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園
公園
池恕沒有明說是哪個公園,但這已經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了,再一聯想到今天是周五,徐熠堂甚至可以猜出來池恕是去做什麽的。
“我陪你去吧。”徐熠堂跟着站起身,準備穿外套。
池恕搖搖頭:“不用了,我不會坐太久的,十點前應該就回來了。”
徐熠堂看他堅持,也不再強求:“行,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最近幾天晝夜溫差很大,晚上的溫度已經達到了零下,池恕圍了一條米白色的圍巾,下半張臉都藏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他來到湖邊,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天氣太冷,湖面上的水沒有結冰,卻也像凍住了一樣,沒有一絲波瀾,池恕兩只手揣在口袋裏,安靜地看着湖面。
他已經有兩三周沒有看見俞浪了,前幾天俞溯在微信上跟他說,俞浪生病請假回家了,然後他說他在學校待得都要長毛了,也想回家。
因為馬上要期末聯考,他們學校老師都要求高三的學生沒有特殊情況,周末也在學校上課複習,俞溯确實有很久沒有回家了,池恕先是安慰了他幾句,然後又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起俞浪的生病情況。
但兩人終究沒在一塊兒,知道得也不多。
那天下午還是池恕上大學以來第一次逃課,他又去了俞浪家,來到那扇熟悉的鐵門前,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俞浪在電話跟他說的話。
“別在外面傻站着。”
但池恕到最後也沒鼓起勇氣按門鈴,他走到側面,望着二樓俞浪房間的方向,窗簾是拉上的,池恕猜他可能在房間裏睡覺,因為俞浪不在房間的話,一般都喜歡把窗簾拉開。
隔壁的那個窗戶應該就是他之前留宿時住的房間。池恕也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直到周遭傳來聲響,是隔壁有人回來了,他才回過神,他剛想離開,才一動腳就發現自己的腳麻了。
他扶着身邊的鐵欄,活動了一下,麻勁兒退卻後,池恕再次看向了那個方向,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那天直到最後離開,他也沒能見到俞浪。
一陣風吹過,池恕将圍巾扯緊了一些,輕輕嘆了口氣,他今天也是來碰運氣的,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他在這已經坐了快半個小時了,從他身邊過去的也就七八來個人。
也是,天氣這麽冷,應該沒幾個人願意出來吧。
這麽想着,池恕卻還是舍不得走,他想見俞浪,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好。
“池哥?”
池恕不可思議地偏過頭,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自己身旁,俞浪也看着他,眼裏帶着笑意,似乎覺得現在池恕的表情很有意思。
“池哥,你怎麽今天跑到這兒來了?已經放假了嗎?”俞浪說着,在池恕旁邊坐了下來。
俞浪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着一個短款外套,池恕看他手上什麽都沒拿,猜他應該是來公園散步的,放在口袋裏的手抓緊又松開:“嗯,今天剛考完期末,過來看看。”
“你高中的時候也經常來這嗎?”
池恕點點頭,這還是他和俞浪第一次聊起高中的事情,明明才剛畢業幾個月而已,卻感覺那段歲月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只有身邊這個人的身影在那段時光依舊耀眼奪目。
“我也經常來這兒,這裏空氣好,不過我好像沒見過你。如果能早點認識你,說不定我們已經成為好哥們了。”俞浪道,眼睛一直看着池恕。
池恕跟他對視一眼,很快就低下了頭,他輕笑了一聲,眼底卻只有苦澀:“我高中……和現在差別挺大的。”
不愛說話,不讨人喜歡,也不引人注目,就像你剛剛說的,我在公園見過你很多次,你卻從未注意到我。
而且我還時不時地發病,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這樣的,應該也會選擇對我視而不見吧。
不能再想了。
池恕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手藏在口袋裏,不停地扣弄着自己的掌心。
突然,他感覺到頭頂傳來一陣溫熱,他偏過頭,是俞浪的手掌。
俞浪将手裏的葉子展示給他看:“一片落葉。”
俞浪一直舉着手,似乎在等待池恕接過,見他一直沒動靜,直接将手伸進了池恕的口袋。
外套的口袋不算小,但裝下兩個男生的手還是有些吃力,俞浪握住了池恕緊扣的拳頭,輕輕捏了捏。
池恕從俞浪将手伸進口袋時就開始愣住,此時也只是傻乎乎地順着他的力道張開拳頭,池恕感覺俞浪的手指在他剛剛摳出的指甲印處摩挲了幾下,但時間太短,池恕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
他的手被俞浪牽出來,然後放上了那片意外掉落的葉片,俞浪的語氣很尋常,什麽都聽不出來:“它跟你有緣,就送給你了。”
池恕收到葉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笑了起來:“俞溯之前也送了一片給我,你跟他有的時候确實挺像的。”
“是嗎?”俞浪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好像只是随口一問,“那你分得清我們倆嗎?”
