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陶知爻算是徹底明白過來, 為什麽胡葵會對東岳廟會、對碧霞元君廟的香灰那麽了解;也會對那銀狐犬裝扮狐仙如此不屑一顧,卻又有些隐隐憤怒。
她根本沒在和陶知爻開玩笑,她真就是胡門的狐仙!
陶知爻清楚地聽見自己嗓子眼裏咕咚了一下。
顯然, 胡葵不是聾子, 也就清楚地聽見了黃焖雞真人嘴裏的“兩位”。
她剛剛确實是清楚地看見了黃焖雞真人對陶知爻是有殺心的, 所以才從藏着的地方走了出來, 為的就是給陶知爻鎮場子。
狐仙多聰明啊,何況還是胡葵這樣千年修為的大狐貍, 心眼不知道多到哪裏去了,她吃的香火比陶知爻吃的飯都多,一下就看出來了黃焖雞真人出現在這兒的意圖。
這地方是羅氏宗族的祠堂,狐仙的神祇所歸之處應該就在這裏,即使不在祠堂裏, 應該也在附近。
這狡猾的黃皮子明顯就是也察覺到了神祇之上并非狐仙,而是一只笨狗, 所以起了貪念, 想要将銀狐犬殺了, 自己坐上神位,借此飛升。
如果今晚僅有陶知爻一人前來, 這黃鼠狼說不定真的會铤而走險,殺死銀狐犬奪走神祇, 這樣它就能使用神靈的力量,和陶知爻相抗衡。
要是讓它真的占據了神位之後,誰輸誰贏,就不好說了。
但也正是因為胡葵的出現, 才讓黃焖雞真人徹底放下了這樣的想法。
只不過……
胡葵似笑非笑地看向陶知爻,見他一臉心虛地搔腮幫子, 還悄悄伸手将蕭聞齋拉到他身後護着,頓時心知肚明。
她又去看黃焖雞真人,“兩位狐仙?”
黃焖雞真人嗯了一聲,還沒意識到情況,“是啊,兩位胡家仙友嘛,您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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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黃焖雞真人看了一眼蕭聞齋的臉色,見面色紅潤,心裏還納悶兒呢。
這人類天天跟着那男狐貍混在一起,怎麽還沒被吸幹呢。
胡葵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她依舊是笑着的,問黃焖雞真人,“誰告訴你,他是狐仙的?”
“他……”黃焖雞真人下意識開口,而後迅速反應了過來,指着陶知爻叫道,“你不是狐仙?你果然是騙我的!”
胡葵一挑眉,就見黃焖雞真人蹦跶着和自己告狀。
“這位胡家仙友,你可得好好管管啊,這個人類居然謊稱自己是胡門弟子,還說自己叫什麽「胡辣湯」,我就說,哪有狐貍會叫這種名字!”
陶知爻在一旁忍不住嗆它道:“那你還叫黃焖雞呢。”
黃焖雞真人:……
胡葵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黃鼠狼的名諱,忍不住“噗”了一聲,而且她還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
“我說,你的尾巴怎麽了?”她伸手指了指黃焖雞真人的尾巴,“怎麽光禿禿的,偷雞被攆了?”
黃焖雞再一次被戳到了痛處,惡狠狠地瞪着陶知爻,蹦跶着大叫道:“這不重要!”
它冷靜下來,咬牙切齒地怒視陶知爻,對胡葵拱火道:“我說這位胡門仙友,你可不能輕易繞過這個奸詐狡猾的人類啊,他頂着狐仙的名頭招搖撞騙,這是在敗壞你們胡家的名聲!”
黃焖雞真人說完,就見胡葵面無表情地看了陶知爻一眼,心下暗喜。
都說胡門最看重自身名譽,何況這還是在東岳碧霞娘娘廟地界,這女狐仙一看身份就不普通,陶知爻怕是有麻煩了。
誰知道陶知爻面色如常,只轉頭看向了一旁随時準備幸災樂禍的黃焖雞,一歪頭,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胡家人」這句話了?”
