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退婚我必厚待汝
退婚我必厚待汝
趙瑷回府之後,同郭氏聊了這日見聞。他誇到:“金家兒郎雖身居卑位不自欺、資質平庸不自棄,顧念親情不願利用姊妹攀龍附鳳,家風可見清正。”
字字未道她人,卻又似字字在提她人。
郭氏自然是通透人:“夫君,雖說有言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正式合婚以前也不完全算數。改日我招了那金家小娘子來府裏,将她與那彭家小漆匠的情況一問便知。若是真為大娘娘殿內的事應急訂了親,勸說她退掉便是。”
趙瑷沒有絲毫反對之意,且難得沒有自顧自地徑直回書房,而是在飯後留下與夫人習起了雙陸棋。
郭氏打趣:“若是天下棋種足夠多,好叫夫君時常能教習我。日子豈不是更美哉。”
趙瑷笑回:“夫人聰慧,圍棋象棋皆曾贏我,莫不是這話在打趣我?除了這雙陸,民間倒曾還流行一種叫六博棋的。”
郭氏未曾聽聞:“六博棋?”
趙瑷解釋道:“朝中有一遭秦桧貶職的駕部郎官,名叫洪興祖。他為《楚辭·招魂》補注時引用的古《博經》提了六博棋的玩法。”
說罷他推着郭氏的肩來到書案邊,拿起筆依照看過的書作示意圖:“博法,二人相對,坐向局。局分十二道,兩頭當中名為水,用棋十二枚,六白六黑,又有魚二枚置于水中……二人互擲采行棋,棋行到處即豎之,名為骁棋,即入水食魚,亦名牽魚。每牽一魚,獲二籌,翻一魚,獲二籌。”
郭氏眼神粼粼,巧笑倩兮:“若金家妹妹能入了府,白日裏夫君在外考學當值,我憑白多得了個玩伴。若她如其父般通治漆之理,倒可依着夫君這圖叫她督辦仿制副黑漆朱繪的器具。”
饒是這日相談甚歡,郭氏也未提及留宿趙瑷。相敬如賓,總好過如膠似漆後兩看生厭。
過了兩日,郭氏以新聘得一個民間廚娘,需要人相幫試菜的名義給金家四娘下了請帖。
金家得貴人府邸小厮來報,甚是奇怪。
金阿嬌問到:“你何時與普安郡王府走得這般近?先是之前得了只獅貓,現如今內帷之事也叫你掌評?”
金秀秀淡然道:“我與哥哥還有彭家兄妹一起時倒比姐姐你多遇見貴人一兩次。彭家妹妹與鹹寧郡夫人想言甚歡,曾說過要宴請她。這次定是請了她,叫上我作陪。”
因是郡夫人郭氏出面邀請,這解釋合情,金阿嬌與其他家人也不疑有他。
金母只囑咐秀秀上門做客行禮要妥當,莫因匠商家出身而露怯。
金秀秀對母親微福一福:“喏,女兒省的。”
次日郡王府派了馬車來接,叫打扮一新的金秀秀如約赴了宴。
金秀秀還在奇怪車中怎的就她一人,京中短短不過幾裏路,莫不是還分頭派了另一輛車去接彭希孟?
待到郡王府門口下了車,竟只見車真就只接了她一人,心中就是否要找借口逃回家一事狐疑不決,站在門口原地未動。
與此同時,普安郡王竟帶着提了不少門口街上所販事物的內侍步行而來。
她行了個萬福禮:“郡王萬福。”
趙瑷明知故問:“你來此是要尋本王?有何事?”
金秀秀低頭解釋:“小民無事叨擾郡王。今日受鹹寧郡夫人相邀前來為新廚娘試菜。”
趙瑷裝作不知狀:“原是如此,那便別拘束,請進門吧。”說罷先行進門,一副不熱枕還帶些疏離的樣子。
門口的家丁聽見此話,忙上前來對金秀秀做了相迎的手勢。
金秀秀邁進大門後,候在一邊的侍女便将她帶往正堂。
官家尚儉,只見這禦賜的郡王府中裝潢也倍顯簡約低調。素髹黑漆的各式家具擦拭的嶄新光亮,各處無見一絲塵網,可見操持中饋之人的用心能幹。
鹹寧郡夫人郭氏已經候在大堂中了,背後是廳堂中最重要的點綴——綠沉漆髹邊、金漆做底的大型水墨江山圖漆屏,襯的前頭的女主人雍容華貴。
金秀秀行禮。
郭氏起身走向前虛扶一把:“金家妹妹切莫多禮了。上次一見得知你才思敏捷,這不新廚娘做了幾個新菜,一時不知取何名。今就喚你過來相助了。”
金秀秀有些緊張,上次道觀一見她也不曾多話,郡夫人而言知曉她的才名從何說起?
于是她恭敬回道:“鹹寧郡夫人切莫折煞小民了。我只是略讀過兩本書,大人們的宴飲自有府內懂才情的家人們負責,民女豈敢越矩。”
郭氏拉過她的手拍了拍:“怎的盡說些客氣話。在這就當是自己家一樣,莫太與我生分了。”
金秀秀無法理解,“就當是自己家”是什麽意思?
