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陶知爻跑過去打開了那扇窗, 就見山河社稷圖往外飛了出去,繞了一圈後,帶着一圈低氣壓飛了回來。
“找到了嗎?”陶知爻問道。
山河社稷圖沉沉寂片刻, 聲音裏帶着疑慮和沉重, 可見它此時的情緒的确十分不佳, 緩緩開口道:“沒有, 消失不見了。”
“往哪個方向去了?”陶知爻問。
山河社稷圖在空中飄了一圈,陶知爻就見它身上亮起一層淡淡的金光, 那光芒如同一層薄霧般環繞在山河社稷圖的表面,而後,緩緩延伸出一條線來,掠向遠端。
金光如一道細小的流星從夜空中劃過,被今夜的血月紅光所遮掩, 稍微不那麽明顯了些。
但陶知爻還是很清楚地望到了那金光的去向。
他蹙了蹙眉。
又是……燃燈閣嗎?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複雜了,而且樁樁件件都和燃燈閣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可誰知變故仍不停歇。
山河社稷圖居然說, 它感受到了曾經在華山玉泉院禁地裏, 那個将和它一同鎮在棺冢之中的鎮物所拿走的人的氣息。
其實對于燃燈閣、油燈、幻境之類的事情,陶知爻雖然好奇, 但并沒有非常非常上心。
他更多的其實是在擔心蕭聞齋會不會又被什麽東西纏上,一直在推測油燈與幻境的關系, 也是以備不時之需罷了。
但此時山河社稷圖一說,那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華山鎮物被盜,此時玉泉院的道士們正滿地跑找線索;而泰山那邊,陶知爻也能看出來胡葵應該有什麽事情不太方便告訴他們的, 但黃焖雞真人、青書都曾說,它們與“黑衣人”有着一面甚至數面之緣。
雖然那“黑衣人”不知道是否是同一個, 但一身黑衣又出沒于各大寺廟宮觀內,總感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雖然,這也不關陶知爻的事,但怎麽說他們都和胡葵有交情,而玉泉院和他們怎麽也稱得上一聲“道友”。
報個信兒還是可以的。
元神傳信?靈符化字?
陶知爻拿出了手機,給玉泉院的道長們都發了一條消息,告知了南岳廟附近疑似出現偷盜鎮物者的蹤跡的事情。
然後,他又給胡葵那邊傳了信。
山河社稷圖仍然飄在半空,似乎在躊躇和猶豫,陶知爻思索了片刻,道:“我們去看看吧。”
山河社稷圖愣了片刻,然後果斷地說了一聲“好”,化作一道流光飛進陶知爻的衣服裏。
坐在床頭的蕭聞齋就見陶知爻先是對着空氣說話,然後突然跑到窗邊打開窗戶,然後又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了一陣,最後似乎是轉身準備出門。
蕭聞齋十分安靜地坐在一旁,并沒有出聲打擾,連陶知爻轉身着急忙慌地都快走到門口了,也并未發一字。
纖瘦的身影從面前走過,明明室內只是少了一個人,奇遇并無二致,可蕭聞齋莫名覺得,房間裏連燈光都黯淡了些許。
攥在手裏的塑料袋已經空了,上面的藥房LOGO被蕭聞齋揉得皺巴巴的。
蕭聞齋有些出神。
但并沒有出神多久。
下一刻,一只纖瘦白皙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蕭聞齋下意識擡起臉,就見陶知爻笑眯眯地道:“蕭老師,你也跟我一塊去呗?”
陶知爻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漂亮的花瓣狀,眼底清澈,裏面映着屋內柔暖的燈火,散作無數星點。
“怎麽樣,能熬夜嗎?”陶知爻看了一眼時間。
單獨把蕭聞齋放在這,他不放心呀。
蕭聞齋點了點頭,他好歹是個演員,熬夜自然不在話下。
陶知爻手上輕輕一拉,蕭聞齋就站了起來。
蕭聞齋低着頭,就見面前那跟小狐貍似的少年,也不知道是打趣,還是看穿了他方才的心事,竟然說出了一句他從未預料或者想象到的話語。
“我可沒有忘了你哦!”