“你……”黃焖雞真人下意識地想反駁,但大腦飛速運轉過後,它突然發現,陶知爻還真沒有說過自己是胡家人。
黃焖雞真人牙都要咬碎了,它惡狠狠道:“那你也誤導我了!”
“我哪兒誤導過你?”陶知爻分外無辜,讓它說說看。
黃焖雞真人拿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态度,道:“你當時和我說拜月修煉!”
陶知爻:“我是說我修煉啊,但可沒說過我拜月,我讓你猜我怎麽修煉的,是你自己說「咱們兩家都拜月」,我可沒說過。”
黃焖雞真人:……
“那你說你不是胡家養大的?”
陶知爻:“我的确不是啊,沒騙你。”
“那你說我來東岳地界不交疏文!”
“你是沒交啊,我也沒讓你交給我啊,你自己心虛。”
“……你說你的尾巴耳朵不讓人看!”
“我沒有尾巴和狐貍耳朵,怎麽看?”
黃焖雞真人每次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個理由,都被陶知爻直接駁回去了,它氣得直咬自己的爪子,頭頂都要冒煙了。
“可惡!可惡!”黃焖雞真人氣急敗壞,邊蹦跶邊罵,欲哭無淚,“可惡的人類,比胡門還要狡詐!!!”
話沒說完,就被胡葵一巴掌扇飛了出去。
黃焖雞真人咻一下飛得老遠,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摔蒙了,半晌,它趴在地面上邊打滾邊捶地大哭。
想他堂堂黃仙,居然被一個人類接二連三地擺了一道又一道,當真是丢臉至極!
淚水模糊了眼眶,黃焖雞真人下意識地想抱起尾巴擦一擦眼淚,只不過看到那被陶知爻拔得光禿禿的,新長的絨毛只有薄薄一層的尾巴時……
哭得更大聲了。
将悲傷淚流成河的黃焖雞真人晾在一旁,胡葵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依舊吓得傻不愣登的那只銀狐犬,以及角落裏扶着牆面,顫顫巍巍站起來的黑袍人。
陶知爻近距離看了一眼,立馬指着那黑袍人。
“就是他!”
蕭聞齋:“你說的是跟蹤的那個人?”
陶知爻點點頭,他下午還以為是自己幻視了,但現在看到才确定,從下午開始,這個黑袍人就跟着他們了。
陶知爻突然想起,在華山的時候,面點劉也說過遇到過什麽黑袍人。
但比起當時面點劉的描述,現在眼前這個連黃焖雞真人都打不過,異常虛弱的也穿着黑袍的家夥,和當初那個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你是誰?”胡葵抱着胳膊,看着那黑袍人,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着臂彎,眼神裏充滿着打量。
黑袍人剛剛那一下顯然傷得不輕,但還好不致命。
他捂着被黃焖雞真人撓了一爪的心口,并不說話。
黑袍底下露出的半張臉上面有十分嚴重的木偶紋,四周的皮膚組織也耷拉了下來,看着像是上了年紀,而他臉朝着的方向,明顯也在觀察着陶知爻一行人。
胡葵冷哼一聲,只見她擡起手時,原本修長漂亮的人類手掌頓時發生了變化,手指變得飽滿多肉,手背生出絨毛,指甲也變成了尖尖的利爪,直接化形成了狐貍的爪子,将那銀狐直接提溜起來。
銀狐犬被胡葵掐住了後脖頸,吓得兩股戰戰,尾巴夾緊,可憐兮兮地嗚嗚着求饒。
狐仙也好,黃仙也罷,說是“仙”,但本質還屬于妖精一類,性子依舊和“成仙”前一般,邪性得很。
且看華夏自古以來傳下來的多少和它們有關的志怪故事就知道了。
哪怕是現在的什麽出馬仙、保家仙,也常常會有因為供奉不當,得罪了仙家而遭到報複的事情發生,只不過普通人無從得知而已。
果不其然,胡葵一出手,那黑袍人立刻就放棄了頑抗,着急地開口道:“手下留情!”
他的聲音也十分沙啞,如同拉破了的風箱,和他露出的半張臉倒是如出一轍,讓人想到蒼老的老人。
而下一刻,黑袍人擡手揭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幾人皆是一愣,陶知爻微微張了張嘴,“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敢問下,您幾歲啊?”