池恕聽到這個相似的問題,下意識地擡起頭,這才發現此刻他和俞浪之間的距離有多近,近到俞浪的眼睛裏只有自己。
池恕呼吸一滞,避開了俞浪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回答道:“分得清。”
你就只是你,在我這裏,你和別人永遠都是不一樣的。
俞浪稍稍直起身,離池恕遠了些,動作間池恕再次聞到了那個熟悉的味道,他想起自己上次穿俞浪衣服時的作為,頓時紅了臉,好在俞浪的目光已經轉移到別的地方,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兩人又聊了幾句,大多數都是俞浪在挑起話題,池恕當然不是梅花和俞浪說,只是他害怕,怕自己說錯話,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以往這個時候,池恕總是容易陷入自己的消極情緒之中,去·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缺點不斷放大,但這次他沒有,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
只不過是和說話的人是俞浪,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對方身上了,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自己。
時間剛到十點,池恕的手機就開始不停地震動,不用看都知道是徐熠堂在催他回去了,他簡單地回複了一句以安撫對方,然後将手機和葉片放進了不同的口袋。
他擡起頭,就發現俞浪在看着自己,眼神專注,池恕有些尴尬,只以為俞浪在奇怪他為什麽要把那片不重要的葉子也收起來,動作還小心翼翼,像是在對待什麽珍貴的物品。
池恕正想着怎麽解釋,結果俞浪只是問道:“你要回去了嗎?”
池恕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以為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俞浪想要走了,不好意思直說,就只能這麽問:“我……”
他還沒想好該怎麽回答,俞浪突然伸手幫他理了理有些淩亂的圍巾,動作很輕,靠得那麽近,卻沒有一點肌膚觸碰,俞浪弄好之後,很自然地将手放了下來:“可以的話,我送你回去吧,你今天有騎自行車嗎?”
自行車就放在公園門口的池恕:“沒有。”
俞浪伸直雙腿,交錯搭着,兩只手在後面撐着,眼睑下斂,像是在觀察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還沒等池恕僞裝得更好,俞浪突然笑了一下:“那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池恕在心裏糾結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答應了,畢竟這一次見面之後,誰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走吧。”俞浪站起身。
兩人來到公園側門,俞浪徑直走向一臺很顯眼的黑色摩托車,跨坐上去,從底下拿起一個頭盔遞給池恕,随後從車把上拿起另一個頭盔戴在自己頭上。
池恕借過頭盔的時候還在發愣:“你……還沒成年吧?能……”
俞浪将頭盔前面的遮面板擡了起來,對着池恕眨了下眼睛,一邊戴手套一邊道:“我們這邊算虛歲,我已經十八了。坐不坐?”
這個時候池恕倒是沒有猶豫,很快就點了頭,俞浪很滿意地将當面板又放了下去,然後拍了拍後面的座位,示意池恕上來。
池恕剛坐上去,俞浪就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冬天衣服穿得很厚,池恕明明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體溫,卻還是覺得手在隐隐發燙。
“抓緊。”俞浪的聲音被頭盔擋住,悶悶的,“如果冷的話,也可以把手放在我的口袋裏。”
“嗯。”池恕藏在頭盔之下的耳朵紅得滴血,抓在俞浪衣服上的手也因為緊張在發抖。
俞浪好像感覺到了,安慰似的輕輕拍了兩下池恕的左手。
摩托車逆着風飙了出去,頭盔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風,風聲掩蓋了周圍的聲音,就好像池恕的世界裏只剩下他自己和身前的這個人。
讓我抱抱你吧……就這一次,一次就好。
池恕閉上眼睛,腦袋隔着頭盔靠上了俞浪的後背,手也慢慢向前環住,摟住了俞浪的腰。
希望這條路可以再漫長一點。
“謝謝你,俞浪。”
風席卷走他的聲音,除了他無人聽見,也無人知曉這聲感謝池恕藏了四年,如今才敢借着俞浪給他的勇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