蕭聞齋雙眼微微睜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陶知爻就松開了他的手,轉身出了房間,帶着點笑音的催促聲随之遠遠傳來,“快點呀,時間不等人哦。”
“來了。”蕭聞齋應了一聲,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聲音裏也帶上了點笑意。
他出門前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牆壁上挂着的梳妝鏡,就見鏡子裏的自己嘴角翹起的弧度實在是明顯得有些離譜。
蕭聞齋輕輕咳嗽了一聲,壓了壓嘴角,擡腿往外走了兩步,順手帶上門的時候,就見陶知爻又回來了。
“忘記什麽了嗎?”蕭聞齋問。
陶知爻嘻嘻一笑,繞過蕭聞齋進了屋,将放在床頭的那只奶瓶拿了回來。
金目兒加固了房內的水宮和陣法,瓶裏的水精剩下不多,剛好裝滿瓶底,陶知爻晃了晃,估計了一下,應該足夠。
蕭聞齋站在走廊往裏看,就見陶知爻一手拿着奶瓶,另一只手快樂地甩着,朝自己走了過來。
“擡頭。”陶知爻笑吟吟地道。
蕭聞齋不明就裏,但還是乖乖地仰起了臉。
随着他的動作,蕭聞齋的脖頸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陶知爻的面前。
作為人類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不論是誰在什麽時候将自己的脖子交付給他人,都難免會有些許防備或者抵觸感。
可蕭聞齋卻毫不猶豫地就這麽做了。
陶知爻将奶瓶傾倒些許,手指在水精處沾了沾,微微濡濕的指尖觸上了蕭聞齋的脖頸,泛開些許涼意。
指尖與頸部接觸的地方,亮起了僅有陶知爻這個距離才能看到的淡淡熒光。
陶知爻專心致志地在蕭聞齋脖頸處,他曾經看到過有黑紋盤旋的部位輕輕滑動着,額間浮出微微一層薄汗,可見這動作看似輕巧,但實則也對陶知爻有着極大的消耗。
而蕭聞齋仰着臉對此一無所知,只一心都在感受着陶知爻手指觸碰過的地方。
指尖的皮膚很細膩,碰過的地方有點熱。
最要命的是那似有若無的微微癢意,像是有螞蟻順着血管,一路向下爬到五髒六腑,讓人抓心撓肝,卻怎麽也止不住。
蕭聞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陶知爻頓了頓手指,看過去。
又滾動了一下。
陶知爻伸手輕輕碰了碰。
下一刻,他的手被猛地攥住,陶知爻一愣,終于回過神。
剛剛的動作是他下意識的反應,直到現在,陶知爻才隐約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舉動似乎有哪裏不是太對的樣子。
他擡起頭,對上蕭聞齋的眼神時被吓了一跳。
陶知爻從未見過蕭聞齋流露出這樣的目光,幽暗,深邃,像是一眼看不見盡頭的深淵,靠近者必将背其視作獵物,盡數吞噬。
但那眼神只持續了一瞬不到,等陶知爻再看去時,蕭聞齋的目光一切如常——或者說因為背着走廊的燈光的緣故,稍微要比平日裏暗淡一些。
好似他剛剛看到的那一面只是錯覺。
蕭聞齋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一些沙啞。
“那裏碰的有些癢……”
陶知爻幹巴巴地啊了一聲,想要收回手,費了點勁才把手掌抽回來。
他眨了眨眼,避開了蕭聞齋盯視的目光。
還是蕭聞齋主動開了口,“好了嗎,還要不要補什麽?”
“啊,好了,好了。”陶知爻忙不疊地應道,他把剛剛做過壞事的手背到了身後,邁着小步繞過蕭聞齋沿着走廊往前走,連頭也不回,“我們走吧,再拖就要被壞蛋跑掉啦!”