并非陶知爻少見多怪,只是因為面前的這位老者,看上去的确已經如同枯燈殘燭,随時會走到生命的盡頭一般。
黑袍老者剛剛低着頭,此時聞言才緩緩地擡起臉,幾人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是昏黃失焦的。
因為上了年紀,他已經看不見東西了,只能靠聽聲辨位。
他慢了半拍,才找到陶知爻地方向,然後動作遲鈍地搖了搖頭。
應該是說,他也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了。
然後,他又緩緩地轉動着脖子,看向了胡葵,聲音沙啞又遲鈍地開口道:“我,在等……”
“等?”胡葵微微蹙眉,“等誰。”
老者渾濁的眼瞳裏有一絲波光閃過,他張大了嘴,磕磕巴巴地要說什麽,但似乎又想不起來了。
“等,等……”
就在幾人都着急地等待着老者說出自己究竟在等誰,陶知爻突然覺得自己随身帶着的錦盒一陣晃動。
一道白光從盒中飛了出來,伴随着杜蘭若激動而又不敢置信的聲音。
“青書,真的是你?”
按理來說,杜蘭若是鬼,凡人應該聽不見。
但也許是因為失去了視力的同時獲得了遠超常人的聽力,又或許是因為半只腳已經買入了棺材,那黑袍老者居然聽得見杜蘭若說話,而且精準地判斷出了他的方向。
“小,小少爺?”黑袍老者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情緒起伏,他激動地伸手,朝杜蘭若的方向摸了過去,“是你嗎,蘭若小少爺?”
“是我啊,是我!”杜蘭若也激動地道。
陶知爻趕緊伸手拉住這位叫“青書”的老者,現在的杜蘭若就是靈魂體,他雖然能聽見,卻碰不着,別一會兒摔着了。
杜蘭若也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扶,但直到自己的手穿過了青書的身體,這才反應過來。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陶知爻。
青書也意識到了什麽,他伸手抓住了陶知爻的胳膊,聲音裏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什麽。
“蘭若小少爺,是不是已經……”
陶知爻嘆了口氣,才輕輕嗯了一聲,就見面前青書眼眶裏的淚水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青書邊忙亂地擦拭着眼睛,邊自我安慰一般地道:“沒關系的,很正常,這都多少年了……還能見到小少爺,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說的是安慰自己的話,可青書的聲音裏,卻滿滿都是哽咽。
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胡葵手裏提着的小銀狐犬。
胡葵一挑眉,想了想,還是松了手。
“謝,謝謝。”青書僵硬地躬了躬已經殘破至極的身體,将那銀狐犬抱進了懷裏。
銀狐犬顯然很熟悉他的味道,一被抱過去就害怕地直往青書懷裏鑽,只露出小半邊臉,後怕地看着不遠處的胡葵。
青書伸手揪揪它的耳朵,低聲訓斥道:“讓你亂跑,差點遭難了吧!”
他教訓完銀狐犬,上前兩步,像獻寶一般将懷裏的小狗送到杜蘭若面前。
“蘭若小少爺,這是……素銀的後代,已經是第五代了。”
杜蘭若一驚,激動地道:“是素銀的孩子?你一直養到現在嗎?”
青書激動地點了點頭。
陶知爻想起杜蘭若之前說的話,大概猜到了什麽,道:“青書……就是你說的那個書童?”
