過神, 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遠處的靶子, 又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人:“夠裝啊, 你倆。”
但這個射擊訓練之餘、突如其來的裝槍換彈速度比拼, 确實很精彩。
段非摘下護目鏡,擦了擦:“魏警官有裝的資本。”
魏語晴:“彼此彼此。”
“……”奉承的話也得端着說這麽一兩句, 小莫摸了摸鼻子,“那我去準備一下。”
走出去兩步,又問,“分組還是随機嗎?”
魏語晴嗯了一聲:“老規矩。”
老規矩就是,戰術對抗訓練,她和段非各自帶隊,隊員随機,雙方設置一名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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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場景的設置很逼真,每次訓練前都會做現場布局調整,提高他們對陌生環境的觀察力和把控度。煙霧缭繞,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裏,深陷迷霧,看不清方向。
随着時間推移,隊員們兵分幾路,槍聲時而響起。
魏語晴率先從二樓極窄的陽臺翻窗到人質所在房間,房間內堆滿了爛七八糟的雜物,人質位于折疊屏風之後。人質間不可能沒人守,有點可疑,估計有詐。
小心翼翼地挪到屏風附近,側身探了眼,人質手腳被捆綁,嘴裏塞了布,靠在牆角。
她剛要往前走一步,身後突然襲來一股氣息。她察覺到了,但不等她反應,段非一手攬住她,手臂橫在她身前,大掌牢牢扣着她的肩,槍口抵在她的太陽穴。
他迅速壓了下來,将她包裹住。
她個子算高,但和他的體型相比還是差了不少。
段非沒急着扣扳機,微微颔首,聲音落入她的耳朵:“不反抗?”
魏語晴沒有回答他,子彈還沒有打在她身上,她當然不可能不反抗。
仿佛打心理戰,她垂眸,靜息稍許。突然,她動作敏捷迅速,握住他的槍筒,槍口朝下。須臾間從他的禁锢逃出,轉身,一手壓着他的槍,一手握着自己的槍。槍口朝上,滑過他的喉結,抵在他的下颚。
“不動手?”她湊近,微仰頭,“給我機會?”
感覺到她用了點勁兒,槍口抵在他的下颚,被硌着,有細微的痛感。
段非垂眼,嘴角噙着笑,勝券在握的樣子,嗯哼一聲:“魏警官,中了。”
察覺到了,魏語晴低頭,看到腰腹的藍色。
“……”懊惱地閉了閉眼,她握槍的手緊了又松,收手退開,擡手點了下耳機,“人質房有埋伏,我已陣亡。”
段非靠在牆邊,看了眼她腰腹留下的藍色,懶洋洋地把玩着手裏的槍。在她擡眸看過來時,他摸了摸下颚,佯裝蹙眉,輕嘶一聲:“下手可真狠。”
魏語晴笑了下:“早知道段警官這麽厲害,我應該更狠點。”
“說八百遍了,別小瞧我。”
“沒小瞧你,是我掉以輕心了。”
話落,人質房裏安靜下來。外面驕陽似火,有一扇窗,卻不透風。
魏語晴靠在一旁休息,沒了方才繃着弦的緊張氣氛,這方天地無端蕩漾開一股歲月靜好。除了屏風後發不出聲音、也懶得發出聲音、聽他們聊天生無可戀的人質隊友,一點兒也不管他的死活。
見他還在搓下巴,魏語晴走過去,撥開他的手,看了眼,擡手胡亂摸了下他的下颚:“別嬌氣了,印兒都沒了,越搓越紅。”
段非老覺得,她随意摸他下巴的動作,跟撓狗下巴似的。
弄得他心癢癢。
忽的,訓練場的警鈴響起,中心花園犯罪團夥已被找到,需要一組支援。
訓練中斷,刑偵一組緊急出警。
警車穿過大街小巷,直奔北岸區臨山的一所廢棄醫院。
“全體都有,測試通訊。”
魏語晴站在車裏,單手搭在車頂,“聽指揮,要報備,不許擅自行動。”
