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家次女與販瓷之家
金家次女與販瓷之家
金家次女金阿慧是與其他兄弟姐妹長得最不像的一個:銀盤臉、柳葉眉高鼻梁,又配了張櫻桃小口。曾有人言她長得極似唐風仕女畫中的人物,頗具福相。
金氏夫婦從不偏心,對二女兒也愛得緊。
就連談婚論嫁相看時都硬是設法滿足了次女想親自擇選夫婿的心意,叫她在各位婆嬸攜子登門時在屏風後躲了幾次。
最終她竟未選父母最滿意的一戶仕族青年,而是擇揀了個走南闖北的瓷器販夫二代。婚後便随着她家的周員外辭行父母,回到老家永嘉,做那将南貨串至北面,将北貨串至南面的生意。
因北方陸地常年飽受金國與西夏的分割征戰之苦,許多貿易深度依賴海路。
周員外在永嘉朔門港口苦心經營多年,水運渠道的人脈皆已打通。他便攜上妻子回到臨安城,準備擴張一下父輩手上起開始營業的瓷器鋪。
安頓穩妥後,金阿慧抱着幼子攜着夫婿來拜會父母了。
一別四五年再相見,雙方欣喜卻難免淚眼漣漣。
金阿慧支着已滿三歲的幼子聰哥兒喊人:“快叫人呀!這是你外祖外祖母,這是大姨母、小姨母……”
金母抱過聰哥,給喂了一塊家中常備着哄金念的龍須糖:“行了行了,莫拘吓着小人兒。我們聰哥兒回臨安咯,認人的時間多的是。”
周員外遞與金念一塊金鎖:“這是你姊姊姊夫一點小心意。先前出行匆忙,我與小舅未曾得見。如今長得這般大了,甚好。”
金念忙推拒:“這怎使得。如今我也是做長輩的,卻沒同我外甥備下些什麽。”
金母忍俊不禁:“你不是與你外甥分了往常最喜愛的龍須糖了麽?既是姊姊姊夫給的,你戴上叫大家瞧瞧。”
金阿慧從周郎君手中接過金鎖給金洵戴上,金家的人們都瞧出,這平安鎖有些實打實的分量。
金阿嬌覺着有些難為情,也想從手上撸下玉镯交與外甥。
金秀秀按住大姊姊的手挨近她悄悄言道:“放心吧,娘自是會給代大家二姊二姊夫回禮的,給小外孫的見面禮她也早有準備。”
對面的金阿慧超姐妹們笑了笑,又坐回周郎君旁邊。
只見得她紅光滿面、珠翠挽發,連頭上的絹花放佛都比姐妹們往常見過的款式精致一些。
日子定是過的不錯!
周員外此時在同金父交流生意。
金父關切發問:“瓷器生意應是比前些年要好些吧?”
周員外答:“不瞞泰山大人,确實順遂了。”
金父順勢而道:“近兩年來,我鋪中日用的小器具銷量日漸減少,倒是看見城中的食肆添置了許多瓷制盤碟盞。”
周員外謙虛地回話:“自是因為瓷器能批量燒制,所費人力較漆器節省。尋常瓷盞瓷碗笨拙不堪用,只是于價格上略有優勢罷了。”
金父爽朗大笑:“哈哈哈,這話講的,倒似老翁我無知似的。現下造船技術只進不退,瓜東、四夷乃至波斯等國,哪國使的不是我大宋的瓷器?現下外銷瓷越來越多了。”
金母摟着外孫問二女兒:“你們這次回來,不再走了吧?”
金阿慧回答:“我們商號販銷外省乃至外夷的水路,這幾年已在朔門港口打通。接下來除了郎君偶有要事外,我們皆會留在臨安了。”
金秀秀忽感困惑:“姊姊姊夫突然回京可有要事?你們在永嘉也有老宅住處,今年城裏鋪子的生意只需收收尾,若無事按習慣春節之前回來便是。”
金阿慧笑着說:“小妹真真聰慧,什麽事都瞞不過你的眼。”
周員外笑着解釋:“明年皇家大祀,原本應用銅玉的祭器,現因官家崇尚儉德,權以陶木替。”
金秀秀說:“這我曉得。大典的祭器有找彭家阿叔采辦的。可是陶器與你們何幹?難不成姊夫你們還包了個窯場要接這天家的單?”
金阿慧樂了:“你這個鬼靈精。也是猜的有些接近了。”
周員外也願與妻子的娘家人推心置腹:“我家雖不自産陶瓷,但合作窯場頗多。現下回來也是想打聽祭器交由哪家去做,未來我也可以更早、更好地打着‘等同官窯’的招牌去銷貨。”
金阿慧接着道:“如今南方瓷業興起,除汝窯禦貢多外,如今越州、龍泉、平江等地出瓷供官亦頗多,供禦撿退後即可出售。想得好品質的貨物,自需消息靈通。”
金秀秀恍然大悟。
金阿嬌對生意上的事情并無太多興趣,只拿手絞着絹絲帕子打發時間。
周員外提起金洵:“岳長大人,許久未見三弟甚是想念。他還在學堂未歸嗎?”