郭氏已将懵懵然的她帶至漆屏後的飯桌前。
桌上已擺了五六道菜,但因圓桌尺寸太大,倒顯得好像有些薄待來客似的。
郭氏笑容可鞠地解釋:“這桌子過大了不是?去年初吾入府時它便在了。現下只我與郡王二人食飲,偶感冷清。但想着将來府中總要添丁進口,況且上頭的螺钿截色而嵌、色彩斑斓,看着也着實可愛,就一直沒将它換掉。如今宮中尚儉,一些貴人娘娘都沒見過這樣精工的家具。”
金秀秀看着這桌子上的卷草纏枝龍紋的落刀風格與自家雇傭的漆匠風格頗為相似,并未言語。
郭氏拉她坐下,為她添菜:“吃吧。嘗嘗味道如何?”
金秀秀已有些似懂非懂,心中開始為郭氏的行為辯解:天下怎可能有積極主動去找她人提出共同侍夫的女人?
于錢財、于情愛、于子嗣利益哪方面都說不通?
金秀秀小心翼翼地拿起漆筷嘗了一口:“好鮮!”
郭氏耐心介紹:“這是鮮蝦蹄子脍。廚娘将水煮去過浮沫的羊蹄與早上去市集上剛采辦的活河蝦一起炖煮。然後将蹄剔骨細切與蝦裝盤。”
金秀秀不敢多吃:“郡夫人果然才達貫通,掌治的廚房能呈送出如此考究搭配。”
郭氏掩面而笑:“非也,這是新廚娘從坊間習得的功夫菜。雖食材簡單易得,火候調味卻實講究一些。”
金秀秀點頭:“嗯。”
郭氏忽看向金秀秀直接了當地發問:“郡王膝下尤空,府中吾也期望有人作伴。金家小娘子,我且知你那日在殿上說的權宜話語,前日裏通玄觀相遇時得知你并未婚配。不如你入我郡王府?吾必厚待汝!””
得知真實意圖,金秀秀倒沒有心被吊在半空的慌亂了。
她鎮定起身福禮:“啓禀夫人,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先前由父母定下,因見我年幼未曾知會與我。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曉的。”
郭氏倒不曾想她會回絕地如此直接,垂下眼擠出一個高深難測的微笑:“若是叫你家退了這樁婚事,漆匠彭家自有我着人去打點穩妥,可好?”
金秀秀恭聲回答:“民女做不得自己的主。我雖不懂朝廷律例,可卻也聽說過妾乃賤流,通買賣。”
郭氏被頂的略有些挂不住臉,反問到:“良妾之位不滿意,怎的吾還要将夫人位置讓你才妥?”
金秀秀再次行禮:“非也。郎君是一個人的還是幾個人的,與我這等卑微之人都是不要緊的。夫人,婚約雖是女子極其重要之事,但日子與誰過皆是與自己過。若您擇定我,我的日子也還是要過下去的。只不過讓我選,我更願做個平凡人家的娘子罷了。”
郭氏本就不是兇惡之人,聽聞此話語氣不由得松軟下來:“聽聞你愛看書,喜作畫。未來我也必都由着你,也不叫你受那日日嗟磨的規矩所累。罷了,你先回家知會你父母。此事不會叫你們一家吃虧。”
金秀秀跟着郭氏近身的侍女出去,回到來時乘坐的馬車上。
她感受到了這位大侍女不由自主散發出來的敵意,心中暗道此女莫不是疑她不是真心推拒,而是欲擒故縱地去與她主子争寵。
真是忠仆。
到家後,她回到閨房癱倒在鐵梨木大床上,于心中反複盤算衡量。
與貴人做良妾,對她們這樣的庶民家來說自是榮光。
雖算不得王府上的正經親戚,但在這臨安城中,行商之人總會對她的家人多添幾分敬重。此般雖不能說是真的出人頭地,但也不算愧對父母多年的養育之恩。
至于彭成,真做了他的娘子,從此自是與幼時提升家庭社會地位的夢想無緣,但也能獲得衣食無憂和足夠的自由。
自小同他一起長大,金秀秀早已習慣将他視為兄長。
那日因懼怕被一卷被褥所裹成為無名屈辱的通房婢子,撒謊定親拖了無辜的他下水。
想着想着,金秀秀開始猜測:他現下是因同情助我呢?還是與誰定親都無所謂呢?
她終于開始自責,自始至今,他的想法她竟未曾認真去關注過。
金秀秀望向手上的水晶手串,若是習慣視他為兄長,日日帶着這無情物什做什麽?睡覺忒硌手了。
門口傳來“啪啪啪”的魯莽敲門聲,不用開門便知是何人。
“三哥,我聽見了,莫再拍。”金秀秀半坐起身。
“下樓吃飯。”金洵見裏頭給了回應,抛下一句話便先行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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