視線在組員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段非身上,停下。
段非低頭調整設備,瞥見她的目光,擡眼,心知肚明,這話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散漫地點點頭,他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
下了車,和二組的人聯系上,魏語晴和段非分別帶隊,從不同的入口進去,握着槍,沿牆摸上樓。
這群進行人體器官倒賣的罪犯,二組已經跟了兩個月了,總算是盤出了他們的老巢。今天他們有一筆交易要做,團夥裏的人基本都在這兒。正好,一網打盡。
空曠廢棄的醫院,風從長長的走廊裏呼嘯而過,滲着荒涼詭異。沒有燈,外面的陽光無法完全照進來,陰暗潮濕,空氣裏彌漫着難聞的氣味。
靠在拐角處,魏語晴探頭看了眼,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推着醫用推車從某個人房間裏出來,她迅速躲回去,貼牆。專注地聽着他推車的聲音,滾輪碾過地面,逐漸遠離。
“魏組魏組,目标在四樓。”
耳機裏傳來汪組的聲音,魏語晴側身,趴在牆角,看着穿白大褂的男人推着推車拐彎,才壓低聲音回應:“二樓有人。”
弓着身子,她擡手,做了個向前的手勢。身後的組員紛紛跟着她,朝男人消失的拐角處走去。
整棟樓太靜,能清楚地聽見争吵的聲音。
“才十萬?打發叫花子呢?腎源是我找的,他娘的他做什麽了拿那麽多?”
緊接着是另一道男聲。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兄弟幾個對他都不滿,那有什麽辦法,客源在他那兒啊。不聽他的,箱子裏這些腎往哪兒賣?”
說着,他屈指敲了敲存放腎的箱子,狠狠抽了一口煙。
魏語晴正聽着,視線內突然闖入一道身影,她下意識看過去。段非從窗戶口翻進對面的房間,一條腿跨過窗臺。四目相對,她伸手,放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段非也聽見了走廊裏的說話聲,動作放緩,輕手輕腳着地。
“十萬太少了,我冒着這麽大的風險搞到手,就只這個價?不夠我塞牙縫。再這麽下去,老子不幹了。”
“那能怎麽辦,你上去跟他談?”
話落,又是滾輪在地上滑動的聲音,兩個人要上樓。
等人走遠,魏語晴回過身子,貼在牆面,對耳機那端的人說:“汪組,二樓兩個人,要帶腎源上樓。”
汪組:“收到。”
再偏頭,段非不見了。魏語晴看了一圈,他已經跟上去了。
“段非。”
魏語晴壓低聲音叫了他一樣,他頭也沒回,背對着她往前,舉手示意了一下。
魏語晴:“……”
又給他裝到了。
-
他們這邊裝備齊全,犯罪團夥那邊也早有準備,在逃跑的過程中引爆了兩顆手雷。
收隊返程,小莫把段非和魏語晴送去醫院。
魏語晴的胳膊被建築物邊緣的鋼筋刮上,臉頰也有點傷。她走在前面,挂號、進電梯、上樓,像是一個人來的一樣,一言不發做着這些事。
段非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沒上前,雙手插兜,冷着一張臉,不知道在跟誰置氣。
坐在凳子上,魏語晴等護士給她處理胳膊上的傷口,看了眼抱着胳膊、靠牆站的段非。
“凹造型呢?”
她聲線很冷,态度不怎麽好。
段非敷衍的嗯了一聲,心裏明顯悶着一口氣。
魏語晴盯着他看了會兒:“過來把傷口處理了。”
他沒她嚴重,但脖子上也有一道刮傷的痕跡。
“用不着。”段非說,“等會兒愈合了。”
瞧他這個态度,魏語晴擰眉,幹脆問他:“你沖那麽前面幹什麽?”