蕭聞齋沒說話,默默地跟上。
而他的目光,一路都落在陶知爻那不仔細看都完全看不出來,微微泛着點緋紅的,一雙圓乎乎的耳朵上。
☆
夜半三更,風露正濃,兩個身影在林間穿梭,伴随着一點輕微的說話聲。
若是有人靠近了觀察,就會發現場面十分的詭異,因為說話的那人并不是跟自己的同伴在交談,而是在對着“空氣”說話。
不知情的,恐怕會覺得這幫人是瘋子。
而此時,對自己的狀态毫無察覺的陶知爻正拉着蕭聞齋,一路跟着山河社稷圖在南岳廟範圍內的林子裏穿梭。
山河社稷圖尋着空氣中留下的氣息痕跡一路跟了過去,南岳廟晚上是有僧人巡林的,陶知爻他們可不能像山河社稷圖似地隐藏自己的身形,所以不時要躲起來,神經達到了一個高度緊繃的程度。
最後,他們來到了半山腰一處觀景臺處。
山河社稷圖停了下來,在那觀景臺繞了一圈,最終停在了觀景臺邊緣修築的,防止游客掉下去的大理石欄杆邊。
“氣息消失了……”山河社稷圖喃喃,似乎也很意外。
“是不是有別的路?”陶知爻四下看了一圈,發現這地方除了他們來的那條路,就是繼續向上的,并沒有其它的小路。
陶知爻走到觀景臺邊緣,扶着欄杆往外看。
這觀景臺在半山腰處,陶知爻他們現在站着的是一塊延伸出去的部分,圍欄外是幾十米落差的山坡,下面除了被黑暗覆蓋的一大片灌木森林以外,并沒有其它的可供行走的道路。
難道是無端消失了?
陶知爻正納悶,就感覺肩頭被人輕輕拍了拍。
他回過頭,就見蕭聞齋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正伸手指着不遠處,示意自己看。
陶知爻順着蕭聞齋手指的方向忘了過去。
一陣微風吹過,四周交疊的樹杈被拂開了些許,露出了熟悉的建築一角。
陶知爻這才發現,這地方四周的樹木,已經有一大片延伸到了山下的燃燈閣內。
“你是說……順着樹枝進去?”陶知爻看着那雖然不算很細,但怎麽看承重也沒到很好的樹杈,略略皺了皺眉。
蕭聞齋同樣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山河社稷圖說那黑衣人的氣息到這裏就算斷了,如果不是像蕭聞齋所說的,那人要麽就是人間蒸發了,要麽就只剩下蕭聞齋說的唯一的可能。
他順着那樹杈跳進了燃燈閣裏。
陶知爻正思索着後面那個可能性,熟料燃燈閣裏突然燈光大作,而後便是一陣桌掀椅倒,在夜色中格外紮耳的動亂之聲。
觀景臺上的兩人對視一眼。
那黑衣人被發現了?
“要不下去看看?”陶知爻話還沒說完,山河社稷圖就已經飛了出去,連叫都叫不住。
“我們快跟上去!”陶知爻拉起蕭聞齋就往山下跑,沒跑幾步,就聽身後遠遠傳來了陣陣渾厚的鐘聲。
那鐘聲不知為何奇響無比,就好似在耳邊敲動似的,沉重的聲音陣陣回蕩,有如無形的萬頃波濤,經過樹林的回響還更加震耳了些。
陶知爻只覺得耳膜一陣刺痛,下意識地擡起雙手捂住了耳朵。
鐘聲漸小,陶知爻才緩緩把手放了下來,還下意識看了一下手掌。
還好,沒出血什麽的。
“蕭老師,你……”
但等陶知爻下意識回過頭,想要看看蕭聞齋的情況的時候,才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了。
四周一片黑暗,空氣如同濃稠的黑色墨汁,吞噬了一切的光源。
陶知爻擡起頭,雙眼微微睜大。
他剛剛被鐘聲震得耳朵劇痛,所以下意識松開了拉着蕭聞齋的手。
等陶知爻再放下手的時候,就發現四周的景物全部消失了,包括蕭聞齋。
唯獨天上的血月依舊挂着。
而且,變大了數十倍。
就好似那輪血月憑空拉近了一大段距離,肉眼看去,就像随時都要落到地面上來一般。
血色濃郁,甚至隐隐約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鐵鏽腥氣,過于刺目的猩紅讓陶知爻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不對,不對勁。
陶知爻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分明正盯着面前巨大無比的血月看,可那琥珀色的瞳仁裏,卻并沒有映出任何一絲光芒,反而就是純純的,無光的顏色。
好似一切的光都被無邊的黑暗給完全吞噬了一般,令人有種難言的窒息感。
