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顏家漆鋪與真假帝姬
顏家漆鋪與真假帝姬
漆匠家的孩子們一同坐車回到彭家,彭希孟同娘親說了入宮殿所發生的一應事務。
因甚少見面又長得十足可愛,彭母邊聽女兒說話邊摟着小金念,叫他吃的果子各個都親自經手剝好,可稀罕他了。
待聽見金秀秀為避免成為吳國公的通房,在一殿的貴人前虛構了她與彭成的婚約,彭母慈愛地轉向她問:“這事,怕是得真定下來了。萬一露了餡,尚且不提我家大郎需吃幾年牢飯,萬一将你也一同抓去,嬌養小娘子怎能受住這委屈?秀姐兒你怎麽想的?”
親近之人面前,金秀秀收斂了各式小心思,只剩一半尴尬一半內疚,一時回不出話。
端坐靜聽的彭成此時代她做了決定:“母親,婚事還是速速換庚帖訂下的好,從快從簡。”
金秀秀點頭默認。
她心中對此并無一絲反感,不清楚是自己想的開,還是因為對方是彭成。
彭成轉向金秀秀誠懇而道:“因是權宜之計,不宜重禮大辦,只能暗暗将我們兩家庚帖換了。待風頭度過,兩三年後若金家妹妹遇見心儀良人,你便可與我解了這婚約。”
比起其她還不知影的小娘子,彭母自是心喜從小看大貌端達禮的金秀秀做兒媳。
她惱怒地瞪着兒子:“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豈容你在胡扯分分合合?”
金秀秀依舊賠着做客應有的禮貌淺笑,眼底的光卻是略暗了些。
性格利爽的彭母自是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即刻張羅着準備了一些伴手禮,要與女兒将金家姐弟送回家,并與金母細聊此事。
趙瑷尋到彭家鋪子裏,一個主管說少東家今日都未曾來過店。于是趙瑷走入後巷想去他家碰碰運氣。
扣響銅環褐漆門後,果真是彭成來開門。
彭成有些驚訝:“普安郡王殿下?”
趙瑷:“今日又不是第一次見面,如此驚訝做甚?不請我進去嗎?”
彭成連忙擺手:“郡王裏面請。”想将他一行人引入正廳。
趙瑷打量着這大開門通透的正廳,問到:“你家可有說話方便些的地方嗎?”
彭成猶豫片刻,便為普安郡王指向自己的書房,自己從廚房爐子上提出一壺水端了幾個杯子跟着進了屋。
兩個近侍守在了屋子門口。
這間屋子自今年彭成放棄考學起,已改成了繪制描金描油文飾的場地,大半位置堆上了素髹的半層品漆器。
趙瑷打量着為數不多的兩個書架,上面的書已明顯蒙塵變色,不由在心中質疑自己是否找對了人。
彭成泡上一杯茶奉至趙瑷面前:“郡王光臨寒舍,使小民草廬蓬荜生輝。請問有何事勞您大駕?”
趙瑷說:“民間并無太多規矩拘束,兄弟姊妹間的情感想必更無間隙。吾于親情之上有幾個問題,因好奇便來尋你叨擾一敘。”
彭成:“郡王請講。”
趙瑷指了一下旁邊的圓背太師椅說:“這椅子倒是精致有趣,做着說話罷。”
彭成便道謝坐下。
趙瑷簡單概括了事情的原委:“一人有衆多手足,皆因戰亂失去音信。幾年後遇見一個面貌相似親姐妹的娘子,誤認她為親妹後昭告親友,并代父職将其婚配給親眷家。”
彭成大致知曉了他的來意:“所以現下這娘子身份遭質疑,其人憂事情揭穿失了面子,又得罪了結親的親戚?”
趙瑷點頭:“差不多吧,如你所猜。”
彭成又問:“那他可曾知曉遭冒認的親妹現身處何處?”
趙瑷嘆:“斯人已去,并不會洩密了。”
彭成低頭整理書案上的漆筆:“隐瞞雖可得一時安穩,但暗埋的錯處卻如漆器爛技之四失,裂縫不在工藝之初避免,便會越裂越大。”
趙瑷不懂:“四失?何為四失?”
彭成望向趙璩:“匠商之家雖從不叫人高看一眼,但依舊堅持自己的氣節。我們漆商做人有自己的準則:制度不中、工過不改、器成不省、倦懶不利便為四失。”
趙瑷饒有興致:“哦?展開細講。”
彭成起身行禮道:“做出的器物不實用、不合制度去造假、不能滿足當下人的需要,便是制度不中。工藝有過失了仍不停止,甚至如胎骨會被大漆掩蓋便從開始就粗制濫造,便是工過不改器成不省。哪怕被人指出後仍報僥幸之心拖着不更正,這就可批為倦怠不利了。”
“哈哈哈哈。”趙瑷難得露出暢快笑臉:“好你個彭家大郎,确實解我心頭大惑。”
彭成仍是一副謙卑姿态:“小民并未跟郡王說什麽。漆匠言漆,是本分罷了。”
“與長輩進言,如何能委婉些不至于太過僭越?”趙瑷又問,這話,也算是與彭成交心露底了。
彭成從旁找出三支薄胎素褐髹葵口木碗,底部連彭家名號都還未畫上。
他拿了條淨布輪番擦拭後便交與趙瑷:“郡王,拿上這些。您再出門前往顏家巷顏家漆鋪買上三支同樣的碗。交與長輩用上兩日,便可前去告罪了。”
趙瑷疑惑:“顏家漆鋪?”