抓捕犯罪團夥的過程中,其中一人朝她揮房間裏的輸液架,往她身上扔玻璃瓶,慌亂之餘轉身逃竄。他替她擋了玻璃瓶,繼而追了上去。
段非:“那狗東西都快騎你頭上了!”
似乎一下想起不久前的場景,他蹙眉,眉宇間團着化不開的濁氣,看起來淩厲狠戾。
但他沒想到的是,她會為了他涉險。他是完全能夠追上那個嫌犯,并将其抓捕的。但她還是把他拽了回去,先他一步同對方對峙。
然後,從廢棄醫院斷壁殘垣的斜坡上滾下去,傷到了胳膊和臉頰。
只不過……
當時她坐在嫌犯身上,将其摁在地上,支着一條腿,掏出手铐。一邊擰過對方的胳膊,疼得對方哇哇叫,一邊四平八穩的說“現以涉嫌人體器官倒賣的名義,逮捕你”。
四五點的陽光罩在她身上,留下一道漂亮的剪影。霎時,拓印在他的心裏。
房間裏靜了下來,只有護士給魏語晴處理傷口的動靜。她安靜聽着兩個人夾槍帶棒的對話,有些如芒在背,生怕兩個人吵起來,她待在這裏,無所适從。
“那也不是你貿然涉險的理由。”魏語晴凜冽的目光看着他。
段非回視兩秒,別開眼,語氣有些無所謂:“随你怎麽想。”
“段非,什麽态度?”
“魏語晴。”
她連名帶姓叫他,他也連名帶姓,壓着她的話音開口。劍眉之下,目光如炬,“你是不是覺得你是組長,你無所不能,凡事就要沖在最前面?你能力最強,一組所有人就都要在你的庇護下完成任務?你是組長不是神仙,你帶的是戰友不是學生。每次都這樣,到頭來挂彩受傷,有意思麽?”
他有點生氣,就算這事兒非得有人受傷,那也不該是她。
這些傷該在他身上,或許根本可以沒有人受傷。
見他們又要劍拔弩張了,護士手上的動作快了不少,不小心扯到她的傷口。
魏語晴猝不及防一疼,皺眉輕吸一口氣。
段非立馬站直了:“你輕點兒。”
護士飛快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抿了下唇,在心裏腹诽,吵成這樣,還挺關心的嘛。
處理完傷口,護士拿着東西出去,魏語晴也扯了扯衣服袖子,起身往外走。路過段非身邊,正眼也沒給他,拉開門跨步走出去。
段非靠在那兒,偏頭看她走遠,靜止稍許,提步跟上。
心裏窩火,堵着一團氣,不上不下。魏語晴憋了好一會兒,起起伏伏,實在忍不了了,突然停下。轉過身,果然看見三米遠的地方,段非跟着她。
“對!就因為我是組長,我必須打頭陣。我不想,也不能看到一組有任何人受傷,包括你。你要是覺得我的方式有問題,你看不慣。好辦,你換組。”
段非驟然止步,站在離她三米遠的位置,聽見她的最後一句話,揣在兜裏的手握拳捏緊。
熱風拂過,空氣裏夾雜着或好聞或難聞的味道。
他看着她,繃着下巴,臉色冷冽。繼而點點頭,勾唇譏笑,輕嗤一聲。
他垂眼,咽了咽喉:“行啊,早膩了。”
話落,他頭也沒擡,轉身就走。
垂在身側的手攥緊,魏語晴看着他走遠的背影。嚣張的氣焰在她的胸口裏猛烈地起伏,她咬着牙,沒有再開口。
-
沒有段非在耳邊聒噪,竟然有點不習慣。一整天下來,心裏揣着事,魏語晴走神七八百回。
在雷修的辦公室門口徘徊了五六次,她端着杯子喝了三杯水。辦公室的門緊閉着,也不知道雷隊在不在。想進去問問雷隊,段非有沒有打換組報告,又拉不下這張臉。
搞得好像她特別在乎他一樣。
不就是換組嗎?搭檔不做就不做呗,她也能和別人搭檔。
從零開始培養一個和自己契合的搭檔多難啊,吵個架而已,不要因小失大。
腦子裏兩個小人在瘋狂打架,拳腳相加,她頭都快炸了。
沉沉洩出一口氣,魏語晴仰頭要喝水,發現杯子空了。端着杯子轉身,正想再去接一杯,倏地,同剛上樓梯的段非四目相對。
