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慧濟方丈在明·慧小沙彌來了後, 那異樣的表現和藏不住的一點焦急,其實是衆人都有目共睹的。
但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這裏還是寺廟呢, 難念的經只會更多。
南岳大廟将舊址借給他們拍戲, 本對他們有恩不說, 就算方丈真有什麽其他的事情, 和陶知爻也沒什麽關系。
井水不犯河水,泾渭永遠分明。
陶知爻本也沒有多管別人家閑事的習慣, 但……
此時,在面點劉和鬼曼童所看不到的地方,金目兒正在陶知爻頭頂上轉圈圈,還念念有詞的跟個複讀機一樣。
“那和尚絕對有問題,那和尚絕對有問題……”
這一次陶知爻出門, 山河社稷圖和金目兒是跟出來了的。
這倆的性子都不是宅家的貨,加上都被封印了上千年, 對外面的世界本來就好奇死了。
加上陶知爻過年的時候, 把它倆都丢家裏關了一個星期, 回來後這兩靈寶可是鬧得厲害,嚷嚷着要香火補償還不夠, 得陶知爻帶它倆“出遠門旅行,見見這大千世界的變化”。
所以, 陶知爻就帶着它倆來劇組了。
山河社稷圖無語地飄在一側,本不想摻和,卻被金目兒用筆尖打了一下。
“喂小三,你說是不是啊。”
山河社稷圖一陣無語, “你把舌頭捋直了,平舌翹舌分清楚了再跟我說話!”
不過, 它不得不承認金目兒說的的确有道理。
天地靈寶奪天地之靈氣,集萬物之造化而成,本身對于靈氣和陰氣等等就有着常人所沒有的,甚至遠超一些修行者的敏感性。
而陶知爻之所以會專門在晚上悄悄和面點劉見面,而且詢問那藏在林間的小屋的事情,就是因為金目兒和山河社稷圖給了他相同的信息。
那幹枯卻依舊濃密的樹林間所藏的建築物裏,有着大量的“氣”。
而慧濟方丈和明·慧小沙彌身上,也有那種“氣”,甚至在南岳廟裏其他的個別僧人身上,也有那種“氣”。
活人身上有陽氣,修行者身上有靈氣,亡魂或惡鬼有陰氣、怨氣或者煞氣……
而金目兒和山河社稷圖在這些人身上看到的“氣”,卻不屬于它們認知當中的任何一種。
這并非是它們見識淺薄,而是那種氣的确在它們産生靈智的千萬年來,從未見過。
陶知爻聽金目兒它們說的時候,問過那“氣”的模樣。
因為他自己能看到鬼怪的黑色陰氣,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靈氣和活人的陽氣強弱,卻并沒有從慧濟方丈和小沙彌明·慧身上感受到金目兒它們說的那種特殊的“氣”。
它們給出的答案很奇怪。
南岳大廟僧侶身上帶着的那種獨特的氣,讓兩個天地靈寶感覺到了威脅和邪惡,但那氣看起來卻又泛着一點燦爛的金色,好似晨曦灑在冰面上的陽光,帶着點神聖與威嚴之感。
這二者混合在一起,感覺非常沖突,但的确是出現并全部融合在了一起。
陶知爻猜測會不會是慧濟方丈本身苦修佛法多年的緣故,那金色的光就由此而來,而其中的威脅和邪惡,或許那隐藏着的建築物中有什麽別的東西?
兩位靈寶對此不置可否。
也正是因為如此,陶知爻才想要來見一下面點劉。
他和鬼曼童在南岳廟住了半月有餘,而且還幫寺裏做了不少事情,或許碰巧看到過什麽,或聽說過什麽。
“今天上午?”面點劉聽了陶知爻的問題,思索了片刻才道,“噢,那地方俺沒進去過。”
“那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陶知爻問。
面點劉抓了抓腦袋,道:“之前俺去山上砍柴的時候,曾經路過,就看到是很大一片寺廟。
很大一片寺廟?陶知爻讓面點劉形容一下,不過面點劉沒讀過什麽書,也說不出什麽形象細致的詞來,但從他的描述裏,大概可以感覺到也是一片古寺,和南岳廟其他的建築沒什麽制式上的不同。
“但外頭還有僧人拿着棍子把守,見到我過去,就示意我不要靠近,還和我說以後都不要來這一片砍柴了。”面點劉接下來說的話,卻讓陶知爻起了疑心。
這麽嚴格?