至于素銀,應該是杜蘭若之前養過的狗狗的名字。
“嗯,是的!”杜蘭若輕輕摸着銀狐犬的腦袋,小狗也從血脈裏感知到了一種從未會過面的熟悉,用濕潤的鼻尖蹭着杜蘭若的手指。
在杜蘭若的告知下,在場衆人終于得知了杜蘭若過往的經歷。
百年前左右,這地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并不叫羅家鎮。
而當年的杜家,在這片土地上已經算是名門望族,杜老爺子從商從文,甚至能攀上軍·閥的關系,在那個年代,已經是十分讓人崇敬的存在了。
而且杜家的孩子都是出了名的才子和淑女,兩個兒子去了上海灘打拼,女兒則讀了大學,在那個時候,已經是“羨煞旁人”的程度。
可是,杜老爺子卻有個很“不争氣”的小兒子,就是杜蘭若。
叫他讀書,不讀;教他從商,說受不了那銅臭;偏偏在一個戲班路過鎮上後,喜歡上了戲曲,要去當那個年代被人們所瞧不起,被各種權勢者當玩物的“戲子”。
杜老爺子氣得将杜蘭若鞭了一頓,還叮囑将他關起來,不準給他吃飯,要讓這個不孝子好好長張教訓。
可誰知杜蘭若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從關着他的房子頂部的透氣口溜了出去,再也不見蹤影。
而青書,就是當時杜蘭若的書童,也是負責看守杜蘭若的下人之一。
那通風口小的幾乎只能鑽過一只貓,杜蘭若雖然清收,但富人家的公子哥兒都是好好将養着,哪裏會骨瘦如柴,根本不可能鑽過去。
這拙劣的謊言被杜老爺子一眼識破,青書當天差點被打死,但也許是他命硬吧,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憑借着一點清粥冷水,和一些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藥,偏偏活了下來。
“青書……”杜蘭若鼻子一酸,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我沒想到居然會連累你,你怎麽這麽傻啊,都不知道跑的。”
“蘭若小少爺,青書沒有家,能去哪裏呢。”青書笑了笑,雖然年事已高,但他的笑容卻依然帶着點傻乎乎的,少年人的純真,他聽見杜蘭若的哽咽,下意識地伸手想替他擦一擦,“您住過的地方,才是青書的家啊。”
杜蘭若抽着鼻子。
當年,他就是看戲過程中結識了他的大師兄,若說只是因為喜歡戲曲,還不至于背井離鄉,從家裏偷偷跑出去。
更多的,是少年人情窦初開的懵懂與那一點兒莽撞的沖勁兒,徹底改變了杜蘭若的一生。
還有青書的一生。
“那,後來呢?”杜蘭若擦着眼睛道。
後來,青書回到了杜家。
杜老爺子見青書命都沒了半條,醒來了卻也還不逃走,只是默默地回到了杜蘭若的房間,做着安排給他的打掃整理工作。事情也過去了幾個月,老爺子氣也消了大半,想想平日裏青書對杜蘭若的關心入微,就懶得與他再過多計較,也并未再有苛責。
後來,侵略者占領魯省,杜老爺子率領村民一同沖上了前線,光榮犧牲。
而青書則在杜老爺子的安排下,帶着杜家的女眷和幼童逃離了鎮子,過了好一陣東躲西藏的生活,直到後來解放,才恢複了平常的日子。
“後來,大家都走了,我就回到了這裏。”青書抱着懷裏的銀狐犬,他述說的聲音平淡,卻依稀能讓人看見那個烽火狼煙的年代裏,有多少的槍林彈雨從普通人的耳旁堪堪掠過,又有多少刺刀與殺戮,奪去了無辜的性命。
“當時這個地方已經改名叫羅家鎮,而素銀的孩子,也已經到了第三代了吧。”
後來,青書謊稱自己姓杜,在羅家鎮裏安定了下來。
他雖然不姓羅,是個不知來歷的外鄉人,但忠厚老實和善良的性格,讓羅家鎮的村民們都很喜歡他。
幾十年來,青書都在羅家鎮的邊緣區域生活,帶着他一直養着的銀狐犬,默默算着年歲,默默盼着或許将來有一天,還能見到他的蘭若小少爺。
也許是老天有眼,讓青書格外的長壽,一直活到了現在。
青書的述說讓在場衆人都陷入了一種沉重的靜默之中。
“你身上的功夫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時,一直在旁邊安靜聽着的胡葵突然開了口,問青書道。
剛剛黃焖雞真人偷襲這銀狐犬的時候,青書就是從天窗外頭跟個鬼影一般飛了進來,如果是普通人,還是個百來歲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手。
青書頓了頓,開口道:“幾年前,有個黑袍人找上了我。”
陶知爻一個激靈,和蕭聞齋對視了一眼,打氣十二分精神聽青書接下來所說的話。
“他告訴我說,他知道蘭若小少爺的行蹤。”青書咳嗽了兩聲,捂着心口道。
杜蘭若一愣,見其他幾人都看着自己,連忙擺手。
“不會吧,什麽黑袍人,我不認識啊!”