所幸,陶知爻此時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而他此時也正提着十二分的警惕,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血月壓頂,四下一片漆黑,蕭聞齋也不見蹤影。
陶知爻漸漸地冷靜下來,思考着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現在,他恐怕再一次進入了幻境。
而這幻境是什麽時候來的……陶知爻猛地擡起頭,突然意識到,方才那燃燈閣的鐘聲分貝大得詭異,而他在捂着耳朵的時候,似乎隐約聽到了非常細微的,手捂着也無法抵擋的“啦啦~啦啦啦~”的聲音。
和他上一次聽到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
看來,剛才一不小心又着了那幻境的道兒了。
那制造幻境的究竟是什麽,他們明明離得這麽遠都還能受到影響,不僅力量如此可怕,而且讓人防不勝防。
但陶知爻還沒想到什麽線索呢,突然就覺得身邊的黑霧有些不對勁。
他轉頭望去,瞳孔一縮。
只見他身邊的一塊黑色霧區似乎呈現出了漩渦的形狀,陶知爻正盯着看,下意識地往前湊了一點。
誰知下一刻,一只滿是鮮血的森白手掌竟從中猛地伸了出來,徑直朝陶知爻的面門抓去。
陶知爻一個激靈,向後猛地退了幾步,誰知他的後背,卻貼上了一陣冰涼。
“嘶……”
陶知爻回頭望去,只見貼在自己後背上的不是別的,正是和那只手一般別無二致的,數只森白血手!
而那些手在頓了一下後,也朝陶知爻抓了過來。
陶知爻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彎腰躲過那幾只抓來的血手,轉頭就見面前的黑暗不知何時已經被天上那輪血月照亮了些許。
那血紅色的光暈落在陶知爻腳下的地面之上,自腳邊兩側一路向前延伸過去,形成了一條血色的長路。
那細長的道路被猩紅布滿,像是什麽藏着危機的陷阱一般。
但縱然如此,此時的陶知爻也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子,躲開更多的從兩側的黑暗中伸出來抓他的森白血手,沿着猩紅的血路頭也不回地跑了過去。
一路上,有更多的血手想要抓住他,陶知爻雖然躲避及時,動作也算靈敏,但架不住那血手的數量數不勝數,他還是被弄傷了些許。
陶知爻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
幸好,應該是沒毒的,只是抓破了幾道。
就是之後洗澡的時候,可能會疼了。
血路不算長,又或者陶知爻的求生欲太強,很快就跑到了盡頭。
那些血手似乎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頭,陶知爻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就發現四周的場景已經變了。
他進入了一間房子裏。
迎面而來的,還有撲鼻的香氣。
屬于食物的香氣。
房子裏裝修的富麗堂皇,四周擺滿了無數的長桌,桌上擺有無數的金銀器皿,而那華美的食器之中,盛滿了色澤鮮亮,熱氣騰騰的各種各樣的食物,而那猛烈撲鼻的香氣,便是那些食物散發出來的。
香氣濃烈而複雜,煎炸焖烤,肉鮮谷菌,那氣味比陶知爻吃過的任何食物都要更加能引發人的食欲,即使他晚上吃了不少食物,此時也并不餓,但卻完全無法抵抗地開始吞咽。
陶知爻目光四下游離,上下滾動的喉結就沒停過,最後他勉強收回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臉。
不對,這食物的香氣太過詭異了。
他就算平日愛吃東西,就算有的時候會饞,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就好像發作了的瘾·君·子,見到了毒·品一般。
陶知爻勉強維持着一絲清醒,抱着點希望,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再次睜眼時,面前的場景令他差點生生嘔吐出來。
幻境沒有消失,卻變了個樣子。
欺騙性的漂亮包裝殼褪去,露出了內部的肮髒。
