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面對着陶知爻和蕭聞齋的注視, 唐文紹還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他拿起一只紅薯,邊剝皮邊朝兩人笑了笑,“怎麽了, 我臉上有東西?”
陶知爻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眼睛一轉, 而後笑了笑, 接過唐文紹剛剛的話頭道:“唐先生,您也聽說了宋老板的事情嗎?”
唐文紹點了點頭, 他也是從朋友那兒聽說的,最初的消息來源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宋曜興的秘書告訴了家裏人,家裏人告訴了親戚朋友,傳着傳着繞了一圈倒是到了他耳朵裏。
陶知爻聞言, 輕輕噢了一聲,端起手邊的酸奶喝了一口, “宋先生的身體情況沒什麽大礙, 醫生就說身體素質一般, 恢複時間可能會長一點……”
說着,他朝旁邊擠了擠眼睛。
蕭聞齋剛剛聽到陶知爻所說的話, 就知道這小狐貍又在詐人,此時看見他的眼神, 更是心領神會。
蕭聞齋又不太擅長這些,清了清嗓子,半天才似嘆氣一般道:“平時我聽說宋家伯母也經常提醒他鍛煉,只是……”
只是一看宋曜興那顆肚子, 就知道他一句也沒聽進去過。
在唐文紹開口之前,陶知爻從善如流地接了下去。
“不過我看唐先生的身材倒是保持的很好, 平時應該早睡早起,經常運動的吧?”
唐文紹笑呵呵地道:“那倒是謬贊了,不過我平時确實會和幾個老友一塊兒打打太極,其他的運動,上了年紀倒也做不了什麽了。”
“您是每天都打太極嗎?”陶知爻問了一句,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這兩天也練嗎,要不您帶我打兩下呗,嘿嘿。”
老人家麽,就喜歡被年輕人捧場的。
唐文紹聞言哈哈大笑,“那你可高看我這把老骨頭了,這兩天折騰得我累得慌,哪還有力氣大清早爬起來練功啊,怕是連樓梯都爬不動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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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自己也露出幾分納悶的神色來,看着窗外有些昏暗的天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這幾天怎麽都睡不夠。”
陶知爻悄悄和蕭聞齋交換了一個眼色。
“您今早睡到什麽時候啊?”陶知爻突然問。
唐文紹緩緩看了過來,雖然有些疑惑,但他還是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醒的時候,應該是八點過半,洗漱完就下來吃飯了。”
陶知爻一算時間,那豈不是他們下樓的時候,唐文紹才剛起床。
莫非他們在消防樓梯看到的人,并不是唐文紹?
“怎麽了?”唐文紹問,怎麽兩個小年輕突然開始關心起他一個老人家的睡眠來了。
蕭聞齋轉移話題道:“對了唐老,您身上這件短褂我看還挺不錯的。”
“呵呵,想給你父親買是吧。”唐文紹果不其然被蕭聞齋帶跑了注意力,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扯扯袖子笑道,“這是我找裁縫做的,你父親要是也喜歡,找個時間我讓裁縫上你家去。”
“哎呀,現在這年頭還肯手工裁衣的人可不多了,你小子眼光倒是好。”唐文紹說着很高興,顯然他也很喜歡這一件短褂。
陶知爻湊近,“唐老,您這衣服是找人做的,外面可買不着吧?我看着面料也少見呢……”
“嘿,還真讓你說中了。”唐文紹看着陶知爻亮晶晶的大眼睛,只覺得這娃娃生得真好,而且看他和蕭聞齋熟識,心中的喜歡更多了幾分,話也跟着多了起來,“這布料是我之前去玩的時候,路過一個村子……”
唐文紹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起了這布料的來歷和好處,陶知爻在一旁似懂非懂,點頭聽着,不時誇兩句,把老人家哄得樂颠颠的。
與此同時,在場兩個年輕人心裏的謎團也越來越大。
按唐文紹的說法,他昨晚一覺睡到今天早上,根本沒出過門,更別說爬樓梯了。
本還以為,會不會是什麽人穿了同款,可這一套話卻發現,唐文紹的這件定制短褂不像是會有同款的樣子。
唐文紹好不容易講完了,講得自己都渴了,正在端着碗喝雜糧粥,舀了一勺呼呼地吹涼。
陶知爻默默思索,心念一動。
“唐老,您昨天拍的那套京劇臉譜,還在手邊嗎?”