不偏不倚,視線在空氣中碰撞。
吱——
像是指甲劃過玻璃的聲音,極其刺耳。
時間靜止,流動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幾秒後,兩個人同時移開視線,十分默契。
魏語晴端着杯子,欲蓋彌彰,仰頭喝空氣。眨了眨眼睛,她垂眸看手裏的空杯子:“我接水。”
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他解釋。
她悶頭往前走,要從他身邊路過,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喉結滾動一下,段非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沒有睡好,充滿倦怠:“魏語晴。”
“嗯?”沒料到他會攔住她,她胡亂應了一聲。
走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沒人說話時特別安靜,有外面的風聲。
段非低眸,看着握着她手腕的手:“昨天的話是騙你的。”
結果還是他先低的頭。
他們以前不是沒吵過,但那些小打小鬧跟這次相比,根本不算什麽。她昨天把話說的太狠了,直接推向懸崖。
心靜下來,魏語晴的手摳着杯身:“我知道。”
她安心了不少,整個人也溫和下來,“你撒謊的時候從來不看我的眼睛。”
聞言,段非笑道:“我在魏警官面前,破綻這麽多啊?”
魏語晴:“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氣氛緩和了不少,但似乎落在一個不尴不尬的位置。
只要他倆不說話,空氣靜下來,就有些奇怪的別扭。
段非握着她的手沒有松開,魏語晴蹭了蹭鼻尖:“那我……”
“魏語晴。”
“嗯?”
指腹摩挲過她的警服袖子,段非低沉的聲音仿佛砂礫碾過書頁般:“咱倆以後吵架不過夜,成嗎?”
太糟心了,他昨天一晚上沒睡着。
魏語晴點頭:“好,沒吵完沒和好,不睡覺。”
驀地,段非低笑出聲,輕松多了。
放開手,跟着她去接水,他看見她臉頰貼着一枚創可貼,眉頭緊鎖。
她傷成這樣,他昨天還跟她置氣。
真該死。
眼眸裏暗湧的情緒呼之欲出,又被他一遍又一遍壓下去。心疼壞了,但表露出來的只有十分之一。
幹他們這一行,磕磕碰碰是常事,好像大家都習慣了。但他每次看到她身上添新傷,無論大小,都覺得刺眼。
他鬼使神差地擡手,等回過神時,已經來不及收回,指腹碰到她的臉頰,撫在創可貼上。
魏語晴剛接完水直起身,他的手就摸到她的臉上了,身軀一僵,她不明所以:“幹嘛?”
眼眸中的情緒轉變得極其自然,也很迅速,沒讓她捕捉到什麽信息,也沒給她看出破綻的機會。段非大大方方地隔着創可貼撫摸了一下她臉上的傷口,唉聲嘆氣,語氣頗為遺憾:“這可是臉啊。”
魏語晴:“我又不靠臉吃飯。”
傷口挺小的,就刮了一下,過幾天就好了,不至于破相。
段非收手,手上留存了她臉頰的溫度,還有柔軟的觸感。随意揣進兜裏,撚了撚指腹。
“你以後有什麽事跟我商量一下,成嗎?”他說,“我好歹是副組長,我也得帶隊。總讓你沖鋒陷陣,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魏語晴喝着水,小雞啄米般點頭:“好好好,知道了。”
注意到他眼底的烏青,她往前湊了點。
段非見狀往後仰了點:“你又幹嘛?”