一個寺廟或者道觀裏,有不讓游客或者外人出入的地方很正常,本不引起懷疑。
但金目兒和山河社稷圖都說那地方有問題,南岳廟卻派人專門把守,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裏面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問題。
“哦對!”面點劉在陶知爻思考的時候,也在絞盡腦汁地回憶和那建築相關的東西,突然一拍手道,“俺想起來一件事!”
他說的激動,陶知爻又在認真思索,差點被他這一驚一乍吓了一跳。
“什麽事?”陶知爻拍了拍砰砰跳的心口,心說大晚上的別這麽吓人啊。
面點劉舉起一根手指,表情嚴肅,煞有介事,一字一句地道:“俺那天回來後,做噩夢了!”
陶知爻:……
山河社稷圖也一陣無語,而金目兒直接罵開了:“你XX,你離不離譜啊你,做噩夢也拿出來說,別太荒謬了!”
不過,它罵的再大聲,面點劉也聽不到,只覺得耳朵有些癢,伸手掏了掏。
鬼曼童似乎也有些無語,她沉默了一會兒,舉手道:“那個,我來補充一下吧。”
聽她這麽一說,陶知爻才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這麽簡單,于是讓鬼曼童解釋一下。
而在鬼曼童的補充說明後,陶知爻才确定,或許面點劉做噩夢這件事,确實和那神秘的區域有所關系。
簡單來說,面點劉這人就是典型的一根神經比棍粗,啥事不往心裏去,而這性格最典型的表現就是:管他年輕不年輕,倒頭就睡。
而且從不做夢。
但從面點劉路過那片區域開始回來的當天晚上,他就開始做噩夢了。
而且一連做了三天的噩夢。
“你夢到什麽了?”陶知爻一皺眉,一般來說人的夢由大腦所記住的聲音或事物為靈感,但面點劉分明沒進去,如果真的受到那建築的影響的話,或許夢裏的內容會和那裏面有關系。
面點劉給出的答案,同樣出乎陶知爻的意料。
“我感覺自己被一條巨大的蛇纏住了,它要把我勒死,然後急了我……”面點劉陷入了對夢境的回憶,即使是以他那遲鈍的神經,此時臉上都布滿了恐懼和驚疑,可見他雖然用詞簡單,但夢裏場景的恐怖程度 絕對不是陶知爻聽到的這般平淡。
“那是一條很白的尾巴,我能感覺到尾巴上有水,鱗片是白色的!”面點劉伸出一只手,握成了拳頭。
陶知爻道:“那蛇尾有拳頭那麽粗?”
面點劉搖了搖頭,“是一片鱗片,就有拳頭那麽大。”
陶知爻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他不禁下意識地往窗外的方向看去。
月色正濃,冷白的輝光灑滿大地,那顏色像極了面點劉所形容的,蛇尾上的白磷。
一片尾鱗就那麽大?
“那,那你現在還有夢到什麽嗎?”陶知爻問。
面點劉搖了搖頭,在那之後,他就沒有夢到什麽東西了。
“應該沒什麽問題,不要自己吓自己。”陶知爻本想着安慰一下面點劉。
結果誰知道對方又開口來了一句:“但後來我半夜醒來的時候,有東西來敲門。”
陶知爻:……
您怎麽還大喘氣呢?
面點劉說,他在噩夢結束後的第一天半夜,聽到外頭有風聲,窗戶被震得隆隆作響。
……
面點劉被雷聲震醒,以為是要下雨了,他先看了一眼枕頭邊的面人娃娃,見她還沉沉地睡着,就輕手輕腳爬起來,想把門窗關上鎖好,結果剛走到窗邊,就見夜空中濃雲滾滾。
面點劉快手快腳地關好了支起來的窗戶,轉身想要關門的時候,天空被一陣電閃雷鳴劃亮。
而也就是這陣雷光,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小屋門口。
站了一個人。
面點劉驚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那應該是自己的影子。
可當他往前走了兩步的時候,卻發現事情不對。
他動了。
但那影子沒動。
而且,那影子太過細長了,那張臉和脖子就好像一個面人被抓住了兩端,然後同時用力拉扯到變形的樣子,而它的身體,則從上往下越來越細,就好像……一條蛇尾。
而那個影子分明沒動,門口卻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
面點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盯着那黑影一動不動,本想着後發制人。
雖然對方也不一定是人。
但誰知道,在他分明沒有發出一絲動靜的情況下,那黑色的細長影子,卻緩緩轉動了脖子或是腦袋的部分,似乎朝面點劉所站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一刻,面點劉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
陶知爻也覺得後背有些涼飕飕的,他看了一眼此時小屋緊閉的木門,咽了咽嗓子,問面點劉道:“那後來呢?”