“嗯?”唐文紹擡起頭,手裏的筷子輕輕磕碰了一下,不解地看向陶知爻,“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有點感興趣。”陶知爻想着這理由說服力不足,伸手一扯身旁的蕭聞齋,“蕭老師之前不也是戲劇專業選手,我好奇嘛,之前都問過他的,你說是吧!”
蕭聞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陶知爻拽得一歪,他轉過頭望去,就見陶知爻一只眼睛在唐文紹看不到的角度朝自己輕輕眨了一下。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算作答複。
唐文紹一見蕭聞齋也點頭,當即很高興,看了眼時間,笑呵呵地道:“就在我房間呢,時間還早,一會兒吃完了我帶你們去看看!”
陶知爻雖然知道搬出蕭聞齋來會很順利,可沒想到居然這麽容易,唐文紹別說疑惑他們的目的了,恨不得立刻把人拉到樓上去似的。
吃完了早飯,三人一同上了樓。
陶知爻格外留意了一下那消防樓梯,他有點想再試試唐文紹的虛實,但怕打草驚蛇,還是把這心思按下去了。
可誰知唐文紹倒是注意到他的動作,主動開口問了一句。
“怎麽了嗎?”
“哦,沒什麽。”陶知爻像是随口應答了一句,道,“這幾天網上不是很流行那個什麽爬樓梯減脂減肥嘛,我有點好奇想試試。”
唐文紹:“我在文章裏看到過,只是你們年輕人愛弄那些門門道道的,我老頭子可做不來。”
陶知爻看他表情淡定,不像刻意隐瞞什麽的樣子。
莫非真是自己判斷錯了?
恰在此時,電梯門開了。
到底怎麽回事,親眼看看應該也知道了,陶知爻想着也不再多去糾結。
唐文紹的房間門一開,陶知爻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感覺大家的房間都很整齊,就他的……亂七八糟。
兩人在小客廳裏坐下,唐文紹進了卧室,不多時邊捧了一只大錦盒出來。
掀開盒蓋,還有一層絨布蓋在上方。
掀開絨布,還有一層亞克力罩子蓋着。
臉譜面具按胚子的材質來說,通常分木板面具、紙漿面具和泥漿面具,在制作完面具胚子後,再用顏料進行上色。
年代一久,塗料褪色是不可避免的,而胚子材質脆弱一些的臉譜面具,更是容易出現腐壞或者朽爛。
所以雖然有些過度包裝,但為了保護嚴密,也是沒辦法的事。
陶知爻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和蕭聞齋交換了一個眼色,各自端詳起來。
雖然說是一套臉譜,但實際上一數也就只有八個。
宋江、李逵和楊志是陶知爻在拍賣的時候就認出來了的,別的他還真不大認得。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旁伸了過來。
蕭聞齋修長的手指在亞克力板上輕輕點了點,一個個給陶知爻講了過去。
“這個是晁蓋,是黃色老三塊瓦臉,三塊瓦是臉譜當中的一種手法,整張臉用誇張的畫法,通過不同的顏色區分為三大塊,老三塊瓦通常用于表現老人或者遲暮的英雄,因此臉譜的眼角常會用深色畫出下垂的色塊……”
此外,還有僧臉的魯智深、白整臉的張順、武醜臉的時遷等等。
“這個是林沖,不勾臉,直接做俊扮。”蕭聞齋指着一個白色的臉譜面具道。
他說完,手指往一旁移,指向最後一個。
卻未說話。
陶知爻仰起臉看他。
那是一枚十字臉面具,主色是素白,眉角眼梢用大片的紅色勾勒出微微上挑的走向,色塊大得幾乎要超過素白的主色,一打眼倒是像三塊瓦的形式,且并不似男子扮相。
蕭聞齋的眉頭微微皺起,思索片刻,他搖了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
“我看看。”唐文紹聽見兩人的對話,也走了過來,“說起來我還沒仔細一個個看過呢。”
他也好奇,連蕭聞齋都認不得的臉譜人物,究竟是誰。
陶知爻将手中的盒子送了出去,就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看到那最後一個臉譜面具有松動的痕跡。
雖然都裝在一個盒子裏,但其實每個臉譜面具上都有幾根很細的絲線将面具的關節部位束縛着,免得運輸或者拿的過程中因為搖晃而相互碰撞,毀了文物。
但那最後一個面具的束繩,卻感覺被人拆開過一樣。
不過陶知爻只是瞥到一眼,并未看得很真切。
蕭聞齋給陶知爻遞了個眼神。
陶知爻搖搖頭,表示他也不太清楚這最後一個面具是不是今天早上在樓梯間裏看到那人戴的那一枚。
而唐文紹在端詳了片刻過後,輕輕呵笑了一聲。
兩人聽見笑聲擡起頭。
陶知爻好奇地追問,“唐老,您知道這是什麽人嗎?”