他們倆有時候防彼此跟防賊似的。
“你昨晚沒睡好啊?”魏語晴問。
被發現被揭穿,段非絲毫沒有慌亂,順水推舟是他的強項。他勾唇,姿态散漫肆意,淡定又緩慢的開口,拖腔帶調的:“魏警官不要我了,我哪能睡得着啊。”
魏語晴:?
一口溫水嗆到,她猛地咳了兩聲。
段非懶洋洋地給她拍拍後背,戲谑:“慌什麽?”
“什麽叫我不要你了,話是這麽說的嗎?”魏語晴緩了一口氣,“我當時口不擇言,是我的錯。我沒想過要你換組,從來沒有。”
她強調了一遍。
段非心裏竊喜,面上沒有表露半分,清了下嗓子:“我也沒膩,膩不了,搭到退休都成。”
搭檔之間不應該有隔閡,話說開了就好了。
“餓沒?明月路有家店。”
“又要請我吃飯?”魏語晴打量他一番,“無功不受祿,你不會想從我這兒拿點什麽吧?”
段非挑眉,笑着點點頭:“我确實觊觎你那組長位置挺久。”
“就這個?”魏語晴哄小孩兒似的,“讓給你讓給你。”
端着杯子下樓,嘴角揚着弧度,在心裏嘀咕一句。
幼稚。
-
總隊有人結婚,整個刑偵一組都去參加婚禮了。
褪下平日裏見慣了的警服,紛紛換上自己的私服。魏語晴看有些組員,總有種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覺,怪別扭的。
紮着馬尾的頭發放下來,用卷發棒弄了造型,難得地化了精致的妝。魏語晴捏着牙簽插了一瓣蘋果,咬一口,撞上小莫打量的視線,她面無表情地咀嚼:“什麽眼神?”
小莫“嘶”了一聲:“沒見過的眼神,有點新奇。”
說着,偏過頭,問段非,“你見過嗎?”
“我當然見過。”段非瞥了眼,低頭回複弟弟的消息,“我和她大學同學,見太多了。”
魏語晴故意順着他的話,調侃道:“哦,見太多了,所以看膩了?”
段非:“我可沒這麽說。”
小莫擡手,做了個手勢,緊急叫停:“你倆千萬別剎不住車吵起來,人家婚禮呢。”
“我們倆有分寸。”段非收起手機,擡頭,眉眼含笑,“是吧,魏警官。”
魏語晴表情無辜:“每次撩架的不是你嗎?”
忽而語塞,段非噎了下,笑起來,無奈地點點頭:“是是是,是我。”
婚禮儀式結束後,魏語晴被同事拉去和新娘合照,她嘴裏還塞着蘋果,連忙扯了兩張紙巾,邊嚼邊往那邊走。
小莫目送她們走遠,肩膀碰了下段非:“诶,上次聚餐,魏組說不搞內部消化,你怎麽辦?”
“什麽我怎麽辦。”段非明知故問。
小莫:“你不是喜歡她嗎?”
段非:“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小莫呲牙,露出一個無語又嫌棄的表情:“少裝了,誰看不出來啊,大家都不是瞎子。”
段非故意誇張的哇了一聲:“你說魏語晴是瞎子。”
小莫:……?