青書點了點頭,“我看那黑袍人行蹤詭異,而且來路不明,也隐隐覺得有些危險,便沒有信他。”
“後來他告訴我說,這羅家鎮祠堂裏供奉的狐仙大限将至,讓我想方法去奪了神祇,便能借位成神,這樣就能和我的……”青書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這樣就能利用神權,去陰曹地府調遣魂魄,和我等待的人再度見面了。”
“胡說八道!”胡葵皺着眉頭,陰曹地府自有陰曹地府的規矩,哪怕是九天之上的大羅神仙來拿人,也要照章辦事,連她都沒那麽大面子,何況是羅家鎮的小仙。
這話分明就是撺掇青書搞事情,那個黑袍人擺明了是居心叵測。
青書點點頭,“所以我沒有答應他。”
但誰想到,那小銀狐犬在那時卻已開了靈智,聽懂了他和黑袍人的交談內容,時不時跑到羅家鎮的祠堂附近偷偷吸收一點香火,還跟蹤那年老的狐仙,模仿對方的修煉方式。
那老狐仙也是年事已高,差不多是耳聾眼瞎,小銀狐犬又謹慎小心,根本沒被發現。
但小銀狐犬的行為,也在不經意間影響了青書的身體,讓他有了點異于常人的能力,比如身體異常輕盈。
因而像是修練了輕功一般。
“所以胡葵姑娘來這羅家鎮的「任務」,就是因為老狐仙羽化的事情嗎?”陶知爻看向胡葵。
胡葵攤了攤手,她本來不願意說的,但沒辦法,陶知爻太聰明了。
泰山玉皇頂上的碧霞娘娘廟作為天下所有碧霞元君廟的上廟之首,自然是對天下所有碧霞祠盡在掌控,而胡家作為碧霞元君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在被管轄之列。
一般來說,碧霞祠的坤道們在明處管理,而暗處的一些東西,就是胡門的人在負責。
胡葵察覺到羅家鎮的老狐仙神牌暗淡,估計是大限将至,本想着找個時間來看看,再選個胡門弟子前來繼承坐鎮。
可誰想到那神牌先是滅了,然後又自己亮了。
而上面的氣息根本不是胡門所屬,定是有誰占了神祇。
所以,胡葵才來了這一趟。
青書不知他們在說什麽,只繼續講述自己的事情,“那天,我隐隐感覺到了小少爺的氣息,就跟了上來,沒想到你們也是來找這個小家夥的。”
一切到了現在,基本上已經明朗了一大半。
胡葵來這裏,是為了查狐仙神位異常被占的事情;而那被占的狐仙神位,是青書那只不懂事的小銀狐犬所為。青書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自己的“家”,終于等到了百年後的杜蘭若;而陶知爻他們也因為緣分,将杜蘭若送了回來。
但不論是陶知爻也好,胡葵也罷,都還有一個疑惑。
“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胡葵道。
青書搖了搖頭,對方身份神秘,來無影去無蹤,他根本打聽不出什麽。
在場安靜了一會兒,胡葵在思索怎麽把幕後主使抓出來,陶知爻則是在想,這一個黑袍人,和他們之前聽面點劉說的,會不會是同一個。
直到這一陣安靜被青書劇烈的咳嗽聲所打破。
杜蘭若看見地上的鮮血,着急地撲了過去,“青書!”
只是青書破舊的軀殼穿過了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牆角上。
“青書,青書!”
青書聽見了杜蘭若帶着哭腔的呼喚,他笑着,顫顫巍巍地擡起手。
“不要哭,小少爺。”
“臨死前,能再看您一眼,青書已經……很滿足了。”
青書的手滑落在地面上,他懷裏的小銀狐犬也察覺到了什麽,瘋狂地吠叫起來。
他的身體本就殘缺不堪,何況剛剛又遭受了黃焖雞真人的一爪,加上終于見到了杜蘭若,原本吊着他最後一口氣的信念也圓滿了,因此走到了大限。
杜蘭若撲過來拉着陶知爻的手,“小陶,陶大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青書可以嗎?”