“要說這人,其實也算得上是水浒中的人物。”
唐文紹将那盒臉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揣着袖子思索了一會兒,抛出一個問題來。
“你們可曾聽過林沖休妻的故事?”
在場的兩人,對《水浒傳》的了解并不算非常之深,陶知爻還是初中考試的時候看過一部分必讀片段,蕭聞齋也是看了個大概,約摸了解一些戲目,卻也未曾唱過。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裏的茫然。
這一來,也只能讓唐文紹不吝賜教了。
“先上車吧,不然來不及了。”
唐文紹一提醒,陶知爻兩人才想起要去參加今日的拍賣會來着。
三人上了車,唐文紹笑呵呵地往旁一坐,撩了撩短褂的下擺,開始講述起林沖休妻的故事來。
且說水浒背景是北宋末年太尉高俅把持權力,民不聊生之時,而林沖在高太尉手下任八十萬禁軍教頭,娶一女子為妻,而這一女子,正是林娘子。
但自從高太尉的幹兒子高衙內盯上了林娘子之後,這對夫妻便成了苦命鴛鴦。
被稱作“花花太歲”的高衙內頻頻對林娘子進行騷擾,林沖在和高衙內兇狠對峙了幾次後,成功設計陷害林沖,将他刺配滄州。
而臨行前,林沖以“保護娘子”為由,寫下一紙休書,聲明此後林娘子“任從改嫁,永無争執”。
而林娘子聞聽後苦苦哀求,甚至說出腹中已有一子,也不能挽回林沖的心意。
最終的結果,便是林娘子上吊自盡。
陶知爻聽完,良久沒有說話,期間他不經意間看到了蕭聞齋的表情,就見對方也略微有些出神,像是在思索什麽。
“在想什麽?”唐文紹笑呵呵地問道,“在感嘆他們時運不濟而做了對苦命鴛鴦,還是在罵高俅和高衙內?”
陶知爻唔了一聲,抓了抓後腦勺,道:“我覺得……這林沖自己也有點沒擔當吧。”
“哦?”唐文紹臉色流露出幾分好奇來,示意陶知爻詳細說說。
“按說,高家父子橫行霸道慣了,哪怕林沖休了林娘子,說任憑她改嫁,又有誰敢冒着「搶高太尉兒媳婦」的罪名去娶她呢?”陶知爻說到這,忍不住撇撇嘴,“要我說他真那麽愛,大可以領着媳婦兒跑嘛,反正留也是被害,走也是被害,區別倒也不大。”
“你這小子,以後肯定是個戀愛腦。”唐文紹笑呵呵地伸手點了點陶知爻,“不過呢,這想法倒也新鮮。”
“晚輩拙見,唐老切勿笑話。”陶知爻笑呵呵地抱拳晃了晃手,模樣特別逗趣兒,把唐文紹逗得哈哈大笑。
只不過,陶知爻眼神落在那林娘子的臉譜面具上,稍稍深邃了些。
所以,這面具究竟是不是他早上看到的那一枚呢?