算了,他避重就輕、挑開話題向來是有一套的。
遠處,魏語晴和新娘拍照,還幫她們一群人拍了不少照片,無意間擡頭,越過人群和段非遙遙相望。
拿着手機的手頓住,她平緩地眨了眨眼睛。他好像總是這樣盯着她,不知道在看什麽在,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婚禮場地移到室內吃飯的地方,幾杯喜酒下肚,大家都沒有喝太多,點到為止。
婚宴場內人聲鼎沸,嬉鬧聲一片。
段非坐在安全通道側門的樓梯間,捧着手機回消息。室外天氣晴朗,安全通道裏光線偏暗。身後厚重的門被推開,又關上。小莫拎着兩罐可樂,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狗糧給我吃飽了。”他自顧自地開口,遞給他一罐可樂,“搞不懂,你喜歡魏組為什麽不說?別人還需要磨合期,你倆這麽默契,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麽、要做什麽,省了多少步驟啊。你們倆就差把般配倆字兒寫臉上了。”
拎着可樂罐喝了一口,冰鎮碳酸飲料下肚,滋滋冒着汽,有些刺喉。段非單手捏着手機,笑了下:“幹我們這行,随時要做好犧牲的準備。家裏有一個是高危職業就夠了,還兩個,是真閑爸媽不夠鬧心。”
小莫:“你想太多了吧,留個孩子不行?你倆基因這麽好,孩子應該也特好看。”
“……”罐口靠在唇邊,段非頓了下,吊着眼尾,瞥向他。
看到他的眼神,小莫聳肩:“我也沒說錯啊,就是因為不能預料的未知太多了,所以更要及時行樂啊。這事兒你說了也沒什麽損失吧,大不了被拒呗,她又不讨厭你。但我覺得不像,你倆說不定能成。”
話落,空曠的樓梯間裏蕩漾着寂靜,身後厚重的安全通道門将婚宴會場的聲音隔開。
好一會兒,段非沉聲道:“因為她和我是一樣的人。”
“什麽?”小莫正喝着可樂走神,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不想成為任何人提心吊膽的負擔,她也沒那談戀愛的心思。”
“你又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
段非晃了晃手裏的可樂,碳酸飲料再度翻滾,發出滋滋氣泡聲。
在警校的時候,在宣誓的時候,在每一次出警的時候,甚至是日常生活中,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巨大的能量。
他之所以會喜歡她、會被她吸引,似乎也源于此。
他們有共同的使命,能夠抛下一切的理想信念。如果要做選擇,也一定是任務在先。
更何況,她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欣賞與信任,再無其他。
而她,不屬于任何人。
-
“滴——”
檢測儀的聲音刺耳,直直闖入魏語晴的耳朵,病床滾輪的聲音響起,周圍一片慌亂。她靠牆,坐在急診室門口的地上,抱着雙膝,埋頭。無論周圍有什麽樣雜亂的聲音,經過什麽人,她都沒有擡頭。
身上的警服刮破、撕裂,滲着血,又蹭了很多塵土,混在一起,髒兮兮的。
十幾分鐘前,醫生告訴她,已經不行了,他們無能為力,請節哀。
直到段非的家人趕來,她都沒敢進去。
她無法接受,下午還活蹦亂跳跟她耍嘴皮子的人,此時此刻已經失去鮮活,要永世長眠。
急診室裏傳來驚天動地的哭聲,巨大的情緒波動,繞過敞開的門,波及到她這裏。
她聽得清清楚楚。
段非,段非。
這個名字,在她十八歲那年,就出現在她生命裏了。
頻繁,難忘。
她用很多語氣叫過他的名字,也聽過別人用各種語氣叫他的名字。從來沒有這樣一種,撕心裂肺、歇斯底裏。
淚水模糊視線,在臉上濕漉漉地糊成一片,十分黏膩。她緊咬着下唇,強忍着,沒出聲。下巴控制不住地顫抖,眼淚大顆大顆滑落。