屋內的天花板上挂滿了長短不一的鎖鏈,鏈子上鏽跡斑斑,那棕紅色的痕跡不知是鐵鏽還是血跡,散發着陣陣腥臭,上面還挂着尺寸各異,閃爍着陣陣寒光的刀,令人一陣膽寒。
長桌也不是長桌,而是挂着腐爛的豬頭、羊頭的宰殺桌板,而那些食物更不是什麽烹饪細致的美馔,而是生了蟲、變了色的腐肉,臭氣熏天。
但讓陶知爻更加恐懼的是,明明這漂亮的外殼已經被陶知爻所看破,他卻并未覺得自己拿詭異的進食欲有任何一絲的減退。
相反,他只覺得自己口中的津液分泌得更加厲害,甚至連手上動作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抓起那桌面上的腐肉塞進嘴裏品嘗一番。
好想吃……真的好想吃……
陶知爻緩緩向前邁出一步。
若此時有旁人在側就能清楚地看見,此時正有一個巨大的生有長尾的黑色陰影正趴在陶知爻的肩頭,朝他細細耳語。
但陶知爻并未有任何一絲的察覺。
他只呆呆地看着那桌面上的腐肉,一步一步地向前。
而那高高懸挂在肉鋪頂上的利刃,也散發着愈發明顯的冷光,只要陶知爻走到肉鋪正前方,那刀或許便會一刻不頓地直直落下,刺進陶知爻的天靈蓋裏。
陶知爻猛地一咬舌尖,疼痛讓他清醒了片刻,大腦智商也在這短暫的清醒裏重新上線,陶知爻立刻認識到,自己這次遇到的幻境恐怕比上次還要危險。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今天晚上所思考的種種可能都湧入了腦海之中。
而出現最多,同時是破局關鍵的也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油燈。
陶知爻克制着漸漸湧上來的食欲,狠狠掐了自己腰側的軟肉一把,此時萬般危機,他也沒有留手,立刻疼得抽了一口涼氣,也更加清醒了幾分。
四下看了一圈,陶知爻立刻看見,在他身後斜側方的一張屠宰桌上的高處,正擺着一盞幽幽燃燒着的油燈。
那也是屋內唯一的光源,油燈的造型很奇怪,被握在了一只金色的手掌裏,燈芯燃燒着,散發着微微光暈,四周的黑暗避之唯恐不及。
陶知爻立刻朝那燈跑了過去。
但随着他的動作,剛剛明顯削減下去的食欲再一次如潮汐一般翻湧上來,而且劇烈程度遠超一開始數倍,他幾乎是跑了兩三步,手的方向就不受控制地改變,朝那油燈下的腐肉伸了過去。
陶知爻有心想要抵抗那種沖動,可不管他怎麽使勁,手伸出去的動作也未減分毫。
手指緩緩伸過屠宰桌的前沿,朝那桌面上的腐肉摸去,黏膩塌陷的肉質觸感順着指尖傳來。
腐肉被抓入掌心之中,陶知爻目光漸漸發直,鑽進鼻腔裏的腐臭味此時變得格外香甜,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裏,寫的滿滿都是食欲。
吃啊……快吃啊……把它們吃下去……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仿佛來自洪荒的鬼神低語,陶知爻的理智在此刻降到了最低點,他腦袋裏僅有一個念頭:這肉非常美味,要把它吃下去。
但他的潛意識卻又是清醒的,就好像他此時分裂了一般,身體被其中一半操控着去吃那腐肉,另外清醒的一半只能無力地旁觀,連阻止一下都做不到。
就在陶知爻即将把那肉塞進口中時,一陣暖意突然從他的心口湧了出來。
陶知爻雙眼猛地睜大,顯出幾分神采。
身體的控制權回歸了片刻,他低下頭,立刻意識到那是原本山河社稷圖呆着的地方。
而下一刻,頭頂一陣鎖鏈聲響,陶知爻仰起臉,只見原本挂在頭頂的一把斬骨刀徑直落了下來。
陶知爻雙目睜大,将手裏的那塊腐肉丢了過去,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腐肉自然無法阻攔墜落的大刀,但對沖的力道卻減緩了一絲刀下落的速度,只是這片刻的功夫,陶知爻便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朝那金色手掌之中的油燈抓了過去。
溫暖的光芒順着手臂一路向上,覆蓋全身,陶知爻此刻宛若一顆小太陽。
四周的幻境碰上那油燈的光芒,就如同冰遇到了火,蛛網一般的裂痕自陶知爻身體四周而起,向外不斷擴大。
而那幻境也有如大廈傾頹,在瞬息之間,盡數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