☆
酒店離寶岳府的距離也不算太遠,幾人聊着天,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入場後,自然是茶水點心上桌,侍者分發拍品清單。
陶知爻拿着清單和宋曜興列的東西比對了一下,做好了記號,想了想又給他拍了張照片。
宋曜興立刻激動地撥了視頻過來,叽裏呱啦和陶知爻說了一堆想要買的東西。
陶知爻聽得腦仁疼,索性找侍者要了個手機支架,換成了後置鏡頭,對準拍賣臺上,宋曜興要什麽就給他報價,他替宋曜興舉牌。
也就是按這麽個詭異的方式,陶知爻先後幫宋曜興拍下來一對青玉雙耳杯以及一套十二月花神瓷杯。
青玉雙耳杯,顧名思義就是青玉為材質的雙耳杯。
而那十二月花神杯則有來頭,分別是以一年十二個月的花卉為主體,在骨瓷杯上繪制花卉紋樣,并在圖樣旁繪制對應的詩句。
每只杯子自成一景,一套排列開時更是自三月桃花起直到傲雪寒梅,一眼賞遍春夏秋冬,甚是美妙。
陶知爻為了這套花神杯舉牌聚得手都酸了,最後才從一位女士手裏将其奪來。
這花神杯也是今天最亮眼的拍品之一,拍賣師的表情顯然對最後的成交價感到十分滿意,笑容都比剛開場的時候明亮不少。
朝陶知爻看過來時,眼神更是像在看一只大錢袋。
陶知爻看着他那副笑得牙都要飛出來的樣子,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視頻的時候聽到宋曜興和秘書說的話。
宋曜興氣哼哼的,顯然對于自己汞中毒的事情也并非全不在意。
“務必請最好的律師,最好把那一對鎏金龍首茶壺的錢都弄回來!”
而秘書則是信誓旦旦:“您放心吧宋總,我們請的這律師可有名了,聽說發揮失常把被告送進去,正常發揮把對方律師送進去,超常發揮能把敲錘的都送進去呢……”
陶知爻嘻了一聲,也朝那拍賣師笑。
拍賣師不明所以,看陶知爻對自己笑,他也笑,嘴巴頓時咧得更大了。
十二月花神杯被送了下去,拍賣師一揮手,下一件拍品便被端了上來。
“下一件,是我們文人墨客會愛的啊,在場各位喜好風雅的來賓可要打起精神了。”拍賣師說着,伸手捏住紅布的一腳,緩緩将其扯開,“第八件拍品,清代镂雕和田玉筆一支。”
陶知爻聽見後也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打了個哈欠又坐回去了。
他還在思考早上唐文紹給他們看的那套臉譜面具,思考那個林娘子臉譜,是不是就是他早上在樓梯間裏看到的那個。
如果不是的話,那又是什麽?
如果是的話,為什麽是它,背後究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至少陶知爻早上拿着面具觀察的那一點時間裏,他暫時還沒發現什麽不對。
反而是一旁的蕭聞齋從出神狀微微拉回了點注意力,坐直了點身體。
說起來,蕭聞齋好像一個早上都在走神。
陶知爻看了過去,就聽一旁的唐文紹笑呵呵開口道:“打算給你家裏人買嗎?這和田玉筆還不錯,镂雕工藝更是少見,競争估計不會很大。”
蕭聞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聲音不大,陶知爻卻是聽得清楚。
他好奇地将視線投向了臺上,就見那和田玉筆的确是做工精美,年代應該不算太久遠,玉質還未因時間而褪色,呈現出乳白與青翠交接的色澤。
而最精致的地方,在于其镂雕的方式。
镂雕就是镂空雕刻,這只漏掉和田玉筆整體做成了竹子的形狀,自上而下一共九節,內裏已經被掏空,在竹子的每一節之中都雕刻了一位神仙,最上面是張果老倒騎驢,再到漢鐘離踏芭蕉……一直到最下方的何仙姑立荷花,正是八仙過海之景。
而最上方那一節則是雕刻成了圓球形,原本應該挂着筆穗一類,但估計是随着時間腐蝕風化掉了。
“寓意也吉祥,材質也上乘,如果投其所好,确實很值得收藏。”陶知爻對蕭聞齋道。
蕭聞齋沒說什麽,只嗯了一聲。
“但我看那筆尖卻是沒有毫毛的,如果要當正常的毛筆來用,還得補上優質的筆毫。”陶知爻邊觀察邊嘀咕,而後又撓撓頭,“不過你家裏人應該也是當擺設吧,不會拿來用的。”
蕭聞齋想了想,認真地答道:“怎麽用都好。”
“嗯,确實。”陶知爻深以為然地點頭,“物器還是為人服務的嘛!”
只不過,陶知爻知道蕭聞齋想要這支筆,卻不知決心有多大。
在拍賣師報完價格後,蕭聞齋直接報了個兩倍的高價,引得在場其餘衆人紛紛側目。
而蕭聞齋的臉又太具辨識度,四周的人看他決心如此之大,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基本都将躍躍欲試的牌子放了下來。
不出意外,蕭聞齋将那镂雕玉筆收入了囊中。
看着他臉上泛起的淡淡笑意,陶知爻緩緩收回了目光。
這麽高興?