抱着雙臂的手用力掐着自己,忍了又忍,猛地抽了一口氣。
“你怎麽流這麽多血。”路過的護士看見她,驚呼一聲,蹲下身看了看她胳膊上的傷口。
魏語晴收回手,垂着腦袋:“我沒事,不用管我。”
“不行不行,我給你處理一下。”護士臉色焦急,“你這個傷感染了就麻煩了。”
護士去拿東西給她處理傷口,她靠牆,阖上雙眼。
周圍靜了下來,她仿佛能聽見時鐘秒針轉動的聲音,一秒、兩秒,不斷流逝。
在這一刻,她竟突然覺得,人生毫無意義。
失去了太重要的那一部分,無論如何都無法填補。
過了許久,段非的母親從急診室裏出來。魏語晴臉上的淚尚未幹涸,被風吹着,雙目失焦,空洞地盯着對面,七魂六魄已經不在這裏了。
平日裏精細打扮的婦人,此刻淩亂頹喪,卻不失氣質。她理了理頭發,緩慢走到魏語晴面前,站定幾秒,蹲下來,伸手,抱住她。
“好孩子。”
段媽媽抱她很緊,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沙啞的聲音溫柔如春風,“你們都是好孩子。”
霎時,魏語晴雙眼猩紅,喉間哽咽,鼻尖泛酸,淚水再度奔騰上來,潸然落下。
一些被忽略的念頭如雨後春筍,忽然間冒出來。
十餘年,他不是沒有說過,但她也沒當真過。
她失去的,從來都不只是搭檔。
-
送別儀式結束之後,總隊給刑偵一組放了一個月的假。時見微提議讓魏語晴出去散散心,家裏人也說帶她去旅行,她拒絕了。
哪裏都不想去。
沒人跟她拌嘴,生活好像突然沒了盼頭。
渾渾噩噩睡了兩天,吃的東西很少。後來睡不着了,整日整日地盯着天花板發呆。又一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的時候,門鈴響了。
魏語晴翻了個身,不想去開門。
為了躲清靜,她住在自己家,以為又是父母和弟弟過來,要勸說她、疏導她什麽,她根本不需要。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也清楚自己不應該這樣放任下去。
但她就是,難受。
門鈴聲響了會兒,止息。
靜了兩秒,響起輸密碼的聲音。
魏語晴沒管。
她換過一次密碼,只有時見微知道。
門鎖被打開,時見微輕車熟路地換拖鞋,走到她的卧室門前。她沒關門,她一眼就看到平躺在床上的人。
“吃飯了嗎?”時見微問得随意,不像其他人,見到她就是一副要用大篇幅措辭,語重心長地勸導她的樣子。
她和以往每次來找她玩的時候無異。
魏語晴有氣無力地答道:“沒有。”
時見微沒進來,趴在門邊:“那吃不吃麻辣小龍蝦?”
魏語晴語氣寡淡:“大白天哪兒有麻辣小龍蝦。”
“我做。”時見微強調,“我親自做。”
她揚眉,語調裏滲着雀躍,說着就轉身要去廚房。
魏語晴不相信她的廚藝,這才起身,慢吞吞地跟了過去:“你別把我家廚房炸了。”
走出卧室,看到客廳裏乖巧坐在地上、尾巴來回擺動、掃着地板的來福,她倏然愣住,“你把來福也帶來了啊。”
時見微應了一聲:“我今晚打算睡你這裏,不能把來福一只狗放在家裏。”
末了,她探頭,“你不會不歡迎我吧?”
魏語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小狗,一雙漂亮的杏眼和一雙圓溜溜的狗狗眼同時看着她,水靈靈的,可憐兮兮地撒着嬌。
她難得地扯了下嘴角,沒什麽力氣,淺笑一下:“沒有,很歡迎。”
而後,她問,“嚴教授不在家嗎?”
時見微胡亂應了兩聲。
鬼嘞,她把來福抱出來,留嚴慎一個人在家獨守空房。
沒辦法,魏語晴重要,他也很贊成她帶着來福過來。小動物是很會治愈人的,她不信她和來福強強聯手不能讓她的姐妹振作起來。
她沒有嚴慎那麽擅長揣摩人心、循序善誘,但她這段時間也沒少學東西,潛移默化會那麽一些。
她相信她和來福可以。
來福嘴裏叼着一只小玩偶,是它的玩具,它走到魏語晴面前,仰着腦袋,一副要把玩偶給她的樣子。
魏語晴不太明白:“你要我陪你玩嗎?”