金父點頭:“那個愚笨的小子,只盼他能專心致志讀好書。經史讨論不敢奢想,詩詞科招人歷來頗多,想他于詞賦上攻一攻,可竟還不得竅門。”
金秀秀不由得感嘆:“自太宗朝起,每次取士動辄數百名至上千人。人多,朝內紛争自不太平。哥哥心性單純天真,即便中試也未必能适應。”
金母也盯着金父埋怨:“既且讀書人夠多,又何須等你的大好兒治民報國?能将己家撐起不倚靠他人救濟,未來給我女兒們一個最堅實的娘家,才是最要緊。”
金父假斥并不真兇:“我有兩個兒子呢!小兒接業大兒入仕,不是将将好?”
金阿慧與金秀秀特別知心,惋惜道:“可惜我妹妹滿腹史詩經論,卻無法下場一試。”
金秀秀卻露燦然微笑:“無妨,待我未來覓得一仕人夫婿,我自相夫教子,掌家也不算虛度。”
大姊金阿嬌終得聽不下去了:“小女娘如何可妄議夫婿。你想做仕人家的夫人,也得問問彭家大郎是否肯讀書科考吧?”
二姊夫婦皆疑惑:“彭家郎?”
金秀秀面露尬色,是啊,她怎麽就忘了這一茬!
雖衆人與金阿慧的夫婿相處不多,但通過金阿慧的自如言談、貴重打扮與對岳家的敬重态度也可獲知這周員外是個可以信賴的。
金母就将三女金秀秀差點被吳國公趙璩收房、兩家緊急交換庚帖低調定親的事簡單敘述了一番。
金阿慧看向兄弟姐妹中心氣最高的妹妹不由帶了幾分憐惜:“彭家大郎是我們瞧着他自幼長成,是個好的。咱們兩家也是般配,只不過他父親愛重漆業,怕是需他接掌匠藝商鋪,與仕途無緣了。”
金父不敢叫幼女勾起不快,連忙說話:“這有何憂?現在彭大郎為他人子,我不好說甚。待這兩小兒成了婚,我這個岳丈送他去上學便是了!”
金母見二女婿還在場,趕忙伸手去拍他:“你手伸的也太長了。女婿的家業難不成便不重要了?”
此時金父倒有兩分氣宇軒昂的大将模樣:“彭弟這手藝,能将木削成紙薄造器,縱使素髹也能使樸物生出光彩來。他這手藝若只善一時不能累世,也是中華之憾,應廣收匠徒。叫我說莫說傳給我朝漢人,就是逃避壓迫奴隸制而來真心入華的金人,也是可傳的。”
金秀秀見父親頗有些嚴肅,不忍逗道:“若是觊觎大宋的瓜東倭人假意歸順來學呢?”
一貫和煦的金父難得面起肅殺之意:“瓜東國自古尚寇不為恥,若叫他們學成必起滅祖盜名之心!叫我說……”
金母見自己郎君愈發惱怒激昂,再說下去只怕叫自己人高馬大、讀書多年的兒子半途而廢,而改走武舉之路。
她連忙打岔:“說了這麽久的話,大家都累了。因阿慧沒有提前知會,并未來得及置些好酒菜,忘姑爺莫見怪。”
周員外自知這是客氣話,連忙打趣:“岳母莫說先見外話了,自家的飯食饒是粗茶淡飯,也比外頭香些幹淨些。倒是慧娘嫌小婿日漸發福,等會我可要提醒自己少添碗飯才好。”
金阿慧聽見話頭竟掰扯到自己頭上,不禁露出在家的習性來,輕掐了一把夫君的腰。
周員外膀粗腰圓,竟是裝出一副孱弱模樣,扶着腰身“唉喲”地叫喚。他惹得金母直拿眼睛刀女兒,嘴角不經意露出得意的微笑。
金家人多,飯桌是一張唐風的圓桌,上面擺了東坡肉、清蒸大閘蟹、海味蟹生、酥骨鲫魚、腰花爆鳝、炙炒豆芽、鹌子羹等家常菜,還點綴了金桔甘蔗梨柿子等時新果子。一看便知掌庖廚的人用了心。
吃着飯時金阿慧看見家中的盤碟盞內壁上露出一個個似鳥非鳥的別致紋樣,好奇地問:“這些圖案是什麽?我從未見過,甚是有趣呢。”
金父撓撓頭:“這是你妹妹去通玄觀時牆壁上看見的圖案,覺得有趣便回來默下給我,叫我畫于漆器之上。”
金秀秀聽見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便興致勃勃地向二姐介紹:“這個是道教的紋樣,是蝙蝠的形狀。蝙蝠通“福”。日常器物上有着福紋,叫使用的人心情都暢快了許多呢。”
金阿慧自也不客氣,開口讨要:“父親,我覺着這個紋飾印于瓷器上也定為不錯,三妹妹既給了你,女兒也想與你讨一讨。我想将這個紋樣交于合作的窯場定制一些福紋瓷,可好?”
金父笑:“自是可的。你三妹妹也是于道觀描摹來的,又不止是我們金家的。”
金秀秀不但沒有意見,還同姊姊聊起福紋如何搭配更精巧。
金阿嬌聽見喃喃自語:“也不知王公貴女家如何,這蝠文若是秀在衣服上讓尋常人穿上一穿,無論做主暗紋,都是男女老少皆宜的。”
旁人接各敘己話。
同樣落單的金念恰好聽見,一本正經地接話:“大姐姐日日在房中專注女紅,甚少觀察自家産的漆器。我們家仿織羅的錦地漆器也不少,下次我便與你制一個網目錦地蝠紋蚊香盒叫你先看上一番。”
衆人聽見小人兒哄姐姐的話,不禁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