看來蕭老師要送禮的那位,應該對他而言很重要。
☆
晚上回到酒店,蕭聞齋坐在沙發上,手裏托着那支玉筆仔細觀察,心裏則在思索,該給這支筆配上什麽筆毫更合适些。
而就在這時,他的房間門被敲響了。
蕭聞齋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還有誰會來找他?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陶知爻的聲音從外頭響起。
“蕭老師,是我呀。”
蕭聞齋将手裏的玉筆放回了錦盒中蓋好,穿好拖鞋打算起身去開門,手機卻突然響了。
有人給他撥了個微信視頻。
而一看到來電人的姓名,蕭聞齋的眉頭就輕輕皺了起來。
還是陶知爻。
“蕭老師!”一接通,陶知爻就是一臉的着急加松了口氣的狀況,“你沒開門吧?”
在得到蕭聞齋肯定的答複後,陶知爻這才拍着心口說還好還好。
蕭聞齋本想問怎麽了,可一細想,就意識到了不對。
陶知爻正和他打視頻,但與此同時,門外的敲門聲與說話聲并未停止。
門外的“陶知爻”仍在輕輕敲着房門,催促蕭聞齋将房門打開。
“蕭老師,你在嗎,開一下門呀,外面好冷,我只穿了件睡袍……”
蕭聞齋想了想,朝門外道:“你有什麽事嗎?”
門外的聲音弱弱傳來,帶着一點明顯的幽怨。
“我沒什麽事,就不能找你嘛……”
雖然明知外頭的人并非真的陶知爻,但這聲音卻是完全一樣的,蕭聞齋被那撒嬌的語氣弄得表情有些怪異。
而手機另一頭,陶知爻則是擡手捂住了眼睛。
什麽鬼東西。
他怎麽可能對蕭聞齋用這種語氣說話。
蕭聞齋想了想,應道:“我已經休息了,有什麽事發我微信吧。”
外頭沉默了片刻,“陶知爻”的聲音帶上了點委屈和無助,“蕭老師,我出門拿外賣,手機和房卡都落房裏了。”
蕭聞齋還沒說話,手機另一邊的陶知爻倒是開口了。
“嚯,這是幹嗎,烈男怕纏郎嗎?”
蕭聞齋:…………
陶知爻:“嘻……”
說笑間,陶知爻心生一計,他嘿嘿一笑,蕭聞齋就聽對面傳來一陣輕微的篤篤聲,是陶知爻手指敲擊屏幕的聲音。
蕭聞齋腦袋不受控制地開始浮現出一些小動物的爪墊。
比如狐貍。
陶知爻打完字發送,“好啦!”
蕭聞齋回過神,就見自己微信裏出現了一段文字,略略看了一眼,他陷入了沉默。
陶知爻壞笑,同時不停地慫恿,“蕭老師,你說完那東西肯定走了,試試嘛試試嘛!!”
蕭聞齋一陣無語,但被陶知爻不斷催促,還是走到了門口,拿起手機,看着上面的話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我已經替你聯系前臺了,一會他們會帶着備用房卡上來,半夜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不太合适,希望你端莊自持,保持合适的社交距離,以光明正大為榮……”
一整個勸失足少年的語氣。
蕭聞齋硬着頭皮念完了,手指一劃退出了聊天小窗,頭腦空空地扶了扶額。
手機另一頭,陶知爻吃吃地笑,憋得臉都紅了。
而門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不止過了多少時間,“陶知爻”的聲音才虛弱地響起。
“好,好的,蕭老師,那我先走了……”
門外的聲音消失了。
但全程并未有腳步聲。
直到門再一次被敲響,蕭聞齋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這次是真的陶知爻來敲門了。
蕭聞齋收拾好心情,伸手打開了門,就見陶知爻還是作白日的打扮,估計還沒來得及洗漱。
而他的手裏捧着一本書。
“我剛剛找到了!”陶知爻捧着手裏的書,語調亢奮地道。
蕭聞齋讓他先進來再說。
陶知爻手裏的那本書已經很久了,紙頁都泛着黃,他邊往客廳走邊小心翼翼地往前翻了兩頁。
他坐到沙發上,往旁邊挪蹭了一點,伸手拍拍身邊。
蕭聞齋坐下,就見陶知爻将攤開的書本推到了自己面前。
這本書在書寫時所用的文字和現代的華夏字體有些許區別,主要是筆畫上有些不同,但總體還是相似的,所以還是能夠辨認。
蕭聞齋看了一眼書上的內容,緩緩念道:“面具鬼?”