時見微抽空看了眼:“它想讓你陪它拔河。”
魏語晴覺得稀奇,市局裏有警犬,但她沒怎麽接觸過,不知道小狗還有這些有意思的游戲活動。
時見微端着做好的麻辣小龍蝦出來時,看到魏語晴滿臉笑容,和來福玩得不亦樂乎。
“和小狗一起玩還是很有意思的吧?”懶得拿盤子盛,她直接把鍋放在餐桌上,轉身去拿碗和一次性手套。
“嗯。”魏語晴伸手,揉了揉來福的腦袋。
起初她是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致的,但它實在是鮮活可愛。
去廚房洗手,順便看了眼,魏語晴擦幹手出來:“謝天謝地,你沒把我的廚房點燃。”
時見微哼笑:“今非昔比啊姐姐,我現在可是星輝路廚神。”
魏語晴:“自封的?”
“看破不說破。”時見微拉開椅子,“嘗嘗味道怎麽樣。”
戴上手套,魏語晴揀起一只小龍蝦,剝殼,吃進嘴裏,有點驚喜:“看不出來啊,還挺好吃。”
時見微得意挑眉:“不賴吧。”
吃到一半,魏語晴接到了一通電話,段非媽媽打來的。說有一個東西,想交給她,但不知道她想不想收。
去了段家才知道,這段時間家裏人在整理段非的東西,他們在他的卧室翻到了一個盒子。打開之後,發現是一沓沒有拆封的信,信封全是空白,沒有任何信息,不知道收件人是誰也不知道寄件人是誰。
“很抱歉,我們拆了一封,但只看了一行字,你千萬別介意。這些應該都是他寫給你的。”
明明身陷囹圄,段媽媽卻還是為此感到抱歉,窺見了兒子不見天日的愛意,哪怕只有寥寥幾個字。
收好盒子,魏語晴坐在段家後院的秋千上,拿出那封已經拆開的信,展開,看起來。
紙上的字跡有些淡了,這封信存放的時間應該已經很久了。視線掃過幾行,紙張忽而被浸濕。淚珠滑過鼻尖,狠狠砸在紙上,一朵又一朵,迅速暈開。
他的聲音仿佛出現在耳邊,不斷萦繞。她想起他每次看她時的眼神,蓄滿笑意,盛着缱绻深情。還有玩世不恭的态度,看起來吊兒郎當,偏偏最可靠。
而且,她記得,他明明說不會寫情書,明明說“都什麽年代了誰還寫情書”,卻給她寫了十一封情書。十餘載,這些情書全都被塵封,放在這個平平無奇的盒子裏,他從未打算在陽光下暴曬。
倒像是每一年傾瀉出情緒後,随手扔進這裏,企圖丢棄半分愛意,告誡自己,下一年別再喜歡了。可事與願違,愛意入骨,他只會越來越喜歡她,越來越傾慕于她。
她沒想到他喜歡她這麽多年,更沒想到在他的眼裏,她如此生動可愛。信上還有塗改,仿佛能透過這些信,看到他當時寫信的樣子。表面沒那麽鄭重其事,但內心極度虔誠,極度珍視。
其中的每一個字,都是他愛她的證據。他過去的每一眼神、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是愛她的證據。
她太後知後覺了。
一封一封看完,又一封一封折好,放回去。
魏語晴眼眶泛紅,鼻尖挂着淚珠。
看到最後一封信,最後一個句號,她埋頭,終于忍不住,泣不成聲。
這不是一封情書,而是訣別詞。
是連續數日的一場暴雨,滲入這方天空和這片泥土,逐漸腐爛,再也無法開出花。
她想,可能,她這輩子都無法與自己和解。
是一提起他,便下起傾盆大雨。
——《亡夫回憶錄》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