後來,面點劉也不知道是因為鬼曼童還在屋內,還是因為确實一身是膽,反正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就想着和那東西拼了。
可誰知他邊注視着那黑影的動向,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拿過桌面上的油燈,在點亮燈的那一刻,那黑影卻消失了。
連同着咚咚咚的敲門聲,就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不見了?”陶知爻一臉的震驚,心說莫非那影子只是光線折射或者什麽其他的原因造成的變形?
可跟面點劉夢裏所見的東西都同樣是蛇……也太“巧合”了吧?
而且,那詭異的敲門聲也沒法解釋啊。
陶知爻的大腦飛速旋轉起來,剛剛聽到的各種各樣的信息,就好似一條一條的線索一般在他腦海裏組合起來。
大得離譜的尾鱗,風雨交加的夜晚,天邊席卷的烏雲,風從虎,而雲從什麽來着……
陶知爻的瞳孔都縮成了一個點。
南岳廟裏那怪異的地方,不會拘着一條龍吧?
所謂“龍”,其實是泛指的存在。
華夏人民認知裏的龍,基本上是應龍,青龍,燭龍等神話傳說裏“真龍”,屬于上古異獸或比肩神明,甚至就是神明的存在。
但還有很多“龍”,是僞龍。
往大了說,蛟,蛇妖,柳仙都算龍;再普通點,地龍(也就是蚯蚓),蝾螈,蜥蜴這樣的四足生物,在古時候也曾被當做龍的化身。
一同分析下來,陶知爻從剛剛那巨大的震驚之中定了定神,而後對面點劉道:“鬼曼童現在的情況如何?”
面點劉看了看懷裏的面人娃娃,剛剛在他們思考和說話的間隙裏,鬼曼童已經睡着了。
他道:“似乎沒再說過什麽有感應的事情了,而且我曾經帶着她往寺廟外走過一趟,也沒有什麽異樣。”
陶知爻點了點頭,看來面點劉雖然直腸子沒什麽心眼,但也不傻,涉及到鬼曼童的事情,他總是會更上心一些。
“有機會的話,盡快帶她離開這裏。”陶知爻說着思考了一下,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面對沒有必要經歷的危險,有時候繞開才是最好的選擇,“最近應該也沒什麽大的法會了吧,你要是沒有什麽別的東西要做,找個機會和方丈告辭吧。”
而至于那片戒備森嚴的寺廟區域裏究竟是什麽……陶知爻還是傾向于蛇妖之類的東西,不過可能是有什麽奇遇或者修為奇高?
至于南岳廟和慧濟方丈……陶知爻不想先入為主地劃分好壞,畢竟現在的一切都只是猜想,太過于主觀了。
觀音節是農歷二月,六月和九月的十九日,佛誕日是每年農歷的四月初八,陶知爻對佛教的了解也僅限于極其稀少,偶爾涉獵的些許資料;而他又從未加入過什麽道教宮觀,對于各種法會典儀的東西也不甚了解。
但春節剛過,應該沒有什麽了吧?
面點劉道:“我可能還要再留一個月。”
“為何?”