陶知爻點了點頭,講述起來。
“面具鬼其實在華夏上古時代早已有之,最早發源于遠古時期的巫傩面具,華夏先民們相信,用「神木」制作的,雕刻着代表了「神明」的符號的面具擁有着神力,因為神仙會降臨在面具之上,借戴面具者之口降下神谕,為人類指明方向和警示未來。”
陶知爻說着,摸了摸下巴,“總體來看,倒和現在的出馬仙有些像,不過出馬仙的附身仙指的是胡黃白常灰等地仙,而這個說法的起源是神。”
“既然是神仙,為何要用「鬼「字?”蕭聞齋察覺到了陶知爻講述的內容和這之間的差異,問道。
“這就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了。”陶知爻說着,将書翻到後面一頁。
那紙張都有些脆化了,翻動時紙片和束繩相互壓迫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響,聽得人心都有些緊。
“這裏。”陶知爻指着翻過來的那一頁,繼續講述道,“但随着道家不同流派的發展和社會的複雜化,以面具為形式的巫傩儀式并未減少,但卻有了正義和邪惡之分,除此之外,一些先輩認為,因為曾經有神靈降臨過的痕跡,在巫傩面具被廢棄之後,更容易招徕一些孤魂野鬼的觊觎,但總體來看這些鬼的力量并不強大,更多只是希望借神靈殘留的力量作為自己的藏身之所……”
“而不論是以面具為載體舉行的邪惡法術,或者是孤魂野鬼寄居在廢棄的面具上,這兩種情況都被稱作為「面具鬼」。”陶知爻說道。
而面具最早作為和“神靈話語”相關的媒介,與其類似的面具鬼就會通曉說話的能力,具體則是變聲、模仿僞裝等等。
“我也是剛剛聽到那個家夥在模仿我說話,我才想起來這個的!”陶知爻道。
“所以,确實是唐老買的那些臉譜面具有問題,而且基本上确定是那張「林娘子」面具了嗎?”蕭聞齋道。
陶知爻唔了一聲,其實說了這麽久,他也只是猜測,雖然大部分邏輯還是通的,但沒有抓到真正的實際證據。
“不過不管怎麽樣,以後你聽到各種聲音一定要留個心眼!”陶知爻非常認真地叮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哪怕是我的聲音也不要随便相信哦!”
蕭聞齋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為了讓蕭聞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陶知爻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蕭聞齋的肩膀,用一種長輩的口吻,嚴肅地道:“聞齋啊,你魅力那麽大,這種事情可馬虎不得,知道了嗎?”
蕭聞齋雖然知道陶知爻是在說自己的體質可能比較招髒東西,但心念還是微微懂了一瞬。
他伸手點了點陶知爻的額頭,“別搞怪。”
“嘻……”陶知爻擡手捂着腦門,一只手抄起書,飛也似地跑了。
蕭聞齋笑着搖搖頭,上前将房間門關上。
他習慣性地将門闩落了鎖,但也就是這一瞬,他有了一刻的停頓。
蕭聞齋回過身望向窗外。
他剛剛似乎隐約聽見窗外傳來什麽聲音,有些熟悉,卻又不太記得起在哪裏聽過。
但聽得也不算太真切,蕭聞齋沒多想,便簡單洗漱後睡覺去了。
蕭聞齋很久沒做過夢了。
但這一夜,他不僅做了夢,而且久違地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蕭聞齋夢到自己在大院裏紮馬步練功,夢到自己在師父——也是父親——的帶領下學步法、學身段,夢到自己第一次唱戲沒發揮好,不僅沒被責罵,父親反而獎勵了一塊麥芽糖讓自己再接再厲,還夢到他那日所聽到的……
蕭聞齋猛地驚醒,睜開眼睛看到酒店天花板的裝飾時,還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自己身在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才将呼吸平複了下來,而就在蕭聞齋想要起身喝杯水緩緩時,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而與此同時,一個幽幽的嗓音帶着婉轉悠長的語調,在他耳邊突然響起。
“你怎忍義斷情絕将我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