“你可以把我帶在身邊,也能把青書帶着的對不對!”杜蘭若哭着道。
分離本就充滿苦楚,而方才團聚卻又要再度分離,才是更加的鑿心刺骨。
陶知爻也是很無措,杜蘭若能存活下來,是因為他附在了面具之上,而且是杜蘭若靠自己的機緣附在面具上的,陶知爻最多用香火延長他的魂魄不滅不散。
但讓一個剛死的魂魄強行留下,陶知爻根本沒這樣的經驗啊。
這根從老天爺手裏搶人沒什麽區別,強行動手不僅百分百會失敗,而且必定會遭天譴。
青書的身體裏緩緩浮現出一個光球,裏頭有三個小球,分別是天地人三魂。
地面上陰風陣陣,浮現出一股淡淡的黑霧,隐約能見其間的鎖鏈,不出多時,地府的無常就要來拿人了。
杜蘭若痛苦地搖着頭,抱着青書發涼的身體,祈求他不要走,再陪自己一會兒。
而就在這時,一只漂亮的手從旁伸了出來,将那光球給握進了掌心。
地面上的黑霧陰風停頓了一瞬,衆人下意識地看向手的主人,就聽胡葵慢悠悠地看着地面道。
“娘娘那兒還差兩個書童,我也有話要問,這個魂呢,就暫且不随你們陰司走了。”
胡葵的話,讓在場衆人都愣了一下。
地面上的鎖鏈仍在在扭動,底下的“東西”似乎還在猶豫和斟酌,但過了片刻,還是緩緩地縮了回去。
黑屋漸散,四周環境恢複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杜蘭若喜極而泣,哭着感謝胡葵。
胡葵按住了激動的杜蘭若,掌心攤開,摸着下巴做思索狀。
“雖然留下來了,但還得給你個居身之所。”胡葵說着,伸手将腕上戴着的,前兩天和陶知爻他們在東岳廟會上淘來的那只镯子解了下來,“就這裏,可以嗎?”
掌心裏的小球閃爍了幾下,帶着激動的情緒。
胡葵翹起唇角一笑,“嗯,容器有了,魂魄也有,還差媒介。”
“媒介?”
“嗯哼。”胡葵點頭,“需要有靈力,有陰氣的媒介,将魂魄導入容器之中,最好呢……還是跟魂魄有關系的。”
她轉動着眼珠思索着,就聽杜蘭若開口道:“用我呢?”
他伸出自己的手臂,“用我一只手,這樣可以嗎?”
随着他的話語,胡葵手心裏的小球瘋狂地閃爍起來,不用猜也知道,青書是萬萬不肯的。
胡葵盯視了杜蘭若一會,見他面容嚴肅,并未動搖,才滿意地一翹嘴角。
“用不着砍你一只手,哪兒那麽兇殘啊。”她說着,伸手戳了戳那閃爍的小球,“你也別激動,就算我用他一只手,你要是不肯接受,一樣無法完成整個法術。”
不能用杜蘭若,又要有陰氣,有靈力,還要和青書有關的媒介……
“那需要什麽?”
胡葵翹起嘴角,視線往旁邊一掃,“不是一直都在呢麽。”
衆人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羅氏祠堂角落裏,黃焖雞真人正奮力地,小心翼翼地搬動着一塊磚塊,他身旁的牆面上,已經露出了個小洞口,顯然他們剛剛忙活的時候,黃焖雞真人也沒閑着。
胡葵悠悠地道:“剛剛,它撓了那個呆子書童一下……”
“哦~”陶知爻了然,一笑,“這不就有聯系了麽。”
十分鐘後,黃焖雞真人抱着自己一毛不剩,禿得跟個棍子似的尾巴,哭得祠堂的天花板都要塌下來了。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陶知爻給它身上丢了個小型水絲陣,免得它一會兒再逃跑。
還非常善良地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給黃焖雞真人照了一下,“還有屁股哦!”
黃焖雞真人沉默了一會。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