面點劉掰着手指,似乎在一天一天地數日子,他低着頭嘀嘀咕咕了一會兒,說道:“再過六七天,就是元宵節了。”
元宵節又叫上燈節,而燈作為南岳廟的重要信仰符號之一,上燈節在南岳廟是要被大肆慶祝的。
面點劉這幾天都在忙着給寺裏捏上燈節法會要供奉給佛祖和菩薩的面塑,忙得連軸轉,而且東西都做到一半了,他要是撒手不管,也實在難以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陶知爻覺得也的确如此,他想了想,拿出一只奶瓶,煉制水精将裏面裝滿,給了面點劉并叮囑他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再随便靠近那神秘的寺院。
離開小屋,陶知爻沿着石板路往山下走去。
神秘兮兮的方丈和小沙彌,夜半詭異的敲門聲和細長妖影,帶着奇怪氣場不讓人進入的神秘寺院,以及院裏不知道是否真的關着的“龍”或是龍的親戚。
這南岳廟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金目兒和山河社稷圖已經縮回了陶知爻的衣服裏,沒有它們說話,四周安安靜靜的,唯餘樹葉偶爾磨蹭的窸窣聲響,與陶知爻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而就在這時,陶知爻的腳步頓住了。
不知哪裏滴下的夜露,落進了地面的小小窪池中,發出滴咚的聲響。
陶知爻感受到自己的冷汗下來了。
就在他腳下的那條石板路的前下方,路邊的樹旁,站着一個沒有面容的,細長的身影。
血液向大腦和心髒瘋狂湧去,陶知爻甚至只能聽見自己胸腔裏砰砰的撞擊聲,他大腦有些糊,心說不會吧,他剛聽完鬼故事,就碰上故事裏的主角了?
而也就在他頓住的這一刻,那黑影緩緩拉長,朝他這邊探了過來。
陶知爻無聲召喚出金目兒,視線死死盯着那黑影,餘光則在觀察四周哪裏有水。
不過下一刻,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結束了?”
“吃宵夜嗎?”
陶知爻一愣,随即閉上眼睛,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蕭老師,你吓死人了!”
只見蕭聞齋正提着一袋打包好的宵夜,站在石板路的前方,他正仰臉看着大聲嗷嗷叫的陶知爻,表情有些茫然。
他做什麽了?
還是宵夜……很吓人嗎?
陶知爻快步走到蕭聞齋身邊,從他手裏接過那個塑料袋。
裏面裝了一份炒面,隔着盒蓋都能聞到油乎乎的香氣,還有一盒烤素菜,以及一小盒紅剁椒。
簡單,但幸福。
陶知爻将宵夜提在手裏,和蕭聞齋一同沿着石板路往下走。
蕭聞齋跟其他人吃完宵夜之後,就找了個借口走了,回來找陶知爻了。
至于原因……蕭聞齋現在很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對陶知爻的心意,但他并不認為對方對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
雖然他沒有談過戀愛,也從未喜歡過人和追過人,但蕭聞齋基本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喜歡一個人,就要多和他相處,多照顧他,關心他。
有人和自己說話,而且還是一個聰明人,這對現在的陶知爻來說,簡直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他将剛剛在小屋裏從面點劉那得知的信息簡單和蕭聞齋一說。
“蕭老師,你有什麽看法?”陶知爻問道。
其實,蕭聞齋和陶知爻的想法差不多。
南岳廟其實并不只是一座簡單的寺廟而已,其實是很多個密集的小型寺院整合起來的一片大的佛教信仰聚集地,所以現在的南岳廟的一些偏殿、閣樓等等,可能在上千年甚至幾百年前,都是一座獨立的寺院。
面點劉所說的那片被嚴密把守的區域,肯定有一些隐藏的原因,但這原因究竟是好還是壞,他們還不能武斷地下定論。
說不定只是裏面在整修?或者說得玄幻一點,裏面有個大妖怪,南岳廟正派好幾個高僧想要将其壓制,也說不定呢?
“你說的有道理。”陶知爻點點頭,反正他們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靜觀其變。
陶知爻說着,就見蕭聞齋轉頭看了一眼兩人身後的路,“怎麽了,蕭老師?”
蕭聞齋搖了搖頭。
陶知爻注意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想起了什麽,“你身體又不太舒服了嗎?”
他指的是黑紋。
蕭聞齋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陶知爻看了一眼蕭聞齋的領口,确認的确沒有什麽異常,才放下心來。
不過想來也是,這南岳廟成日誦經念咒,信徒又多又虔誠,再有什麽妖魔鬼怪,在這強大的信仰力量之下,也都該灰飛煙滅了吧。
“那你有什麽情況,要和我說哦。”陶知爻用手肘碰了碰蕭聞齋,笑眯眯的。
他淺色的瞳孔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偏棕了一些,像是久煉的蜜糖,讓人是在忍不住想要去品嘗一下其中的滋味到底有多甜。
蕭聞齋眸光微動,良久後,他才悶悶地從胸口擠出一聲。
“嗯。”
他當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