彭成笑到:“這便是京師中最聞名的“四失”漆器産地了。顏家髹器物不堅實,民間人常雲‘顏子生活’。”
趙瑷恍然大悟:“哦!不如由你帶路,随我一同前往。”
彭成忙拒:“不不不,漆家之間都是熟人。萬一叫顏家的人看見我,倒似我上門挑釁砸場了。”
趙瑷點點頭:“也是。那便告辭,下次再會了。”
彭成恭送普安郡王一行人到門口。
普安郡王一行人策馬行至彭成所說之處,見朝着大路的鋪面已分租給其它行當。
顏家只在巷口豎了一面大旗,引人走入巷內的開口小門。
趙瑷進入店內:“你們家好生奇怪,做生意不面朝人流,躲在內巷裏是為何?”
顏家人請不起主管打理生意,因此回話的便是主人。
他見趙瑷衣物通體色淺素雅卻有一處印染痕跡,可見不是個親自操勞活計的好。
他便回答說:“這位員外,您一定曉得京師寸土寸金,我家這漆活賺的是跑量的手速錢,并無幾分利。原本生意頂鼎好,但現在百姓中興起了低價的瓷器,倒叫我有幾分難做了。搬到租金低些的位置,也是無奈之舉。”
趙瑷見鋪子貨架上也擺着不少少玩意兒,遠瞧着沒什麽問題,但确實禁不起仔細查看:一些漆面有些坑窪、一些漆面紋飾分外死板。大漆這種堅牢的塗物,在顏家竟還能看見漆盤上出現道道裂痕。
趙瑷揮了揮手中的碗:“你這可有這樣的樣式?”
顏家主人查看後道:“自是有的,不敢說十分像,倒也有個七八分。”
說罷尋出兩摞碗擺在案臺上,他便客氣道:“客官,你随便挑吧。”
趙瑷饒不是個與手工業上有天分的人,也一眼看出這些器物的毛病:碗口的花瓣形竟無一碗規則,碗壁上的漆不用摸便知厚薄不同。
他并沒有出手揀選。
顏家主人見客人有幾分挑剔,便直言說:“我家賣的是尋常人家祭典和食肆待客的大路貨,工時耗費少價低。我自知手藝尋常,從未有因仿冒高價漆物蒙人引起過糾紛。若客官覺着東西不合适,許是應換一家店。”
趙瑷快速順手撿了三個漆碗:“不好意思店家,這三個請幫我包起來吧。”
顏家主人說:“我已在碗底标注了名號,切莫與人行采購之事時用我制之碗相混,否則容易自讨沒趣。”
趙瑷說:“自讨沒趣?是,定不會如此。謝過店家。”
趙瑷回府路上心情輕松暢快不少,還買了些糖糕在進書房前親自去遞與郭氏。
郭氏笑靥如花地道謝,侍女的眼睛更是恨不得黏到趙瑷身上。
待趙瑷走後,身旁的侍女更為興奮:“夫人,這是郡王第一次與你主動帶吃食呢!還親自送來!”
郭氏端正神色,平靜回答:“吾與郡王相敬如賓,此種夫妻常事,莫要一驚一乍。此外,郡王愛重于我,是絕不會将我身邊慣用之人收房的。”
侍女垂頭下跪:“郡王妃恕罪,小底從未有過妄想。”
府上甚少行使跪罰,但此刻郭氏并未喊起:“你自打小起就跟在我身邊,應知我不是那等善妒之人。只是,為保家族安寧,郡王的婢妾不能再出自郭家。你若老實聽話,到了年紀我自會将你身契放了許戶好人家。”
侍女不回話感恩,返倒是磕了幾個頭。
郭氏強忍怒氣,盡力壓平語氣:“卷丹,你自幼成長于我身邊,眼界自是相似于我,寧為府中妾不願屈于庶民常人之家做妻。但你為何不想,若郡王對你有意,怎不同我開口讨了你去?你可知郡王已定好婢妾人選,知會于我了?”
貌美的侍女淚眼漣漣,她難以置信。
趙瑷從不多看任何侍女一眼,她們私下偷議郡王這座冰山,也許只有夫人郭氏才能融化一角。
于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模仿郭氏的颦笑,這一切竟都成了空嗎?
屋子裏另幾個出自郭府的侍女将她扶起,推出門相勸。